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臨淄。
呂雉冷靜地看著在府邸外與秦人對峙的齊國士兵,並不擔憂自己的人身安危。
她就站在門口,大大方方地與領頭人對話,賭的就是他們不敢直接動手。
“諸位也是好笑,我義兄早在數月前就不見人影,聽聞是被你們關押在了齊王宮中不肯放出來。如今義兄失蹤,我還沒找你們要說法,你們倒是先來朝我要人了!”
談判第一步,倒打一耙。
彆管酈食其為什麼幾個月不出齊王宮,反正他就是沒出來。呂雉已經數月沒見過兄長了,所以他懷疑是齊人扣押酈食其,有問題嗎?
呂雉不僅要反咬一口,她還有理有據。
“這數月來義兄雖給我傳過幾封信件,可誰知道那是不是他的親筆信?說不準就是你們仿照著做出來糊弄人的,就是想穩住我們,以免大秦發現你們的陰謀。”
對麵有人沉不住氣,立刻反駁:
“胡言亂語!分明是酈食其蠱惑了我們大王,封閉宮門不許我們入宮覲見!”
反方認為,酈食其是那個罪魁禍首,是他說動齊王不見任何人的。他們還懷疑是不是酈食其乾掉了齊王,所以才不許他們入宮拜見呢。
當然,雙方都心知肚明對方是在胡扯。
但現在的重點就是要甩鍋,誰甩得比較成功,誰就占理。到底是齊人暗害酈食其,還是酈食其暗害齊王,必須得掰扯清楚。
反方指出了漏洞:
“那信件到底是不是酈食其親筆,你們自己心裡清楚,莫非還要我等取來他的墨寶一一對照辨認不成?”
這是在威脅呂雉,表示自己手裡有證據,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顛倒黑白的。
呂雉半點不急:
“即便書信確為義兄所寫,也可能是你們逼他寫的。諸位也彆急著撇清關係,在下早已將齊國的情況傳信告知了我王,相信秦王那裡已然有了決斷。”
你會威脅我不會嗎?秦國大軍警告!
齊人被噎住了。
他們如今不敢輕舉妄動,不就是因為忌憚秦國嗎?
要不然早就不管不顧地動手了,先毒死那個酈食其,再攻下府邸殺掉所有秦人,哪裡還需要這麼迂回。
秦國調兵的事情並不好瞞,事實上秦國也沒想著要瞞。反正酈食其能把齊王建忽悠瘸,隻要齊王建不覺得秦國是要發兵打他,其他齊人怎麼想的不重要。
後勝一黨會倒戈,就有畏懼秦軍的原因在。他們擔心齊王建會當真把齊國拱手送給秦王,如果是這樣,那還不如放棄昏聵的齊王。
雖然現在醒悟已經遲了,但他們齊國上下要是能齊心協力,好歹可以多拖延一段時間。屆時再想法子協助他國貴族複國,秦國麵臨多個敵人,或許會先去對付那些家夥,放過齊國。
當然,後勝一黨能醒悟,最大的原因還是領頭的後勝前段時間病死了。
沒了後勝本人這個攪
屎棍在,黨派裡的明眼人就抓住機會上位了。一舉掌控了旗下勢力,成為了新的話事人。
這人自認為沒本事在秦國立足,那就隻能抓緊齊國這根稻草。在齊國他都是好不容易才上位的,去了人才濟濟的秦國隻會泯然眾人,還不如留下來拚死一搏。
呂雉自然也知道秦軍集結在邊境的事。
她淡然地麵對著前方的上千人馬,臉上寫滿了“你們敢攻過來下一秒秦軍就能直接攻齊”的挑釁。
齊人憋屈極了。
領頭人忍了忍脾氣,決定換個話題:
“我等無意與秦使為難,隻要秦使放出我們大王和太子。”
他們懷疑失蹤的齊王建幾人就藏在酈食其府邸中,不過隻有五分懷疑。主要是呂雉看上去太氣定神閒了,仿佛人早就逃出了臨淄,根本不怕彆人搜府。
所以追出臨淄的士兵隊伍也不少,隻留下一小隊人馬在這裡和秦人對峙。
呂雉手上確實沒有齊王建,她也不知道人去了哪裡。此刻的她心中同樣有些忐忑,擔心酈食其他們會被齊軍追上。
為了給義兄打掩護,前幾天她還故意給齊人放出煙霧彈。態度模棱兩可的,讓齊人懷疑人被她藏在了城中哪處。
這個舉動直接導致齊人在臨淄城裡浪費了三天仔細搜城,結果什麼都沒搜到。這才意識到被騙了,趕緊出城去追。
呂雉心道,真是一群蠢貨。
這會兒再裝也沒意思了,齊人不會上第二次當。
呂雉乾脆就說:
“你讓我交出齊王,我還想叫你交出我兄長呢!我警告你們,如果我兄長受了任何一點傷,大秦和你們齊國沒完!”
