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
始皇正坐在桌案前看書。
這個位置正對著窗戶,他命侍者將窗戶打開,如此便能同時欣賞屋外的雪景。雖說沒有琉璃窗,冷風灌進來會涼一些,好在屋內炭盆燃得暖和。
窗外玩鬨的動靜不算小,始皇抬頭看了一眼,就見愛子正追著涉間扔雪球。期間夾雜一個抱頭鼠竄的倒黴史官,因為太子滿院子亂跑,史官往哪兒躲都容易被誤傷。
始皇眉眼柔和了一些。
扶蘇從小就愛玩雪,幼時也常和陰嫚這樣玩鬨。這次陰嫚沒有隨行,其餘陪他玩的人怕是不敢反擊的,也不知他能不能玩得儘興。
始皇看了一會兒,就又低頭繼續翻書,窗外吵鬨的聲音並未影響到他。
直到——
“嘭!”
一個雪球飛進窗戶裡,砸在了桌案上。
始皇:……
蒙毅:……
侍者:……
侍者連忙上前將碎裂的雪球處理掉,擦乾淨案上的水漬。
始皇略有些無奈:
“太子的準頭真是越發差勁了。”
小時候玩打雪仗,還有他這個當爹的故意停下來被他打中幾次。現在陪他玩的涉間隻怕會耿直到想不起來應該放水,扶蘇玩了這麼久也不知道砸中過對方沒有。
侍者低聲詢問可要將窗戶關上。
始皇搖了搖頭。
正說著呢,又有一個雪球飛了進來。
涉間這會兒正好在窗戶正前方躲避,沒注意身後就是大開的窗。扶蘇也被他魁梧的身材一擋,完全沒看清楚他身後是什麼。
結果就是雪球丟出去,涉間迅速躲開。於是雪球直愣愣砸進了窗戶裡頭,朝著桌案後的人影砸去。
扶蘇驚了一下,不等他開口提醒,父親已經精準地伸手,截住了這枚雪球。
“父親!”
扶蘇跑過來,扶在窗框上朝裡望。
始皇淡定地將雪球丟進侍者端來的盆中,睨了兒子一眼。
扶蘇心虛地繞回屋內,去看父親的手被凍著沒有,還有沒有其他地方被雪球砸中。
然而伸手一摸才發現,父親身強體健火氣旺盛,哪怕剛剛才徒手接過雪球,掌心依然熱烘烘的。
反倒是扶蘇自己,本就體寒容易手腳冰涼,之前還玩了那麼久的雪。一雙手早就凍得沒了溫度,冰涼涼沒比外頭的雪好多少。
原本扶蘇是伸手想替父親暖手的,觸碰到對方溫暖的掌心之後,迅速拋開了良心。他反手捉住父親的大掌,開始堂而皇之地用親爹的手給自己暖手。
始皇:真是個孝順的好兒子。
始皇歎了口氣,認命地給寶貝兒子捂手去了。
兒女都是債,自己生的還能怎麼辦呢?寵著唄。
片刻後,太子殿下成功地用他的冰涼小手把父親的手也給霍霍得沒什麼溫度了。他迅速地用完就丟,讓侍者端盆溫水來給他
泡手。
泡手的時候還要說一句:
“阿父快來,水裡暖和。”
始皇被他氣笑了:
“朕的手本來是不冰的。”
扶蘇大言不慚:
“所以我這不是怕凍著父親?[]?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就趕緊收手了嗎?”
始皇:那可真是多謝你高抬貴手了。
之前手冰涼的時候沒想著會不會凍到父親,手已經回溫了才想起來,太孝順了,大孝子。
涉間慢半拍地進屋來,為剛才雪球砸進屋裡的事情請罪。他覺得若非他躲避時沒注意位置,也不會叫陛下平白受驚。
始皇擺擺手,並不計較這等小事。
涉間有些過意不去。
他耳聰目明,方才雖然沒有進屋,卻也聽清了屋內發生的事情。於是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贖罪的法子。
涉間誠懇地說道:
“陛下若是不想用溫水暖手,末將也可以為陛下暖手的。”
說著伸出了一雙大掌。
他是習武之人,火氣更旺盛。保證不會出現之前那種幫人暖手幫到一半,自己的手被弄涼了沒法繼續當暖手寶的情況。
始皇:……大可不必!
