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覺得最近有點晦氣。
本來被抓來的楚人已經因為楚地的清剿行動被嚇得老實安分下來了,短時間內不敢再作妖。剩下還有點蠢蠢欲動小心思的魏人也因為隔壁燕人過於配合,生怕自己被比下去日子更難過,也開始學會乖巧。
日子眼看著能安生一些,突然從鹹陽來了個使者。講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乍一聽很合理,中心思想就是要處置他。
趙高:?
他這是礙了誰的眼了?他不是一直老老實實待在陳縣替太子殿下處理六國舊貴嗎?
說真的,這個活既不能在朝中嶄露頭角、也沒太多實權,並不算很體麵的事情。對宦官來講或許是個很好的機會,但朝中大臣應該是瞧不上眼的才對。
所以按道理說,不該有人眼紅他趙高,非要處之而後快。
趙高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太子身邊出現了新的宦官,想要取他而代之。可他一直防備著這一點,私底下給來往鹹陽傳訊的士兵塞了不少好處,確信沒有得到過任何類似的消息。
那就不是宦官作亂,應該有彆的緣故。
該不會是被放出去的六國舊貴族懷恨在心,一朝翻身小人得誌,就要找他報仇吧?
雖然這裡是趙高經營數年的大本營,可他畢竟隻是一介宦官。來人是鹹陽那邊的使者,陳縣的人沒有誰敢包庇他趙高,就這麼任由趙高被關押了。
未免夜長夢多,王綰讓使者直接在陳縣處決了這個宦官,不用押送回鹹陽了。所以使者沒著急走,而是像模像樣地搞起了審訊。
趙高在陳縣肯定是不乾淨的。
有權有勢不貪一點,那他趙高為什麼要努力往上爬?就為了享受權利帶來的眾人追捧嗎?
這個職位的俸祿待遇雖說也不算差吧,但每天看著那些王侯吃香喝辣,哪裡能不心動呢。尋個由頭克扣下來,不就成趙高自己享受的東西了?
是以王綰在動手之前,就已經搜集到了一定數量的證據,可以將人看押。之後再審訊盤問外加進一步調查,必然能夠將趙高錘死。
後一波派去救人的使者抵達陳縣之時,趙高已經被折騰過一輪了。往日裡把自己打理得十分齊整的趙管事如今發絲披散,形容狼狽,看人的目光陰惻惻的。
在他隔壁,關押的就是他的兄弟趙成。趙成還要更淒慘一些,審訊用刑時被傷了一條腿,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可能會跛。
來人趕緊把他們二人放了出來,表示一切都是誤會。
趙高卻知道並不是什麼誤會。
事情就這麼虎頭蛇尾地過去了,趙高被放了出來,依然做著他的管事。可是誰都知道,局勢已經變了。
之前那波人調查出來的證據並沒有被銷毀掉,而是被後一波使者帶走了,不知送去了何處。
證據還在,就還有被翻出來的一天。
趙高心裡有個猜測,他想,後一波人應該是太子殿下派來救他的。太子命人
拿走了證物,表麵上看好像是替他拿去銷毀,實際上可能會留下來作為挾製他趙高的把柄。
不過關於這一點,趙高倒是不擔心。
有把柄在手的人用起來更放心,太子殿下願意留著他的把柄,說明有重用他的計劃。而且這次來救他也能佐證這一點,否則任由他被人處死就好了,何必費勁拉拔?
那麼現在的問題在於,是誰派來的第一波人?
六國舊貴嗎?不太像。
能越過太子先對他下手,讓太子的人隻能慢一步過來救人的,肯定不會是才剛剛在朝中有立足之地的舊貴們。
——除非是韓國的張平父子倆,如今朝中隻有他們權勢最盛。
可趙高了解張良,不會是他。
之前關押韓國貴族的時候,張平幾次生病都是趙高幫忙找的大夫。當時他想的是結個善緣,因為他看出張良並非池中之物了。
張良很在意他的父親,所以即便他不會把趙高當恩人看待,也好歹會承這個情,不主動報複關押過他們的趙高。
因此不會是六國舊貴動的手,隻會是朝中大權在握的官員。
趙高自認沒有得罪過任何人,對那些高官來講,他身上唯一能吸引仇恨的點,恐怕隻有“太子的臣屬”這一項了。
他的兄弟趙成皺眉:
“所以是黨爭導致兄長被盯上了?”
趙成不由得陰謀論起來。
兄長是入了太子麾下,才被人視為眼中釘的。或許都不配做眼中釘,幕後黑手可能隻是想給太子找個不痛快,於是隨便挑了他兄長下手。
這麼算下來,太子也不乾淨。要不是太子,兄長能遭受這些嗎?
後續太子救下兄長,也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想憑這個施恩於他們,他趙成是不認的。
趙高瞪了這個什麼都敢說的兄弟一眼:
“你小聲點!”
