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魏之戰進行得十分順利。
魏國南邊的守軍數量實在不夠看,被調去北邊的又沒辦法飛過來幫忙。
於是便陷入了如今的困局——魏王明明已經收到了敵人從南邊打過來的消息,可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
同一時間,秦國在為薨逝的太後趙姬舉辦喪禮。
由於趙姬生前待遇不怎麼樣,雖然大家都努力粉飾太平了,但做過的事情畢竟留有痕跡。為了不落人口舌,喪禮就舉辦得格外盛大一些。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為了對外展示秦王的孝順,哪怕這個孝順並不存在,因為趙姬不配。
不過沒人會直接說出來,大家默默地促成了這件事,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少府令有點拿不準兩位掌權者的心思,於是特意前來詢問太後的陪葬品應該按照什麼規格置辦。
秦王政緘默不言。
扶蘇看了一眼父親,見他心情不虞,便微笑著說道:
“父親自然是孝順祖母的,隻是如今大秦還在打仗,不好勞民傷財。能為祖母辦一場盛大的葬禮,已經是大秦咬著牙湊出的錢財。陪葬品微薄一些,想必祖母泉下有知也不會過多計較。”
少府令:懂了!
這個時期的人們真情實感地相信人死後會將陪葬品全部帶去死後的世界。帶上足夠的陪葬,就能過上和生前一樣逍遙的日子。
所以厚葬之風盛行,大量金銀財寶、精美器物被埋入地底。後麵的朝代銅不夠用,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海量的銅幣被陪葬了。
扶蘇心裡不是特彆信這個,在他看來這些東西與其陪葬到地底,不如留給活人用,還能更好地建設大秦。
他尤其看不慣殉葬奴隸的行為,人口多麼寶貴?留下來給大秦種地、再繁衍更多的人不好嗎?
當然,以上想法隻針對其他人。
如果換成他爹……殉葬是肯定不行的,有傷天和,也會損了父親的一世英名。但是像陪葬品之類的,始皇陵裡怎麼能缺陪葬品呢?!
雖然扶蘇不信這個,可萬一呢?
萬一真的可以帶去黃泉地府使用,他難道還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身無長物,被那些六國君主笑話?
扶蘇:一切原則在父親麵前都可以退讓。
所以太後的陵墓就隨便弄弄,規格上比照著普通太後的來,不要差太多。陪葬品也做足麵子工程,讓人挑不出錯就行,不用弄得太好。
少府令了解了王上和太子的意思,回去就開始帶人製陶。
既然是比照普通太後來,那麼隻要不是大秦曆代太後裡待遇最差的那個,就算合格了。
其實按照實打實的“太後”
來算,宣太後才是第一位,是從她開始稱太後的。所以往前數,就沒有舊曆了。
從宣太後至今,大秦也沒幾個太後,可以參照的人數有點少。
不過問題不大,追封一下就好了。照著族譜扒拉一番,或者去太廟
瞅一眼,
很快便能列出一堆名單。
這些人裡頭,
難免有點西周時期的老先祖。而西周那會兒秦國才剛剛獲封秦地,家底還很薄,搞不了太宏大的厚葬。
因此少府令很快拿到了最低檔的太後陪葬品規模,看了看,感覺有點心虛。
“按照這個來弄,會不會太寒酸了一點?”
六國會嘲諷他們秦國窮酸的吧?嘲諷倒無所謂,就是擔心他們會質疑王上的孝心。
不妥不妥。
少府令拉了一堆下屬開會,最後大家決定陪葬品種類按西周時期來,數量可以多翻幾倍。反正絕大多數都是陶器,這個又不值什麼錢,多做幾窯就是了。
少府令最後拍板:
“先做幾百個陶罐,再做幾百個陶盤。用顏料給它塗成彩色的,這樣看著比較值錢。”
同樣都是彩色顏料,有的顏料產量大成本低,有的產量小價格高。這裡頭的造假是可以瘋狂壓縮的,畢竟太子都說了現在大秦打仗缺錢。
最後東西往陵墓裡運送的時候,金銀寶物放在木箱上層,陶罐之類的藏在下頭,路過的人隻能看見箱籠打開後表層的好東西。
少府令,一個無師自通學會了後世嫁妝作假糊弄手段的奇人,得到了太子殿下“卿果然很適合當少府令”的極高評價。
扶蘇:大秦就需要這樣會替秦王省錢的少府令。
少府令:穩了穩了,可以在這個位置上乾到退休了!
