次月,燕國使者入秦。
秦王政非常重視燕國這一次的投誠,據說特意準備了宮宴。屆時文武百官都會在列,親自接見燕國使者。
入宮覲見之前,侍人引導著荊軻、秦舞陽等人先去檢查,以免燕使攜帶危險物品。
荊軻不動聲色:
“自當如此,諸位隨意檢查便是。”
他早已將淬了毒的匕首藏進了輿圖最裡麵,隻要侍者不把圖徹底展開,就不會發現端倪。
侍者仔仔細細為幾人搜了身,連鞋襪都要脫下檢查、發髻也要拆開確認。秦舞陽感覺到了侮辱和冒犯,隻是看著守在門外的肅穆士兵,終究不敢露出任何不滿。
隻有荊軻泰然自若,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輿圖上。眼看侍者就要展開輿圖檢查,眉頭一皺。
好在荊軻早就設想過了類似的情況,還能穩得住。
他不動聲色地提醒:
“此乃機密輿圖,不知足下可有資格觀看?”
在古代,地圖是重要的國家機密,一般人根本沒有資格查看。私自查閱地圖,嚴重的話會被當成奸細處決。
侍者一聽果然不敢繼續展開卷軸了,他隻是小小的宮侍,可沒資格看什麼地圖。
“多謝使君提醒。”
侍者小心地將卷軸重新卷好,隻是舉著卷不太好卷,怕會弄皺這用昂貴絲帛繪製的圖。於是道了一聲告罪,轉身快步走到不遠處的桌案前。
荊軻目光緊盯,生怕被他豎著拿走的卷軸裡那把匕首會滑落出來。
好在並沒有發生這樣的烏龍意外。
背對著他們的侍者毫無所覺,他動作仔細地將卷軸放到案上,謹慎地一點點將畫卷卷好。雖然他的身形遮掩住了大半張卷軸,但荊軻可以肯定他沒有陽奉陰違,偷偷展開畫卷。
等到卷軸被重新送回自己手中之後,荊軻才終於大鬆一口氣。他趁著侍者不注意,用力捏了捏畫卷,確定了中間藏匿的硬物還在。
這一關算是過了。
眾人整理好衣著和發髻,終於在侍者的帶領下前往鹹陽宮。
侍者不能進殿,隻將他們送到了門口便安靜退下了。退到偏殿中後,侍者將寬大的袖子抖了抖,從裡麵抖出一把匕首來。
同僚趕緊上前撿起來:
“就是這一把?”
他對著光打量片刻,看到刀刃上有幽綠色的反光。可見確實是淬了毒的,也不知具體是什麼毒。
不由得感慨:
“王上和太子真是料事如神,這些燕人果真不懷好意!”
侍者哼笑一聲,有些得意: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等著吧,這次事情結束,王上定然要重重賞我!”
殿內。
荊軻攜秦舞陽覲見,荊軻手捧輿圖卷軸,秦舞陽則捧著裝了樊於期首級的木匣。
大秦最尊貴的兩位統治者端坐在上首,目光意味不明地打量著他們
。
光一個秦王政就夠有壓迫感的了,現在又多了個氣場全開的太子殿下。彆說本就色厲內荏的秦舞陽,便是大秦群臣也有點遭不住。
眾人第一次見太子扶蘇在秦王政身邊氣場不落下風的樣子,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
隻有扶蘇知道這才哪兒到哪兒。
等父親一統天下之後,氣勢還會更強。自己和父親比起來,頂多小巫見大巫。
不過現在這樣,也足夠嚇唬兩個心懷不軌的燕國來使了。
秦舞陽進殿之後都沒走兩步,直接嚇得一個噗通,遠遠就給上座二人行了個大禮。
扶蘇眉頭一挑:
“原來燕國朝見宗主國的禮節,是要從進門開始就膝行叩拜到階前?”
生怕隔得太遠燕使聽不見,侍立在階下的宦官立刻高聲重複了一遍。響亮的聲音傳遍大殿,連守在門外的侍衛都聽得清清楚楚。
人群中當即就有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荊軻:……
暴秦欺人太甚!
荊軻自然不能接下這話,否則不僅是秦舞陽,他也得跟著從門口跪拜到階下。士可殺不可辱,更何況他們這次過來代表的是整個燕國的臉麵。
荊軻深吸一口氣,朗聲賠笑:
“副使乃粗野之人,膽小至極,從未見過如大王與太子這般的威嚴,因此才害怕到失態。大王與太子氣量廣博,還請二位原諒副使。”
給人戴高帽子肯定不會有錯,堂堂秦王總不能跟個小小的副使計較吧?
扶蘇輕笑一聲:
“也罷,將東西呈上來吧。”
宦官連忙走過去,從秦舞陽手裡接過了木匣子。
看這個樣子秦舞陽是不中用了,也不好讓荊軻一人拿一堆東西。所以除了最重要的輿圖,剩下的都被宦官接手。
秦王政掃了一眼那木匣:
“可是樊於期的首級?”