領頭人更憋屈了。
這話說的,逃命的時候怎麼可能一點傷都不受啊?就算他們追擊的人手下留情了,人家自己逃跑的時候磕了碰了,難道也要算在他們齊國頭上嗎?
暴秦真不講道理!
雙方互相威脅了一通,最後以齊人铩羽而歸告終。
呂雉大搖大擺地回府,讓人關門落鎖,然後去後院見了齊王建的愛妾。
齊王建這中年老頭自己跑得倒是利索,根本不管姬妾兒女。要不是酈食其想著小太子的身份特殊不能留在宮裡,否則會成為反賊的利用工具,他連太子都要丟下的。
但是帶上個年幼的太子已經是齊王建的底線,太子生母那就彆指望了。齊王心想那女人身體柔弱,逃跑的時候肯定會拖自己的後腿,就狠狠心沒管。
得虧她自己機敏,察覺到不對立刻換了侍女的衣服躲出宮來投奔呂雉。否則反賊找不到齊王建又找不到太子,難免要殺了她泄憤。
倒是齊王建的其他姬妾子嗣,反賊懶得去動。
奪位的兩黨裡有一個本身就是齊王建的兒子,不可能殺自己的生母。而其他人都是和他母親一樣不受寵的可憐人,沒必要趕儘殺絕。
齊王愛妾正在院子裡焦急踱步。
見呂雉全須全尾地回來
,這才鬆了口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連忙贏了上去。
她關切道:
“娥姁,你沒事吧?”
呂雉搖了搖頭。
愛妾又問道:
“不知……可有太子的消息了?”
齊王她從沒指望過,但天殺的齊王建自己惹了禍事要連累她兒子,她就很不滿了。
可惜她隻是尋常美人,無權無勢。當初不過是個被豪商送給齊王的玩物,連可以依靠的娘家都沒有。
呂雉歎了口氣,搖搖頭。
見美人情緒低落,她想了想問道:
“如今齊王也不知道你是生是死,你要是想脫離他,這是最好的機會了。”
就是不知對方能不能舍得下這個榮華富貴,畢竟齊王建以後可以去秦國當齊侯。
愛妾蹙眉思量了片刻:
“我知道娥姁你是為我好,肯定會替我準備好後路。但我依附大王多年,很難適應自力更生的日子。”
她從小就被人養成了菟絲花,哪有那麼容易獨立呢。狗男人雖然狗,可她身為弱女子也隻能接受。
最重要的是,她和她兒子為了齊王建擔了那麼多風險,憑什麼讓她就這麼隱姓埋名地離開?那她也太虧了!
愛妾咬了咬唇:
“娥姁,我和你說實話,我覺得齊王年紀都這麼大了,也不知還能活幾年。齊人沒那麼快歸心,到時候我兒定能繼承齊侯的爵位。”
狗男人死了,她跟著兒子過老太君的好日子,不比自己出去辛苦打拚要強?太子的名頭都撈到手了,現在放棄著實可惜。
她很佩服娥姁這樣能自己打拚出一片天地的女子,但她就是俗人,她不想努力了,她覺得坐享其成挺好的。
呂雉點點頭:
“也好。”
她自己不喜歡這樣的人生,但她尊重對方的選擇。每個人的性格不同,強求彆人獨立起來也不見得是個好事。
希望酈食其他們能快點和秦軍彙合,在齊國待著屬實沒什麼意思。呂雉該做的都做完了,她正等著回鹹陽大展拳腳呢。
城外。
齊王建灰頭土臉地騎在馬上,被顛得發髻都散亂了。
他養尊處優多年,何時遭受過這種危機?
