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秦王於泰山之頂封禪祭祀,改帝號為始皇帝,改元大一統元年。
群臣自清早起開始登山,至如今星光漫天,一整日下來幾乎水米未進。終於等到封禪結束,始皇帝決定於山頂設宴共慶。
一道道美酒佳肴被端了上來。
太子扶蘇穩穩坐在父親身側的席位上,倒是並不饑餓。群臣不敢偷吃才會餓到這會兒,扶蘇早就悄悄吃過點心墊肚子了。
李斯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麵前的那盤烤兔肉,醬香濃鬱,他能一口氣吃三隻。
上首的陛下舉杯說了幾句開場詞,李斯心分二用,一邊聽一邊琢磨等下先吃兔腿還是先吃兔身,依然能將祝詞記個七七八八。
好不容易聽到陛下說:
“諸卿不必拘謹。”
而後率先動箸去夾桌上的菜肴,李斯迅速拿起筷子。快準狠地一下鉗住兔腿,眨眼間撕扯下來,就往嘴邊送。
雖然動作極快,卻也不失優雅。比起對麵狼吞虎咽的武將們,已是好上許多了。
李斯露出一絲微笑,張嘴正要去咬那腿肉。
忽然——
【唐堯虞舜夏商周,春秋戰國亂悠悠!】
一首發音古怪的童謠響起,似是混合了十幾名孩童的聲音齊齊朗誦。那念誦聲回蕩在天地間,一時竟不知它來自何方。
但童謠反反複複隻有兩句,總覺得有未儘之意。
分明該是眾人聽不懂的語言,在場所有人卻都直接領悟了話語裡的意思。
李斯筷子上的兔腿“啪嗒”一聲,掉落在了麵前碗碟裡。
但此時已經無人顧得上他了,如他這般被嚇了一跳的不在少數。
穩重的還能儘量端住表情,緩緩方下杯盞碗筷。不穩重如公子將閭那般的,已經被一口酒嗆咳得驚天動地了。
全場的目光下意識彙聚到將閭身上。
沒辦法,童謠的來處聽不出,將閭的咳嗽聲卻清晰可辨。
將閭一驚:
“看、咳咳、看我做什麼?!”
他求救地看向父兄。
始皇麵色難辨,不知是喜是怒。他凝眸掃視全場,正在搜尋聲音的來處。
扶蘇則剜了蠢弟弟一眼,身為大秦公子怎能如此一驚一乍?
若非他咳得驚天動地,如今大家的關注點隻會放在不小心摔砸了碗碟的臣子身上。
自己造孽自己承擔,彆指望父兄解圍。
歌謠沒再繼續了,而是換成了悠揚的音樂。隨著樂聲漸弱,一道泛著光的屏幕從雲層上落下,半掛在空中。
眾人下意識調整自己的麵向,試圖正對那麵光幕。
說來也怪,分明隻有一道光幕,人人看去卻都覺得它是正麵向著自己的。而且無論坐得近還是坐得遠的人,都能清晰看見其上的任何細節。
沒給臣子們開口的機會。
扶蘇率先起身向父親深深一拜:
“天降神異,定是陛下一統九州、收複百越,造就了萬古未有之功績,引來了上天嘉獎,特意謝露天機。”
彆管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先蓋章是好事。之後要怎麼引導輿論,可以回頭再細細琢磨。
扶蘇沒說這是祥瑞還是災厄,而是巧妙地用了一句“泄露天機”。既然是天機,有好有壞都能圓。
好的天機,就是上天在為大秦歌功頌德。壞的天機,就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主動泄密幫助大秦預知惡事、渡過難關。
在場群臣都是玲瓏心思,瞬間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圖。
自認是太子座下第一狗腿子的李斯立刻跟上,順著殿下的話音又吹捧了一番。
其餘臣子也不甘示弱,連忙起身恭賀。
反應沒親爹快也就算了,連臣子也沒比過的橋鬆憂傷地看著眾人。他這個太孫,現在是該起身恭賀,還是該安靜如雞呢?
始皇朝兒子伸手:
“太子,坐到朕身邊來。”
這異象還不知是否有危險,還是把兒子帶在身側保護比較安心。
見扶蘇乖乖靠過來了,始皇才想起來還有臣子們。擺擺手示意他們都落座,不必多禮。
群臣:啊,已經習慣了呢:)
橋鬆:啊,我也已經習慣了呢,但是好嫉妒哦!