少府令高高興興地領賞離開了。
秦王政想了想墓葬裡塞滿陶器的樣子,默默地把那個畫麵從腦海裡清除。
沒關係,商周時期也是這樣的。
隻要趙姬下去了之後不和春秋戰國時期的人對比,應該還是會為自己的富有感到高興的。畢竟大秦的製陶工藝肯定比千年前的商朝強得多,而且少府那邊準備的數量也十分龐大,頗有排麵。
想到這都是兒子為他出氣特意安排的,秦王政麵色稍霽:
“這些都是小事,為父早就懶得同她計較了。”
扶蘇則道:
“所以我為她安排了盛大的葬禮,還給她準備了數量如此龐大的陪葬品,我可不愛與死人計較。”
秦王政看著又開始詭辯的兒子,無奈地勾了勾唇角。
真是小孩子氣。
大秦太後的葬禮,韓趙兩國的貴族自然要親臨現場參加。不是為了給趙姬麵子,而是為了向兩國展示秦王的氣量。
六國誰不知道趙姬那點破事?以前還老愛拿秦王政把生母趕去雍地的事情指責他不孝。現在麵對這麼隆重的葬禮,總不能再嘰嘰歪歪了吧。
不過即便沒有這層緣故,作為秦國俘虜的階下囚,他們本也該逢年過節都跑來見禮的。隻是秦王嫌棄他們亂跑容易生亂,一般不叫過來而已。
韓趙貴族自從滅國那次來朝見過秦王政之後,後頭也就立太子那次來過。
趙姬這回是第三次。
哪怕來了
三趟,他們對鹹陽依然不太熟悉。全程都有人盯著,眾人大都老老實實地待著不亂跑。
前兩次亂跑的,現在已經是枯骨一堆了,也不知道秦國有沒有給他們弄點像樣的墓葬。
想到自己死後可能也撈不到個厚葬的待遇,去了黃泉地府恐怕得窮困潦倒。一時間原本在葬禮上哭不出來的眾人,都真情實感地悲泣了起來。
年紀小同樣不太能哭出來的公子公主們愣愣地看著這群人,不明白他們祖母死了,這些人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他們認識祖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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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貴族可能認識,聽說祖母以前是趙國貴族出身。”
“啊?不是舞姬嗎?”
“啊?不是商戶女嗎?”
“啊?不是……好吧,我也不知道。”
一群小崽子竊竊私語,得益於韓趙貴族們的哭嚎,被掩蓋了個徹底,眾人都沒發現他們在開小差。
扶蘇路過的時候輕咳了一聲,示意越討論越興奮的弟弟妹妹們收斂點。
不哭不要緊,彆談笑風生的,讓人看到了不好。實在不行以袖掩麵遮一遮,擋住臉上的表情也行。
小崽子們趕緊抬起袖子擋住臉,發出虛假的“嗚嗚嗚”聲。等大兄一走,繼續興奮地討論起來。
畫風大概就是這種——
“嗚嗚嗚,祖母跳舞真的很好看嗎?嗚嗚嗚,好可惜我沒看過,嗚嗚嗚。”
隔壁的韓趙貴族們聽著聽著,險些就哭不下去了。
你們秦國的公子公主怎麼回事?有這樣在祖母葬禮上討論祖母跳舞好不好看的嗎?
暴秦果然不講孝道!
雖然小崽子們的行為把氣氛毀了個一乾二淨,不過也無所謂了。麵子上過得去就行,反正秦國也沒指望韓趙貴族真情實感地相信秦王政孝順。
秦國要的是大輿論上六國之人不能拿這個說事,至於人家心裡怎麼想的,這誰管得著呢?