樊於期乃秦國叛將,曾經跟隨王弟成蟜一起起兵造反。成蟜根本就不會帶兵,所以全程都是樊於期領兵。
且樊於期對呂不韋納妾盜國一事深信不疑,認定秦王政出身有異。為了美化成蟜反叛一事,此人還曾親自寫檄文給秦王潑臟水,將這則謠言傳得沸沸揚揚。
成蟜事敗之後,樊於期全族也被清算。
他自己倒是逃去燕國躲過了一死,父母親族卻被牽連殺害。但他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認定是秦王政對不起他。
秦國曾重金懸賞樊於期,聽聞他躲藏在燕國之後,也向燕王傳過令,命燕國將人押送回來。
但,燕王喜對此置之不理,多次裝傻充愣。仿佛是覺得如此大將殺了或是送給秦王太可惜,想留作己用。
不過樊於期在燕國也實在沒撈到領兵雪恥的機會。
耐心等了這麼多年,沒等來燕王的重用,反而等來了如今的下場。
燕丹想用他的項上人頭來取信秦王,卻為了名聲不肯自己去說。最後還是
荊軻找上樊於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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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又又又跑去伏在屍體上大哭了一回。就像他之前哭田光一樣,套路都不帶變的。
如果在秦王政心裡排個仇恨列表,樊於期絕對能進前三。
巧了,扶蘇也是。
扶蘇冷冷地看著那個木匣子,心裡惋惜之前派去燕國的人不中用。
他原想讓那些人找到機會把樊於期提前綁回秦國的,自儘對他來說也太便宜了一些,分明就該千刀萬剮。
他是個什麼東西?竟敢造謠汙蔑父親!
宦官打開了匣子的木蓋,露出裡麵做過防腐處理的頭顱。
秦王政還想讓人拿上來細看確認,扶蘇卻製止了他:
“屍身容易滋生疫蟲,父親還是不要接觸了。”
宦官一聽也道:
“小人曾見過罪人樊於期,可以確定這就是罪人首級。”
秦王政一想也是,之前就有人檢查過,不會出錯。而且兒子身體弱,確實不好拿得太近,萬一染上疫病該如何是好?
秦王政便道:
“拿下去處理掉。”
荊軻眉頭動了動,眼裡閃過一絲怒氣。
無論樊於期在大秦犯了什麼罪,對方為了大計願意獻身,荊軻就佩服他。如今秦王政當著他的麵說要處理掉樊於期的頭顱,在荊軻看來就是侮辱壯士的屍身。
不著急,這個暴君很快就要付出代價了。
荊軻深吸一口氣,捧著輿圖上前,在階下跪拜請示道:
“此乃燕國督亢之地的輿圖,還請大王允許某上階為您詳細講解一二。”
來之前荊軻做足了功課,為了能接近秦王政,特意背下了督亢的詳細情況。否則宦官若是單獨拿走了輿圖呈上去,他的計劃就要失敗了。
之前不明真相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一看,燕國使者做的每件事確實都有個明確的目的,就是想接近自己。
秦王政審視著那荊軻,半晌後才點頭:
“上來吧。”
荊軻也不敢去擦額頭冒出的冷汗,腳步沉重地一步又一步,緩緩走上了台階。
終於,他抵達了秦王身前,彎腰將輿圖擺放在案幾上。
“大王請看。”
荊軻努力控製著自己的眼神,不去看秦王和太子。他狀似專注地小心展開輿圖,耐下性子指著圖上的城池關隘一一說明起來。
秦王政漫不經心地聽著,目光時不時掃一眼荊軻頭上越來越細密的汗珠。
扶蘇冷不丁開口:
“燕使可是穿得太厚了?怎麼熱成這樣?”
荊軻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打斷,驚得心口一跳。他很快強自鎮定下來,抱歉地笑了笑。
“太子有所不知,某亦是鄉野之人,未曾見過世麵。越是靠近,越被二位氣勢所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扶蘇恍然,隨即又皺眉:
“燕國莫非瞧不起我大秦,怎麼派遣你二人做使者?燕國是沒人了嗎?”
這就差指著荊軻鼻子罵你上不得台麵了。
底下不知道是誰又悶笑了一聲。
難得啊,很少見太子殿下這麼刻薄。可見太子是真的被燕國試圖刺殺王上的事情給惹惱了,嘖,自作孽不可活。
荊軻被扶蘇噎得說不出話。
他是刻意捧著秦國,才這麼自貶。哪裡想到秦人不僅信了,還變本加厲開始嫌棄他和秦舞陽。
荊軻隻能壓下脾氣轉移話題:
“讓殿下見笑了,二位請看這裡,這是燕國最重要的城池……”
秦王政給了兒子一個彆玩了的眼神,小心把人氣得不管不顧當場發瘋。扶蘇無辜回望,堅決不承認自己剛剛是在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