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們離開之後,扶蘇也被父親拎過去訓斥了一頓。中心思想就是以後不許有事瞞著他,更不許熬夜不愛惜身體。
扶蘇乖巧地應下了,這次是真乖巧,不是裝的。
不過介於某人前科太多,目前處於“狼來了”的狀態。哪怕他指天發誓地宣稱自己肯定把父親的話放在心上了,操心的老父親依然半信半疑。
所幸礙事的弟妹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礙事的,有時候就很好用。
這會兒其他人都離開了,剩下幾個賴在王駕這不肯一塊兒走的,就乾脆結伴上門,來請求父親允許他們去海邊玩兩天。
王駕明日也要啟程,朝西而去,去巡遊三晉之地。但公子公主們想著自己都來了齊地,不去看看海也太可惜了。
所以他們寧願一開始和大部隊脫離,也想單獨去海邊一趟。
前些天在臨淄駐紮的時候,要不是有很多事務還需處理,那會兒大家就準備走的。結果愣是拖到現在才把緊急的政務都處理完畢,不少兄弟姐妹壓根沒能抽出空去玩,就又要回鹹陽了。
好慘。
為了不讓自己也跟他們一樣慘,這幾人來之前互相鼓勵了一番。個個都立下了軍令狀,發誓必須要說動父親同意他們出行。
結果來的有點不是時候,殿內的氛圍似乎有點奇怪。
榮祿小心翼翼地問道:
“父親現在有空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始皇帝示意他們有事就直接說。
榮祿偷覷了一眼大兄,見大兄宛如被霜打過一般蔫蔫地依偎在父親身邊,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
難道大兄今日身體不適?那他們在大兄不舒服的時候說自己想出去玩,父親會不會生氣他們不關心大兄?
榮祿於是機靈地先關心了一句大兄:
“大兄是昨夜沒睡好嗎?我見你眼下有青黑。”
扶蘇:倒黴孩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扶蘇有氣無力地瞪他一眼:
“有話快放,彆在這裡犯傻。”
榮祿嘿嘿一笑,知道自己是猜錯了。不過不要緊,大兄總是嘴上厲害,其實不會和他計較這些小事的。
於是榮祿放心大膽地開口了。
大兄這反應表明殿內的奇怪氣氛隻是父親和大兄父子倆之間的小矛盾,不會牽連他們其餘人。所以該說什麼就說什麼,趕緊說完走人,免得留下成為出氣筒。
榮祿也不廢話,張口就是想去海邊玩。還說知道父親忙,他們自己去就可以了,會帶足侍衛的,父親放心。
隻是出去玩,倒不是什麼大事。
始皇頷首同意下來:
“朕過些天會在東郡治所濮陽停留一些時日,你們記得早些趕回來。”
否則就得自己走完整個回程的路了,畢竟這次巡遊的重點不是三晉。趙魏韓境內的庶民已經相當安分了,他大約隻會路過,不會像楚地那般每個治所都多待幾日。
榮祿連連點頭答應下來。
得到準話的一群弟妹興奮地就要回去收拾行李出發,他們羨慕長姐的貝殼收藏很久了。
雖然父親和大兄嫌棄那些貝殼長得奇形怪狀,但對於沒有撿過貝殼的人來說,再奇怪那也是親手撿的,有特殊的紀念意義,他們也想撿。
榮祿臨出門前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對了父親,我聽聞您之前在搜尋猛獸?彆的都尋到了,就差巨鱷了是不是?”
扶蘇的眼神立刻淩厲起來。
榮祿這小胖子最好不要說出什麼巨鱷的分布地來,不然他一定會秋後算賬的。
但傻乎乎的榮祿完全沒發現大兄的不悅,還在樂嗬嗬和父親分享自己知道的消息。
他提起自己看過的一本遊記:
“聽聞大江的中下遊常有一種鼉出沒,古吳國境內震澤中也常見其身影。”
震澤就是太湖的古稱,始皇前不久收複東越後,置會稽郡,治所在吳縣(蘇州)。會稽郡北部的地盤都是吳國舊地,那裡不像百越其他地區那般不通教化,留下的文字記載不少。
鼉則是揚子鱷的古稱,長江下遊至入海口這一段河道舊稱揚子江。所以看名字也知道,揚子鱷一般分布在何處。
始皇之前在長江流域碰巧沒碰見過鱷,聞言有些遺憾。他的王駕已經離開長江沿岸了,不可能再走回頭路。
扶蘇也鬆了口氣。
他還當弟弟在黃河沿岸哪裡見過巨鱷呢,原來是虛驚一場。
不過這場虛驚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父親就把之前訓斥他的事情拋在腦後了。父親對遊記越發感興趣起來,今日清閒,他便著人去尋了幾本取來細細研究。
之前他們看遊記都是看個樂嗬,父親也不怎麼關注個中細節。
上一世始皇巡遊時十分忙碌,完全沒辦法像現在這樣悠閒,路上的見聞其實也沒那麼豐富。如今看遊記,他和扶蘇也差不多,看到什麼都很新奇。
始皇帝翻找到了關於鼉的記載:
“這鼉龍似乎體態修長嬌小,並非巨鱷。”
這麼小的鱷魚,獵殺了好像也沒什麼值得吹噓的地方。他還是比較青睞大鱷,可看愛子的樣子,彆管大小他都彆想去接觸。
扶蘇微笑著表示:
“既然這鼉龍嬌小,父親就不要惦記了吧?”