趙成有些不忿,但還是壓低了聲音:
“兄長,你說太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但他故意沒有第一時間來救我們,而是等到最危急的關頭,就是為了叫我們感激他。”
還有那些證據,第一波人都搜集得差不多了,太子的人才來。順理成章地拿走了全部證據,一條沒漏,實在是巧合得過分了。
趙成越想越覺得太子就是故意的。
想到自己變得一瘸一拐的腿,他心中更恨了。
雖然傍上太子之後兄弟倆的日子天翻地覆,已經從底層誰都能欺辱的卑賤宦官,變成了在陳縣一手遮天的權宦。
但有些人就是這樣的,升米恩鬥米仇,且不記恩隻記仇。
趙成不覺得太子提拔他們是有恩於他,他覺得那是自己憑努力換來的優厚待遇。就算沒有太子,以他們兄弟的本事難道找不到其他出路嗎?
趙高這次卻沒有反駁趙成的猜測,他看了一眼弟弟的腿,隻說:
“你是因為腿傷才如此偏激的,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可他心裡其實已經接受趙成的推測。
眼見趙成還要口出惡言,趙高打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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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位者就是這樣的,從不管下麵人的死活。他們肯用我們,就覺得對我們是天大的恩惠了。你要記住這次的教訓,待他日我們爬上高處,那些欺辱過我們的人自然隨我們處置。”
趙高眼裡閃過一絲野望。
太子又如何?六國那麼多被權臣宦官耍得團團轉的國君,隻要給他機會,彆說太子了,就算太子繼位成了秦王,他也有法子報複回去。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消除一些隱患。
趙高說道:
“這次之事雖不是六國舊貴出手,我們卻也要防備以後他們可能會做出的報複。之前對待這些人還是太友善了些,得想個法子叫他們徹底乖順下來,即便日後翻身,也不敢對我們下手。”
重新當回管事的趙高這兩天工作展開得其實不太順利。
因為他下過一次獄,哪怕後續被放出來了,被關押的舊貴們還是覺得他趙高從此有了弱點。
之前好不容易形成的安分局麵毀於一旦。
這群人認不清自己階下囚的身份,還敢借此生亂。殊不知即便趙高倒台了,他們也撈不到好處,換個人來也不一定比趙高好上多少。
趙高連太子都記恨,哪裡會放過他們?
所以他決定要狠狠整治一番如今浮躁起來的風氣,讓他們醒醒腦子。
趙成點頭,一切聽兄長的安排。
趙高想了想又道:
“還是得想辦法查到這次是哪邊出手對付我們的,動不了罪魁禍首也要動他幾個爪牙,免得誰都覺得我們好欺負。”
太子要報複,出手的人他也不會放過。
和兄弟談完之後,趙高警惕地檢查了一下屋內屋外。確定沒有人偷聽的痕跡,這才放心。
他的野心可不能提前暴露,否則太子會先一步處決他。
章台宮。
扶蘇翻看了一下王綰的下屬收集來的證詞,覺得這老頭其實也挺有用的。可惜他的政治理念實在和大一統後的秦朝不太相合,注定要被李斯擠下去了。
而且新生代的能人數不勝數,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能把王綰比成可有可無的存在。倒不如叫這位老臣早些致仕,回家養老還能留下一份體麵。
第二波去解救趙高的人,實則是秦王政派去的,與太子關係不大。但他們過去的時機倒是和趙成猜測的不差,故意卡了個點。
扶蘇尚且不知自己替父親背了個鍋,不過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在意的。
著人將證詞妥善收好。
扶蘇對父親說道:
“趙高此人睚眥必報,王綰怕是有難了。”
當初蒙毅隻是秉公執法要處決趙高,趙高被父親赦免後卻為此記恨蒙毅。若非他事敗被殺,要是當真事成,肯定第一個就得報複蒙家兄弟。
扶蘇還記得那時候探子從趙高處探聽來的兄弟二人對話,話
語裡充滿了憤世嫉俗,似乎看誰都不順眼。
這一世扶蘇倒是沒派人去盯著趙高,反正不盯著他也知道趙高兄弟會說什麼。
扶蘇的提醒,秦王政沒太放在心上。
秦王不覺得小小一介宦官能生出多大的是非來,對付相國,就憑他?
扶蘇心道父親上輩子就是因為看輕了趙高,才叫對方有機可乘,能借助胡亥興風作浪。
不過扶蘇也不欲打擊父親,隻道:
“他這人慣會狐假虎威,大約會借助太子一黨的勢力動手。”
一聽會牽連愛子,秦王立刻慎重起來。
王綰和太子本就有矛盾,要是再讓趙高找到機會出手,隻會結仇更深。到時候萬一兩派爭鬥起來,朝局也會變得動蕩。
更何況,秦王政本身也不願意愛子身上沾染這些糟心事。
他當即說道:
陳縣那邊本就該戒嚴,不許旁人隨意出入。王綰手伸得太長,是該懲治一翻。再將守衛換一批過去,內外送信之人也替換掉,杜絕縣內官吏結交外朝的可能。”
秦王政決定用物理隔絕的方式,斬斷趙高往外伸的爪子。
至於處罰王綰,主要是為了安撫太子一黨。王綰無故招惹太子的臣屬,不處罰的話會打了太子的臉,也會叫太子一黨心生不忿。
正好秦王政也想叫王綰以後謹言慎行,那便一並處置了。
扶蘇笑著向父親道謝:
“還是父親疼我。”
王綰最後被罰了閉門思過三個月,但即便是閉門思過,也得乾活。隻不過乾活的地方從衙署換到了自家,而且早朝不必上了。
這處罰要是給公子公主們,他們能笑出聲來。既能睡懶覺又能在家裡待著有人伺候,簡直不要太爽。
可王綰卻很難受,畢竟他不像公子公主們一般胸無大誌。
身為相國卻被罰在家辦公,且不說會不會丟麵子,這也不方便啊!