聽到了公子公主們討論的貴族畢竟是少數,更多人離得遠什麼都沒聽見。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哭得不能自拔,一開始隻是哭自己命苦連死後的哀榮都保不住,慢慢地又開始哭故國被滅的痛苦。
一場喪禮辦下來,秦國人活蹦亂跳,韓趙貴族哀悔傷身病倒了一片。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都是趙姬的孝子賢孫。
秦王政收到消息之後,麵不改色:
“太後薨逝寡人也很難過,已經努力克製了,不成想還是感染到了諸位。太醫去給他們瞧瞧吧,不要為此哭壞了身子。”
言下之意,他們為了和自己不相乾的秦國太後哭得這麼傷心,都是因為被他這個太後的親兒子傳染了,是在替他哭。
李斯第一時間用譴責的目光看向太子殿下。
他好好一個光明磊落的王上,都是跟著太子才學會說這種無恥言論的。
其他人倒是對太子的本性了解
不那麼透徹,聞言第一反應是想到了昭襄王。
眾人默契地對視一眼,紛紛開口讚同王上的判斷,順便吹捧了一番王上的孝感動天,將這件事徹底定性。
既然大家是替秦王哭的,那作為太子,扶蘇當然要親自去慰問一番,周全了禮節。
於是扶蘇抽出一天的空,去韓趙貴族落腳的客舍走了一圈,收獲了一籮筐敢怒不敢言的複雜反應。
最後一個逛到了前韓國宰相張平的居所,其子張良正在照顧悲思過度的父親。
其實並不是所有韓趙貴族日子都難過的,趙高慣會揣摩上意,事情辦得很漂亮。他在給韓王和趙王最高的待遇之餘,也嘗試著分化了其餘貴族。
如果所有貴族都日子難過,那麼他們很有可能抱團仇恨秦國。但如果其中有一部分慢慢地又得到了秦國的禮遇,情況就不一樣了。
趙高沒有一開始就這麼乾,因為那樣目的太明顯了,會引起反效果。
他等貴族們過了一段苦日子之後,先挑了一部分識時務地擺脫了庶民的艱苦生活。這個時候,剩餘的貴族就會質疑他們是不是投靠了秦國,背叛故國了。
偏偏被挑中的這些原本就是偏牆頭草的,他們立身不正,沒辦法反駁質疑,隻能選擇默認。
這一下就坐實了待遇變好的貴族都是叛徒這件事,完成了第一步分裂。
接著,又過了一段時間,趙高提升了第二波人的待遇。
這波是原本意誌堅定的,但實在吃不了苦。受到第一波人的刺激,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第二波顯然同樣是叛徒,遇到剩餘貴族的指責時照樣沒底氣反駁。有些脾氣爆的還會直接翻臉,認為自己做的沒錯,誰不想過好日子呢?
如此,第二步的分裂成功完成了。
等到第三波時,待遇增長的人群已經沒有信譽可言了。哪怕被優待的是諸如張平這樣一心為韓沒有半點私心的忠臣,大家也不相信他的節操了。
尤其這一波裡也夾雜著一些改變主意向秦國低頭的貴族。真真假假混雜在一起,根本難以分辨。
可實際上當真對比這三波人的優待之後,才會發現得到實惠最多的是第三波裡的有才之士。
趙高跟兄弟趙成分析道:
“貴族中有些可用之才,隻是他們固守故國不肯事秦。若我們能叫這些人才改弦易轍,定能得王上和太子的高看。”
反正失敗了也沒損失,成功了就賺了。
太子把事情全權交給他們兄弟兩個,他們隻要從韓王和趙王的待遇裡稍微摳出一點點,就能做很多事情了。
總之,依靠上述操作,人才輩出的張氏一族這兩年日子過得還不錯。
不過物質條件的優渥顯然不能撫慰張平精神上的痛苦。
張氏從其父張開地開始,接連侍奉了五位韓王。前三位是張開地作為韓相輔佐的,後兩位是張平為相時輔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