若非逃命要緊,他現在至少能躺在舒適的馬車中。即便車輛顛簸,也比坐在馬上要好得多。
齊王建有點想念秦國給他做的減震馬車了。
“還有多久才能到齊國邊境?”
齊王建第一次嫌棄自己的國土這麼大。
酈食其也是個弱雞,不太會騎馬。他和齊王建一起被士兵帶著,而不是自己驅使馬匹趕路。
聽見齊王的詢問,酈食其先用手擋住了口鼻,避免說話時飛揚的塵土進入嘴裡。
他高聲回答道:
“快了!我們走的是出境最短的道路,很快就能進入城陽郡了!”
臨淄的位置往南偏西走是最短的出國捷徑,那裡正
好是城陽郡的地界。要不是他們得躲避沿路的齊人,也不至於幾天了還沒走出去。
城陽郡大概在後世的山東南部和蘇北地區,距離浙地百越還挺遠的。但趙佗還是分了一部分兵過來,隨時準備攻向齊都臨淄。
這部分人是由劉季的好兄弟們帶隊,畢竟他們一開始入趙佗麾下就是為了蹭滅齊的軍功。
沒想到滅齊的功勞還沒蹭到,先蹭到了接應齊王和秦使的大功,誰看了不感歎一句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齊王建看見眼熟的秦國鎧甲時,眼淚都飆出來了。
他也顧不得嫌棄領頭的武將長得凶神惡煞了,下了馬就跌跌撞撞撲過去,一把抱住因為心急站得最靠前的樊噲。
齊王建嚎啕大哭:
“你們可算來救寡人了!”
樊噲:……
樊噲覺得有點晦氣,早知道他就躲後頭去了。被個中年胖子抱著哭並不是什麼美好的體驗,尤其這胖子還一身塵土。
發現樊噲臉上的煞氣越發加重之後,本該受到驚嚇的齊王建反而覺得萬分安心。
看看!看看!
這就是大秦的將領!看著可比他齊國將領唬人多了!
當將軍的就得這樣才好,太讓人有安全感了。往那兒一站就能嚇退敵人,想想就美得很。
齊王建緊緊握住樊噲的手:
“英雄!接下來是你護送寡人去鹹陽嗎?”
樊噲:撒手啊胖子!你想得美!
樊噲是來打仗的,哪有空送齊王建去鹹陽。這不是護衛的活嗎?他才不肯為了區區齊王放棄到手的戰功。
酈食其忍住了沒有笑。
他上前解救樊將軍:
“大王莫急,我們現在還不能回鹹陽。”
齊王建大驚失色:
“什麼?不能回去?為何?!”
他現在覺得外麵哪兒哪兒都不安全,隻有鹹陽才能叫他安心。酈食其卻跟他說暫時不回鹹陽了,這不是要他的命嘛!
酈食其耐心解釋道:
“王上哪怕要回去,也得先報了仇才好,怎能叫那群小人逍遙法外?左右大軍已經集結,周圍不可能再有人傷到大王,大王放心便是。”
齊王建看了看周圍,發現附近確實有很多秦軍。這麼多人保護他一個,好像是沒什麼危險。
他勉勉強強地點頭:
“那好吧,寡人暫且停留幾日。”
酈先生說的有道理,憑什麼讓害他至此的賊人繼續放肆。秦國都派兵相助了,他不抓住機會報仇實在可惜。
想到這裡,齊王建重新支棱了起來。
嗬,他現在可是有靠山的人,那群家夥一個都彆想逃!
齊王建得意地指揮道:
“現在就給寡人打回去,把他們都給我宰了!”