很多事情需要和下屬交接的,在衙內走兩步就能找到人了,現在卻要去王相公家中才行。
秦王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所以王綰被關禁閉的這段時間,有些職務就被交接出去了,由旁人代為打理。而他王綰,隻要負責處理剩下的一小半事務就好了。
代理國相是誰呢?
當然是太子一黨的李斯了。
一來李斯能力足夠,二來李斯有大量的功績在身,三來他是太子黨、王上要補償太子,所以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李斯做夢都能笑醒,他就知道這次王綰肯定要栽!
雖然現在他李斯還隻是個代理的右相,但問題不大。三個月的代理呢,做得好很可能一舉替代王綰,成功轉正。
他猜王綰現在在家中肯定睡不著覺。
睡不著覺好啊!
等三個月後出來,王上看他一臉憔悴,肯定覺得他年紀大了不中用了。這不就襯托得他李斯很中用了嗎?正好可以取代王
綰。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這句也很適合用在王綰身上呢。
李斯美滋滋地去上職了。
馮去疾看不過眼:
“你收斂一點,不要太得意。”
李斯被他點醒,趕緊揉了揉臉。現在還不能飄,不然不等取代王綰,他得先被王上削一頓。
“多謝馮兄提醒。”
李斯拱手。
馮去疾有點無奈。
兩個同僚,王綰想一出是一出,要作死攔都攔不住。李斯也沒好到哪裡去,時不時就要飄一下,好在還能聽勸。
馮去疾真的搞不懂他們兩個。
王綰的腦回路他就不聊了,李斯這家夥也很怪。恭謹謙卑的時候能謙卑到泥裡,飄起來又飄得叫人沒眼看,實在矛盾。
橋鬆和他有同樣的疑惑:
“李相公真奇怪。”
雖然李斯還沒有正式接替王綰,可大家都知道那是遲早的事情。為了恭維他,有些人就開始喊他李相公,橋鬆不知怎麼也學了去。
扶蘇懶得糾正兒子的叫法,因為他知道齊國撐不了兩天了。齊國一滅,王綰就會跳出來說分封,所以李斯注定能在三個月後成功轉正。
他聽著太孫的疑惑,反問:
“李斯怎麼奇怪了?”
橋鬆說:
“他在祖父和父親麵前十分謙卑,但是到了彆人跟前卻很耀武揚威。”
扶蘇撐著側臉看他:
“臣下大多如此,像你蒙卿那般對上對下都很恭謹禮遇的,才是少數。”
橋鬆懂了:
“蒙卿是君子作風,其他人是小人得誌!”
蒙毅:……我覺得太孫在捧殺我,並掌握了證據。
這話要是傳出去,他蒙毅還怎麼和同僚們處好關係?怕是要被一群人記恨上了。
蒙毅趕緊起身告罪:
“太孫謬讚了,毅愧不敢當!”
扶蘇也被兒子的語出驚人噎了一下,他屈指敲在小混蛋的腦袋上,告訴他不要胡說八道。
這一下可沒有收著力道,橋鬆立刻疼得眼淚巴巴。
他捂著腦袋吸鼻子:
“父親,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你怎麼下手這麼狠?”
扶蘇懶得理他,隻偏頭去看史官。
自從上回史官關鍵時刻刷了一下存在感之後,他就再也不是個透明人了。
事不過三,秦王和太子總不可能永遠把他給忘掉。現在他的存在感有時候比蒙毅還強,發生什麼事後,兩位君上甚至包括蒙毅在內,都會第一時間去看他。
史官:看我乾嘛?我又不會亂寫!
史官很不高興,他覺得自己的職業素養遭到了質疑。每次被看都會傲嬌地把起居冊送過來給君上過目,證明自己寫的確實沒有問題。
不過三人看他其實並不是擔心他亂寫,主要就是個條件反射。
所以送了兩回起居冊之後,
秦王政就製止了這種行為。沒有必要,他也沒空檢查這個。
倒是太孫橋鬆對於史官記錄了什麼很感興趣,可惜因為記載中關於太孫的黑曆史太多,史官一般都會捂著不給太孫看,避免自己被太孫記恨。
這次被扶蘇的視線盯上,史官已經脫敏了。就當沒人看他,繼續埋頭奮筆疾書。
他算是發現了,有的時候君上看他其實是為了用“看”這個動作提醒其他人史官還在、你悠著點囍[(”。
比如現在。
扶蘇看向史官,就是為了告訴兒子,史官在呢,你剛剛說的話會被記錄下來。後人查閱史冊會看到這一條,到時候你就會被他們嫌棄口無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