始皇帝心道說得好像換成大鱷你就會同意朕去獵殺一般。
但在這方麵愛子十分堅持,他也無意與愛子爭鋒。小鼉確實沒什麼好獵的,便順著愛子的話頭答應下來。
郡尉前來彙報徐福的授課情況,恰巧聽見二位君上談及鼉龍。他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思索片刻,不由恍然。
郡尉欣喜地說道:
“原來陛下此前在搜尋土龍?這東西附近倒是也有,要不要末將命人捉一隻來?”
是的,黃河流域其實也有揚子鱷。
曆史上這東西的分布區很廣,黃河東部、
淮河、長江和錢塘江,都能見到它。它的名字也五花八門,各有各的叫法。
齊地這邊一般不叫鱷,郡尉因此一直不清楚陛下要找的鱷就是揚子鱷那類的生物。
又給他逮到一個邀功的機會,激動!
扶蘇:……
扶蘇死亡凝視這個礙事的郡尉:
“愛卿聽錯了,陛下並沒有尋鼉的意思,不必勞煩。”
郡尉剛想說他分明就聽見了,對上太子殿下危險的表情,頓時把話憋了回去。
“哈、哈哈,看來確實是末將聽錯了。那土龍和鼉龍必然不是一個東西,是臣沒弄明白。”
始皇帝:你們兩個是不是當朕傻?
頭疼地打發了總是不合時宜的郡尉,始皇再三保證他不會去打鼉的主意。然而扶蘇一臉地不相信,總用懷疑的眼神看父親。
始皇立時就回過味來了。
他無奈搖頭:
“你呀,真是一點虧都不吃。”
他之前才因為不信扶蘇是真心認錯,而懷疑過扶蘇又在糊弄自己。扶蘇反手就以牙還牙,也學著父親做出“你有前科所以我不能輕易相信你”的模樣。
扶蘇被拆穿了也不心虛,還理直氣壯地反問道:
“父親現在知道我方才有多傷心了吧?父親居然不信任我!”
始皇不和他掰扯這個。
他家太子是名家編外弟子,整個大秦都沒幾人能辯得過這家夥。與其自討苦吃,不如換個話題。
“如今朕已稱帝,南方儘皆歸順,西南也即將並入大秦領土。放眼天下,隻剩西北了。”
這個西北,說的不是單純的西北方向的西域,而是西邊的高原、西北的西域、北邊的匈奴、以及東北的東胡。
反倒是看起來很遙遠的東海外扶桑島,有了上一世的記憶之後,父子倆都很清楚。扶桑目前還是個原始島嶼,雖有土著,卻形不成反抗,可以輕易占領。
扶蘇說道:
“西域與西邊可靠通商慢慢拉攏,倒是匈奴那些部落,最近沒有異動,不過這都是暫時的。”
蒙恬等人從北境撤離,一是匈奴暫時還算乖順,二是要來參加泰山封禪,三就是為了給匈奴創造機會了。
大秦強將鎮守北邊,匈奴或許會心生畏懼不敢輕易來犯。但大將撤離,這對匈奴來講就是極佳的時機了。
彆看大秦這兩年一直嚷嚷著休養生息,實則糧草等物一直在默不作聲地運往邊塞。
北境打仗並不影響中原繼續耕作,之前大力發展的牛耕起到了重要作用。到如今,匈奴立即來犯大秦也不怵,目前邊塞的存糧足夠支撐到新一季的糧草支援。
當然,大秦能有這個底氣,也少不得占城稻的功勞。
年前駱越使者帶領秦兵前往象郡搜尋他們口中的良種,到如今早就成功尋來了。走水路順流而下就是快,哪怕後續又換了陸路跋山涉水,也節省了許多時間。
正值秋收時節,尋到良種
的第一時間,隨行的農事官就按照大秦的度量衡估算了一下這種稻穀的畝產。
光是野生稻自然生長,畝產就十分可觀了。雖然遠不如後世那些經過培育的良種,但對於兩千多年前的古人來說,已經足夠。
士兵們當即就把能收獲的稻穀都收了,農事官還許諾隻要駱越能找來更多的稻種,大秦絕不會虧待他們。
現在手頭的這些稻穀還不算很多,覆蓋不了整個楚地的種植業。但隻要再種兩輪,稻種就能推廣開來。
到時天下倉廩豐足,什麼仗不敢打?