始皇迅速把手伸進了扶蘇暖手的水盆裡,用行動謝絕了將軍的好意。
涉間有些迷茫,陛下剛剛不是還不想和太子一起泡手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他用眼神去詢問蒙毅。
蒙上卿是他家主將的弟弟,應該會熱心為他解答的吧?
蒙毅回避了涉間的眼神。
哪有君王用臣子的手給自己暖手的,那多不像樣。涉間這憨憨也真是的,什麼餿主意都敢亂出。
沒有得到回答,涉間也不在意。他老老實實往門邊一站,開始儘職儘責地給君上當守門的護衛。
扶蘇很快用溫水恢複了雙手的溫度。
其實屋子裡有炭盆,直接用它烘手也可以。但炭盆這樣的熱源,不如溫水方便。
溫水可以全方位無死角地包裹住雙手,用炭盆烘手還要頻繁翻麵,效率也很低。
唯一的缺點就是從水裡把手拿出來後,得趕緊擦乾水分,否則水分蒸發會迅速讓雙手再次冰涼下來。
侍者早就準備好了吸水的巾帕,扶蘇飛快擦乾水分後就走到炭盆邊上繼續烘手了。
始皇知道兒子還沒完過癮,擦乾了手便走過去,問他還想不想繼續玩。
“阿父陪你出去玩一會兒?”
扶蘇眼前一亮:
“阿父真好!”
始皇拿了個暖手爐塞給兒子,帶著他重新來到室外。
之前扶蘇在廊簷下堆了個小雪人,是個勉強能看出人俑形態的雪人,充滿了老秦人特色。
始皇盯著看了一會兒,到底沒嫌棄兒子笨手笨腳堆的醜。
他蹲下身,在雪俑旁邊又堆了一個大些的。他堆的就比扶蘇堆得好看許多,還從腰間取了匕首來
修整了一番。
自從上次扶蘇玩劍差點把自己傷到之後,始皇就不再佩開了刃的刀劍了。身上這個匕首也是沒開刃的⑸⑸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隻做裝飾用,不過削雪綽綽有餘。
扶蘇堆的時候是隨手堆的,根本沒費什麼心思,自然不好看。父親比他認真得多,不僅用匕首削出了合適的形狀,還雕刻了五官和衣服的簡單線條。
扶蘇抱著暖手爐蹲在父親身邊,看得眼熱不已。
他撒嬌:
“阿父幫我也雕一下吧。”
始皇於是又幫他修整雕刻了一番。
醜醜的雪人很快變成了一個小太子,其實不是很像,畢竟始皇也不是專業的匠人。但是和扶蘇之前堆的比起來,已經算是天壤之彆了。
一大一小兩個雪人立在廊下,哪怕和真人依舊不算相像,卻是頗有神韻,叫人一看就知道是秦皇父子。
始皇欣賞了一會兒,忽然說道:
“這次出行該將你幼時用過的小冠帶出來的。”
男子二十而冠,按理說小時候應該沒有發冠可戴才是。不過這個規定其實也沒卡得那麼死,身份貴重的公子想做個小冠戴一戴玩,也沒人會不長眼去阻止。
扶蘇五六歲那會兒,有一段時間就堅持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所以他熱衷於擁有大人該有的任何東西,包括發冠。
工坊因此替他打造了好幾套精致的小發冠,讓小太子每日換著戴。
後來有一天遇到了降雪,扶蘇纏著父親堆了兩個雪人。然後把自己的小發冠戴到了小雪人頭上,把父親的大發冠戴到了大雪人的頭上,非說這是雪人父子。
隻是小太子給大雪人戴冠的時候動作認真,仔細調整過位置,確保戴得端端正正。給小雪人戴時就敷衍多了,所以小雪人的發冠是歪的。
秦王政覺得很可愛,因為他家小太子日常也總是因為瘋玩把發冠弄歪,很寫實。
從那以後每年堆雪人,小扶蘇都要認真地給他們戴發冠。
直到後來意識到堆雪人很幼稚,為了塑造自己端莊沉穩的形象不再玩鬨,才結束了這個每年一度的活動。
重生後的扶蘇重拾了童心,倒也是件好事。
上輩子他家愛子為了做好一個人人稱頌的太子,生怕墮了父親的威名,很是克製自己的本性。
若非後來他這二世皇帝當的不錯,想來哪怕是重生,扶蘇隻怕也很難如此心態輕鬆地放任自己玩鬨調皮。
始皇又取了一團雪,決定就地取材。
沒有發冠就做一個好了。
而且那發冠實則是上輩子的東西了,這一世的扶蘇幼年似乎沒有叫人做過小發冠,真要翻找也找不出來。
扶蘇聽父親提起他的童年黑曆史之一,而且後續做發冠時還刻意做了個歪歪斜斜的,很是不滿。
他抗議:“阿父!”