樊噲他們卻沒搭理這個小人得誌的齊王建,而是先和酈食其打了招呼,表示大軍暫時還不能開拔。
他們這波將領都是小將,沒有能夠坐鎮的大將。還需稍等上半天,蒙恬將軍正在趕來。
待蒙將軍一到,是打還是撤,就有決斷了。
酈食其頷首:
“合該如此,攻伐大事,自當交由大將統帥。”
齊王純屬胡鬨,他是齊王又不是秦王,他說打就打?這裡的軍隊又不是齊軍。
齊王建發現沒人理他,倒也不惱。彆看他平時一副糊塗的樣子,其實心裡很清楚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境遇。
他馬上就不是齊王了,隻是一個小小的齊侯。他是對秦國有利用價值,秦王才願意禮遇他,要是做得過分了,秦國不介意立刻換太子上位。
做人嘛,難得糊塗。
所以當初張良忽悠他說各國快要複國成功的時候,他也就假裝信了。
不信還能怎麼樣呢?又打不過秦國。
後來一路上回國沒瞧見韓魏有複國的跡象,齊王建也當自己瞎了沒看見。大家維持表麵的和平是最好的,這樣他以後還能接著在秦國享福。
雖然這麼做對不起祖宗基業吧,可天下大勢又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就是個隨波逐流的小人。
想想當年祖宗也是搶了人家薑氏的國君之位,可能現在的下場就是報應吧。
反正祖宗彆想找他麻煩。
齊王建在心裡給自己樹起了立體防禦,乖覺地被秦兵拱衛著去大營裡待著了。
他不著急,秦軍遲早要攻打齊國的。那幾個想上位的家夥對秦王來說都是威脅,肯定要被收拾,他的仇必然能報,自己等著就行。
不過齊王建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攻打臨淄的時候,能不能讓寡人和那幾個亂臣賊子對峙一番?”
他搓搓手,有點小期待。
主要還是想狐假虎威一番,站在大軍之中威脅城裡的亂黨,想想就很爽。到時候他怎麼罵人,裡頭肯定都不敢回嘴的,他就可狠狠以出口惡氣了。
眾人:……
酈食其敷衍地點頭:
“等會兒我去同蒙將軍說說,若他同意了,那就沒問題。”
齊王建:“先生要好好替寡人美言一番啊!”
酈食其:“一定一定。”
下午蒙恬帶著親兵趕到了,接受了這一批士兵。部署接下來的攻伐事宜時,酈食其將齊王的請求轉達了出來。
蒙恬倒是沒有拒絕:
“我們此次發兵本就為了兩件事,一是齊人傷我大秦使者,二是替齊王討回公道。既然齊王自己願意站出來聲討亂黨,那再好不過。”
他們是替秦使報仇才發兵要個說法的。
而誅殺亂黨,這個就和秦王沒關係了。是你們齊王自己要求的,秦國屬於無償幫忙的那一方。
那麼齊人日後就不能指責秦國狼子野心。
誰有意見,自己找齊王去。
酈食其秒懂:
“在下會說服齊王寫下獻國之書的。”
齊王因感激秦國替他報仇,願攜整個齊國就此向大秦稱臣。日後齊地並入秦土?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齊王自降為齊侯。
這件事裡不存在秦國發兵搶占齊國土地的行為,完全是齊王自主選擇獻國。齊王這不叫投降,這叫舉國歸附。
比起投降,這種操作對齊人來說傷害應該更大。相當於君王背刺了所有人,做了那個賣國賊。
罵名都是齊王在擔,這老小子怕是得被齊人罵上許多年了。不過他隻在乎自己的榮華富貴,估計不痛不癢。
蒙恬整頓好軍隊後也沒浪費時間。
王上的命令是要儘快把呂雉等人接回鹹陽,言下之意接到齊王之後立刻發兵,不用拖延耽誤。
因此蒙恬給其他各地的軍隊傳訊之後,眾人齊齊拔營,正式打響了攻齊之戰。
鹹陽。
扶蘇寧願去玩裝了炭火的精致手爐,也不想看奏折。他把無聊的請安折子一股腦丟到太孫桌案上,美其名曰鍛煉兒子的能力。
至此,扶蘇自己案上就隻剩下一小半奏折了。
橋鬆是個和他爹完全不同的認真崽,批閱奏折時十分嚴謹細致。他爹自從刻了新的私印之後字都不願意多寫一個,麵對毫無內容的折子就直接蓋個印表示已閱。
可橋鬆不一樣,他會仔仔細細地寫下幾個端正的隸書,讓臣下感受到來自君上的關懷。
扶蘇誇讚:
“對,就是這樣,做得不錯。”
橋鬆:我聽出來了,你在忽悠我。
雖然請安奏折扶蘇是不批了,不過兒子批完的他還是會看兩眼的。其實仔細算下來工作量也沒減輕多少,但壓榨兒子本身就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