農事官千辛萬苦帶著良種抵達九江郡,將之交於郡守去安排種植。這是君上之前就下達的指令,一旦良種為真,就以九江為試點摸索良種的最佳種植方式。
當時的九江郡還沒有進行拆分,它北至安徽南至贛南,橫跨了很長一段緯度線。秦國需要試探出這種稻穀是隻能種在濕熱如越南的地方,還是稍冷一些的區域也能種。
隻要能種,哪怕產量不如在它土生土長的象郡,也不要緊。按照農事官的推測,它的產量再怎麼降,肯定也比正常稻穀畝產要高的。
總之替換了不虧。
翻年就是如今的大一統元年,再過兩三個月到春耕時節,這些稻種就能種下去了。
雖然始皇帝新下達的政令裡將九江郡一分為三,但此地仍然是最適合摸索良種種植的地方。再額外拉上南越(廣東)一起推廣種植,可以橫跨更多的緯度線。
始皇帝特意調遣了一批農事官單獨負責此事,不讓瓜分後的郡縣過多插手。被征用的官田暫時直屬都城管轄,待試種出成果後再還給各地郡府。
扶蘇作為有同人文作者開掛的主角,按照上輩子他手下能人總結出的研究經驗,給農事官寫過一個試驗田的操作規範。
基本流程就是仿照後世那種控製變量的試驗法,儘量用最少的田試出最合適的水肥比例、育種和播種方式等等細節。
他還額外叮囑農事官,可以試試培育一些季節性的作物,比如秋季播種後冬季就能收獲的。
曆史上宋朝時期人們種植占城稻,一年並不隻種一輪。它一般都會和晚稻配合,收獲占城稻後再播一輪晚稻,是為雙季稻。
每多播種一季,就能多一季的收成。哪怕晚稻收成不佳,也比沒有收成要好。
擔憂土地肥力不足,那就努力鑽研新的漚肥方法。
宋朝可以辦到的事情,大秦憑什麼不行?即便現在不行,不斷發展農業,一兩百年後遲早能行。
就古代這種原生態的農業研究模式,一千年下來科研進展也就那樣。
很多朝代根本不研究這個,農具等物品的發明進步全靠平民哪天靈機一動想出新主意。完事之後要等到朝堂推廣也不知道得等猴年馬月,全看周遭能不能出個負責的父母官。
隻要大秦官方足夠重視這種研究,有國庫資金支援、有先進的研究方法輔助,趕超宋朝指日可待。
扶蘇和父親暢想了一
下大秦千百年後農人一年四季都有收成的美好未來,想完還是要回歸現實的。
現在的情況就是大秦基本處在一年一收的狀態,甚至為了養地兩年一收。紫花苜蓿幫忙解決了養地的問題,如今大秦境內種一年休一年的情況已經非常少見了。
但豆科植物隻能固氮,作物需要的養料卻不止氮肥。農事官還得研究出更多作物搭配種植的方案,好完美補上互相間的缺漏。
會大量耗氮的就和豆科植物輪耕,會大量消耗其他元素的,就搭配其他能補充這個元素的植物。
雖說秦朝的眾人還不知道什麼氮磷鉀,可他們有非常原始且有效的辨彆方法——那就是直接兩兩搭配在試驗田裡種植,看看哪兩個搭配出來的效果更好。
收成是最直觀的,分辨不了元素,難道還分辨不了收成多少嗎?
而且兩種作物輪耕還隻是最簡單的搭配,三種、四種都可以在後續不斷嘗試。大秦官田有的是,每片試驗田也沒必要劃得太大,很夠用了。
古人研究出來的最佳種植搭配其實是四圃式輪栽製,起源於18世紀的歐洲。這種方式將田地劃分成四份,分彆種植四種作物,然後不斷輪換。
在四圃式之前,還出現過三圃式。但四圃式明顯互補效果更佳,就是可惜出現得太晚了。
華夏古代的先民種田時曾經和這種模式擦肩而過。
在很久遠的時代,農人為了旱澇保收,會在田地裡種植多種作物,喜旱喜澇的應有儘有。一般是最出名的五穀,然後等到秋季時哪種作物收成好就吃哪個。
這樣的耕作方式十分原始,但它保證了一般情況下至少能有一兩種作物豐收。無論遇到旱年還是澇年,都不至於因為種錯了糧食而顆粒無收。
要是遇到風調雨順的年份,五種作物都豐收了,那就是五穀豐登。要是運氣不好五種作物全部減產絕收,就是難得一見的大災年,要死很多人。
同樣是種植多種作物,有的農人比較機靈,下一年種的時候會把不同作物的種子埋在和上一年不一樣的位置。
若是能保證五年下來位置都不相同,形成一個完整的循環,那麼地力就能得到極大的保留。
不過五穀畢竟不是按照微量元素互補進行搭配的,這樣的操作隻能算是聊勝於無。好在五穀裡有個豆科植物“菽”,至少能補一補氮肥。
所以先民們的智慧也是很強大的,哪怕沒有刻意去鑽研過多圃式輪栽方法,也能跟人家沾上點邊。
大秦農事官不知道後世的這種輪栽法,但他知道農人將五穀同時種植的情況。這些東西都是相通的,動一動腦筋,可能什麼時候就提前發現輪栽法的操作了呢?
左右如今君上鼓勵農業研究,隻要能發現新式好用的耕作方法,就能得到大筆的獎賞,甚至乾得好的還有封爵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