始皇哄了他一句:
“這樣可愛。”
史官躲在柱子後頭將之記錄下來,還用他蹩腳
的畫技把雪人畫了出來。
沒辦法,他懷疑太子殿下會為了銷毀黑曆史,拒絕自己作畫記錄。
太子不畫不要緊,他來畫。
不能隻有太子記他的黑曆史,他也要報複回去。
始皇完成了他的兩個雪雕作品,但他並沒有因此就收手。把匕首插回鞘中之後,就又開始在地上團雪球了。
扶蘇好奇地問道:
“阿父還要做什麼?”
始皇捏著團好的雪球站起身,沒有回答。他往一邊走了兩步,勾得好奇心重的太子殿下傻乎乎地跟了過去。
下一秒,一個雪球突然砸在了扶蘇身上。
不等扶蘇反應,又砸了一個過來。
而後始皇帝大步走開,躲得離愛子遠遠的。
扶蘇:!!!
父親不講武德!居然偷襲!
可打雪仗就是這樣的,講究一個突如其來,那樣才最有意思。
所以扶蘇回神之後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而是把手爐往旁邊一丟,迅速蹲下身去製作新的雪球,準備反擊。
父子倆就這麼幼稚地在院子裡玩了起來。
為了叫陛下和殿下玩個儘興,侍者們很有眼力見地開始主動為他倆捏雪球。
很快,院落周圍就多了不少侍者。每隔幾步就站著一個端了木托盤的人,裡頭放著製作好的雪球。
父子倆隻要伸手取了雪球丟出去就行,十分方便。
一時間,庭院內雪球紛飛,到處亂砸。
史官原以為自己躲在柱子後麵已經很安全了,哪裡想到空中飛舞的雪球數量激增,而後院子裡就再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不得已,他隻好退回了屋內。
為了觀戰還得站在窗戶後麵,時不時探頭探腦。探出去看一眼就得立刻縮回來,避免挨打。
即便如此,還是被砸了好幾下。
唯有對外界戰況毫不關心的蒙毅幸免於難,他遠遠站在屋子最裡側,雪球再怎麼飛也飛不到他那裡。
史官幽怨地看了蒙毅一眼。
蒙毅冷靜地回望:
“你也可以不看熱鬨的。”
史官:不行!我可以被砸死!熱鬨不能不看!
