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血不代表沒傷口,隻劃破了油皮也是不出血的。
扶蘇背對著父親不明所以,回頭委屈地說道:
“父親當真要我脫衣受罰嗎?”
這都開始扒外袍了!
父親好狠的心!
秦王政按住了他:
“彆動,讓我看看你可受傷了。”
扶蘇一驚,頓時不動了:
“父親莫急,我沒有受傷,身上一點都不疼。”
秦王政不信,仔細檢查了一番,發現隻是外袍和褲子被劃破了。褲衣寬大並不貼身,這才幸免於難。
秦時的褲子和後世不一樣,是左右兩片布料,分彆裹住雙腿之後係在腰間,且是開襠。不過貴族還要額外穿一層外袍,所以貴族即便箕坐(雙腿岔開像簸箕那樣坐在地上)也不太會走光。
不過那樣還是不太雅觀了。
一般都是老老實實正坐的,即類似跪坐的姿態,其實兩腿間有個小杌子(矮凳)。雖然看著是跪姿,其實是坐在杌子上的。
方才扶蘇領罰時從杌子上下來了,跪在了一邊。沒太注意擺在周圍的劍鋒,這才差點被劃傷。
秦王政對扶蘇的闖禍能力有了新的認知。
他頭疼地示意侍者過來,把寶劍取走收好。以後在殿內他就不佩劍了,免得愛子沒輕沒重地又把自己弄傷。
都多大的人了,真是一點都不讓他省心!
上回荊軻刺秦的時候,秦王政就被兒L子二話不說拔劍追上去的行為驚了一跳。後來他上朝就不帶佩劍了,一般在章台宮裡處理政務時也不會佩戴。
這次是出宮去,考慮到宮外不如宮內安全,這才攜帶佩劍做足了自保的準備。回宮後忘了這一茬,結果又被扶蘇鑽到了空子。
秦王政揉了揉太陽穴:
“誰教你的把劍鞘取下來,劍隨手一丟?”
扶蘇心虛地依偎在父親身邊,作出被嚇到了需要安撫的柔弱模樣,根本不回話。
乾了壞事就裝啞巴,你盯著他他就一臉可憐無辜的表情回望。分明已經成年了,瞧著還像個小孩一樣。
秦王政這次卻不能叫他糊弄過去。
扶蘇於是被親爹抓著絮叨了好半晌,反複強調安全問題。
他都好久沒見到父親像這樣喋喋不休了,上一次還是他上輩子小的時候,闖禍燒了趙姬住的甘泉宮。
雖然那次隻燒了一點點火就被撲滅了,還差點被趙姬借故狠罰一通。是父親急匆匆趕來救了他,護著他和趙姬又對峙了一場,鬨得母子之
間十分難看。
回章台宮後,父親很生氣。
但不是生氣他不敬祖母,而是訓斥他調皮玩火。
無論什麼時候,自己的安全還是最重要的。那次扶蘇的衣擺也被燎了個角,嚇得秦王政夜間做夢都會夢見兒L子被火燒傷。
扶蘇把腦袋埋在父親肩臂上的寬袖中,不想去麵對旁邊蒙毅欲言又止的眼神。
看什麼看,沒看過成年人闖禍嗎?
父親訓他的時候怎麼不把蒙毅遣退啊……
秦王政低頭看兒L子:
“你聽見沒有?”
扶蘇隻好抬頭,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十分真誠:
“我聽到了,父親你彆說了。”
然後用小眼神去瞟旁邊的蒙毅,明示臣子還在呢。
秦王政:剛剛你鬨著要寡人用劍鞘打你的時候怎麼不說蒙毅在旁邊?果然是吃準了寡人舍不得抽你是不是?
扶蘇看父親沒有讓蒙毅離開的意思,再次把腦袋埋了回去。
當鴕鳥雖然可恥,但能夠假裝自己沒有社死。
秦王政到底還是讓蒙毅先退下了,愛子的麵子還是要維護的。等蒙毅走後,繼續拉著人訓誡了半天。
不僅強調利器要收好,還提到了去水邊玩得小心落水,冬日用炭爐要小心燙傷,以及日常點蠟燭要仔細著火。
扶蘇:我是二十歲不是兩歲。
秦王:你還不如兩歲的小孩子。
扶蘇:……
史官舉著筆,糾結自己是寫還是不寫。
蒙卿都退出去了,怎麼光留他一個啊?蒙卿走的時候,怎麼不拉上他呢?