這個時候就很羨慕涉間的反應速度了,不僅能精準地躲開每一個雪球,哪怕是躲不開的,也能揮手擋掉。
天擦黑的時候,原本暫歇的降雪又開始下了。雪花輕柔地在空氣中飛舞,剛開始還很細小,眨眼間就變成了鵝毛那麼大。
天黑再加上落雪,不好繼續玩鬨。
始皇抬手示意止戰,牽著跑出一身汗的兒子回到了屋中。扶蘇興奮地臉頰暈紅,氣喘如牛還不覺得累。
直到進入溫暖的室內,才陡然察覺到疲乏。往軟榻上一坐,嚷嚷著今日運動太多,接下來絕不會再走一步。
和他一比,氣息平穩的始皇帝就仿佛根本沒動彈過一樣。
始皇淨手的時候就說:
“你日後若是紮紮實實跟著朕習武,便不會玩一會兒就如此疲累了。”
始皇還道:
“你看你裹成了個球還喊冷,朕穿得單薄許多卻不覺得冷,就是因為你體虛。”
扶蘇堅決拒絕了。
運動那事且不說,反正他也不愛動彈。怕冷這一點,多穿兩件衣服就能解決的事情,他才不要為難自己去日日辛苦鍛煉。
始皇帝拿他沒辦法,隻好不再勸說,自己去裡屋換衣服了。
幾個侍者留在庭外收拾殘局,順道把太子之前扔掉的手爐撿回來。另幾個早一步回了屋,很快呈上了新的手爐、熱水和茶飲點心。
扶蘇光顧著休息,坐在那裡一動都不想動,用溫水暖過手之後就捧著手爐發呆。
始皇從裡屋更衣回來,就見兒子還坐在原地。走過去摸了摸兒子的臉頰和耳廓,果然一片冰涼。
他提醒道:
“彆光顧著暖手,你的臉和耳朵也冷著呢。”
扶蘇“唔”了一聲,不是很想動彈。
始皇隻好用手給他捂了一會兒耳朵,待侍者取來溫熱的巾帕,又用帕子為他捂了捂臉頰。
扶蘇這才緩慢地伸手,自己摁在巾帕上給自己暖臉。
始皇收回手:
“去裡屋將衣服換了。”
出了一身汗,裡衣都濕了,再不換衣服怕是要著涼。
扶蘇嘟囔了一聲“好累,不想動”。
始皇挑眉:
“難不成你還要為父抱你進去?”
成年的兒子了,真要親爹抱進去可就要丟麵子了。
扶蘇趕緊丟下帕子: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扶蘇換完衣服出來,侍者已經架好了鍋子。說是雪天吃暖鍋最合宜,還能去去寒氣。
夏太醫適時上前:
“殿下方才在屋外吃了不少涼風進肚,為免夜間發熱,最好多喝兩杯暖身茶。”
他叫人把茶飲換了,換成用他特製藥材泡出來的茶水。倒是不難喝,扶蘇嘗了一口就欣然接受了他的醫囑。
反正吃暖鍋也容易口乾,本就會多喝一些茶水。
父子倆都是重口的,最近也沒有清淡飲食的要求。今日上的暖鍋鍋底調料下得重,也不知是不是夏太醫故意吩咐的。反正吃完之後直到入睡前,扶蘇都總覺得口乾,那茶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得不說,效果拔群。
哪怕扶蘇因為睡前飲水過多,夜間不得不起夜了兩三趟,第二日也沒出現著涼的症狀。
尋常冬日裡起夜可是很容易受涼的,更何況昨日玩雪時扶蘇累得大喘氣,不知道灌進去了多少涼風。
始皇對夏太醫的醫術讚不絕口:
“有愛卿在,朕再不必擔憂太子生病了。”
夏太醫矜持地回道:
“是殿下自己身子骨日漸強健,非臣之功。”
這當然是客套話,
誰也沒當真。
扶蘇依然覺得自己口渴:
“夏太醫日後彆將暖鍋的湯底調得那麼鹹了,這也太鹹了。”
吃的時候不覺得,後頭猛喝水時才察覺到問題。
不僅扶蘇在喝水,始皇也在喝。但始皇認為多喝點水就能解決兒子生病的隱患,非常值得,並不放在心上。
夏太醫因而嚴肅地拒絕了太子殿下的建議,不願意改正這一點。
既然陛下覺得可以,那他當然得聽。
昨夜開始下的那場雪至今還沒停,不過下得不如夜間那麼大了,地上的積雪又是厚厚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