——史官的存在感太低了,被所有人同時忽略了過去。
秦王政教育完兒L子,讓人回位子上坐好,這才重新召回了蒙毅,開始處理政事。
父親已經不念叨了,扶蘇也像個沒事人一樣。蒙毅進來行禮時他還微笑頷首回應,仿佛之前真的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對於太子的厚臉皮,蒙毅是佩服的。
他回自己的案幾前坐下,轉身去收拾身後的衣擺時,一抬頭和角落裡史官哀怨的目光對上了。
蒙毅:……
啊,忘了,這裡還有一個人。
蒙毅悄悄看了一眼太子,心想太子還記得這裡有個人嗎?感覺可能不記得了。
那就繼續當他不存在好了,千萬不能挑破這件事。
蒙毅若無其事地坐好,低頭認真辦公。
史官:……所以當真沒人在意我嗎?那我記了?我真的記了?
最後史官還是頂著會被太子殺人滅口的壓力,把事情完完整整記載了下來。而後生生熬到這天深夜王上和太子都去休息了,才做賊一樣地溜出了章台宮回府休息。
秦王政洗漱上床的時候才想起來,殿裡好像還有個史官。
而且他本來想和兒L子算茶肆裡那筆賬的,結果又被扶蘇糊弄過去了。
臭小子彆是故意亂扔利劍的吧?
秦王政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
愛子雖然愛用小手段爭寵,但從不會刻意傷害自己的身體。隻是有的時候沒輕沒重了一點,實在讓人難以放心。
想到白日裡扶蘇差點受傷,秦王政到底還是喚來侍者,取消了之前對太子的懲罰。
受驚一場,多吃點甜的也能安撫一下情緒。
扶蘇夜裡做夢都是父親念叨他,小時候的心理陰影長大了真的很難擺脫。尤其是長大後還冷不丁又遇到一回,立刻勾起了他的回憶。
就好像許多後世人畢業之後還老夢到考試沒複習、假期沒寫作業一樣。
早起扶蘇精神有點萎靡。
秦王政見狀越發認定愛子昨日肯定被嚇著了,一時有些後悔佩劍出門。
鹹陽已經足夠安全,根本不會有刺客跳出來襲擊他。更何況暗處還有許多士兵護衛,也用不著他自己拔劍迎敵。
早朝後喝上了甜甜的牛乳,扶蘇還有點懵。
不是罰他今日不許吃糖的嗎?
難道是父親昨天忘記吩咐侍從了?
後頭幾日扶蘇發現了更多的反常,比如父親把所有佩劍都收起來了。以前會在章台宮各處都放幾把用作展示,現在統統不見了。
扶蘇詢問父親。
秦王政頭也不抬地答道:
“怕你玩劍傷了自己。”
扶蘇:……
這個黑曆史到底什麼時候能夠過去?
黑曆史怕是過不去了,扶蘇的佩劍也被秦王沒收。
秦王政還讓琉璃坊的人製作了琉璃燈罩,卡上機關,命令侍者記得阻止太子靠近燭火。
琉璃燈罩確實比之前的那些安全許多,頭頂有細小的氣孔提供氧氣,卡上機關之後不容易掉落。便是孩子調皮撞倒了燈台,燭火也不會落出來。
扶蘇反駁道:
“琉璃易碎,撞掉之後不僅燭火會燒出來,還有碎片容易傷人。”
秦王政點頭:
“所以寡人讓他們盯著你,不許你靠近燭火。”
扶蘇:???
他是什麼會不小心撞翻燭火的稚童嗎?
秦王政用眼神回答:寡人覺得是。
扶蘇選擇用轉移話題的方法保住自己僅剩的臉麵。
他拾起一封奏折:
“父親打算封燕王喜為燕侯,還是燕太子為燕侯?”
這幾天燕國王公貴族都被押入了鹹陽,暫時看管在客舍裡。陳縣那裡在挑選人放出去,好給燕國貴族騰位置。
秦王政懶得多找幾個縣關人了,縣多了要分派過去看守的士兵也多,浪費人力。
燕國這對父子看著都挺配合的,應該不會鬨事。所以封了燕侯之後,直接留在鹹陽居住算了。也免得送去陳縣之後,萬一被不信邪的魏侯和楚侯忽悠著上了賊船。
秦王給六國舊王封侯,主要是為了安撫六國遺民,
尤其是六國貴族們。
所以到底選誰,其實要看誰更得民心。
趙王遷是個例外,趙國境內更受愛戴的是前太子趙嘉。但趙嘉老想著複國,秦王當然不能給自己找麻煩。
於是趙侯的名分給了趙遷,反正還有李牧在呢。比起趙嘉,李牧的招牌更響亮,而且在鹹陽的趙國貴族們大多都知道李牧的去向。
不在鹹陽的那些,鬨就鬨吧。都是被秦軍搜刮過的喪家之犬,根本翻不出水花。
秦王政提筆在奏折上批複:
“封燕太子為燕侯,讓燕王喜跟著他住在侯府之中。”
這意思就是叫燕侯盯著他爹了,秦王不想再去管燕喜的死活。燕侯打算怎麼收拾他爹都隨意,彆和秦國扯上關係就行。
旨意傳達下去之後,燕喜哭天搶地。
憑什麼逆子被封侯了?他才是燕國的國君啊!
燕侯則竊喜不已。
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經營不會白費,而且他那些隱晦的示好,肯定已經被秦王看在眼裡了。
否則怎麼會被單獨放出來呢?
要知道最早來秦的魏侯都還被關著!
燕侯給了燕國臣子們一個放心的眼神。
現在把燕國貴族關起來,其實就是走個過場。燕國裡識時務的臣子不少,秦王肯定會找機會任用的。
燕侯和臣子們上演了一場“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和“諸位放心,我為了燕國黎庶絕不會以卵擊石”的戲碼,隨後雙方都很高興地各奔東西了。
燕侯在鹹陽打著“燕國已經兩次刺秦得罪秦王,我再輕舉妄動恐會叫燕國庶民越發遭受秦國欺壓”的旗號,十分配合秦王的一切命令。
燕國臣子在陳縣宣揚著“為了燕侯我們不能沉溺在亡國之痛裡,我們已經對不起大燕了,要對得起太子”的口號,積極表現爭取減刑。
隻有燕國庶民感動於他們的君臣情誼和對燕人的維護,決定老老實實接納新分來的秦吏,不給太子他們添麻煩。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就是每天出門要裝出忍辱負重的模樣,回家才能放肆高興,實在有些折磨。
這樣的日子希望能早點結束吧。
他們看隔壁韓人就很輕鬆,可以光明正大地事秦,根本不用做戲。
憑借的是什麼?
憑借的就是韓地已經歸心了!
韓人已經不在乎韓侯和韓國貴族是不是投秦了!他們認命了!有的家夥甚至都開始自稱秦人了!
希望他們燕國的庶民也能早點認命。
燕侯早上出門看見韓侯一臉春風得意,有些羨慕。
雖然燕侯來得晚,但他運氣好。魏楚還被關著,所以他可以第四個挑住所。
最好的三個位置已經被韓趙齊占了,可這不還有三處能選嗎?隻要不是被剩在最後的,燕侯就滿足了。
就這樣,燕侯和韓侯成了對門。
每天早上出門都能碰
見韓侯出去瞎溜達,也不知道是在忙什麼。聽說韓侯喜歡去集市看熱鬨,百看不膩,不知是真是假。
韓侯和燕侯沒有舊怨,韓國和燕國也基本沒多少接觸。於是韓侯熱情地邀請燕侯一起走,說帶他去見識一下鹹陽的繁榮。
燕侯茶裡茶氣:
“啊?這樣好嗎?我們兩個亡國之君湊在一起,秦王不會生氣吧?”
韓侯感覺這話聽著怪怪的。
不過他沒有多想:
“沒事,秦王沒空管這種小事。”
燕侯這才欣然同意。
他打算和韓侯學學,看怎麼能弄到韓侯這麼好的待遇。
走到一半遇到了趙侯。
趙侯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冷哼一聲。
燕趙經常打仗互掐,趙侯對燕國沒什麼好印象。雖然燕侯不是燕喜那個老頭,卻也不妨礙趙侯看到燕國人就覺得看到了蒼蠅。
韓侯卻以為趙侯在哼自己。
他一臉莫名其妙:
“你乾嘛呢?我昨天可沒去你那裡炫耀我有海邊運來的鮮魚吃。”
趙侯:?
所以你昨天沒來炫耀,今天逮到機會就忍不住嘴賤了是吧?
趙侯又重重地哼了一聲,以示不滿。接著扭頭就走,不想搭理這兩個討厭鬼。
韓侯被氣壞了。
燕侯連忙勸道:
“他應該是看我不順眼,覺得我插入進來太多餘了,不是對你有意見。”
韓侯搖頭:
“你這個年輕人,也太好說話了點。你這樣是會吃虧的,以後就跟著我混吧,保管趙侯沒辦法欺負你。”
韓侯比燕侯大不少歲,看他就跟看晚輩似的。尤其這個晚輩說話好聽、態度又和善,同樣是侯,比趙侯可討喜多了。
燕侯:計劃通√
這樣下去,就算他學不到韓侯的經驗,從秦王那裡撈不著最佳待遇,也不要緊。
他可以跟著韓侯占便宜啊。
韓侯吃啥他蹭啥,缺了東西也可以找韓侯賣可憐。韓侯這傻白甜,肯定樂意送他。
而且對韓侯來說,送人東西代表自己有好東西彆人沒有,這東西自己甚至都多到能送人了,可以大大地滿足他的虛榮心。
總結,人傻錢多速來。
燕侯決定就跟緊韓侯了,反正燕國和韓國都是弱國,秦王總不會懷疑他倆串通起來搞複國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