駐守在山頂的士兵則在長官的命令下進入場內,分散開來侍立於陛下和諸人身後,隨時準備出手保護各位。
另有人嘗試去下山招呼更多的士兵前來護衛,攀登泰山的沿途山道台階上都有大量士兵鎮守。
然而未走出山頂範圍,就被一道空氣牆阻隔住了。呼喚牆外的士兵,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長官臉色難看地回來彙報此事。
始皇頷首:
“無妨,且先看看這光幕想做什麼。”
隻有他們在場的眾人能瞧見光幕反而是件好事。否則泰山周圍的人全部可見的話,事態就不好控製了。
光幕裡在播放一些水墨畫組成的片頭。
片頭結束之後,出現了一個虛擬講師的形象。那是個卡通化穿著古代裝束的小人,看起來十分怪異。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曆史小老師。今天我們來了解秦朝時期的曆史,主要講述秦二世在位期間發生的事情。】
這應當是個後世人製作給中小學生看的曆史科普小動畫,不知為何連通到了大秦。
群臣聽著“秦二世”這個關鍵詞,眼神下意識瞟向在陛下身邊安靜端坐的太子。
方才父子二人才提出大秦以後的皇帝以二世、三世為計數,傳之無窮。現在就來了一個秦二世,這未免也來得太快了些。
始皇眉頭微微舒展。
如果光幕是要說阿蘇在位時會發生什麼的話,那倒不必擔憂了。前世阿蘇在位時他全程旁觀,今生的阿蘇也隻會做得更好,不懼旁人點評。
這光幕裡的人似乎是後世之人。
“曆史小老師”,應當就是教導孩童過往之事的先生了。
場中的氣氛也鬆快起來。
你要泄露天機?警惕.jpg
泄露的是太子在位那會兒?那沒事了。
無非就是聽一聽太子登基後又欺負了西羌還是東胡、文臣還是武將,多大點事。
如果換成秦三世橋鬆,他們才要緊張一小下,擔憂太孫是不是墮了陛下的威名。
不過很快他們又憂愁起來。
既然要說二世登基,那豈不是會說到陛下壽數多長?萬一陛下很快就駕崩了……呸呸呸!怎麼能想這麼不吉利的事情!
在眾人或緊張或期待的目光下,動畫小人又開口了。
【秦二世,秦始皇三十七年繼位。始皇帝在沙丘病逝,享年五十歲。】
這裡的五十顯然是個虛歲。
群臣倒吸一口涼氣——陛下居然隻活到了五十嗎?!
悄悄掐指一算,隻剩十一年好活了!
榮祿嗷地一嗓子哭了出來:
“父、父親!嗚嗚嗚!”
當事人始皇帝:……
臉色剛沉下去的扶蘇:……
始皇沒去管他,先低聲安撫愛子:
“前世便是這個年歲。”
言下之意這說的應是前世發生的事情,與今生無關。今生他有好好保養身體,不可能五十就離開人世。
扶蘇勉強扯起唇角笑了笑,卻是沉默著沒有回話。
萬一呢?萬一父親這一世也如此短壽,他如何能夠接受得了?
被榮祿一打岔,群臣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現在就哭喪好像不合適,但是不給反應就更不合適了。
最後隻能擔憂地看向陛下,並且用眼神去剮在場的太醫和侍者。
他們都是乾什麼吃的!
他們可是抓到重點了的,“病逝”,好端端的為什麼會生病,是不是侍者沒照顧好陛下,又或者太醫沒能治好陛下?
光幕不知眾人的暗潮湧動,還在繼續:
【秦二世登基之後,基本沒有乾過什麼好事。】
眾人:正常,這很合理。
【他先將自己的兄弟姐妹全數虐殺了。】
眾人:?你說的是這種不乾好事???
好像哪裡不對。
大家唰地又看向扶蘇。
扶蘇疑惑地蹙起眉,並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回應。
不等眾人反應,光幕已經開始細數了。
【秦二世下令,在鹹陽的市集處死了十二個兄弟。】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又在杜郵碾死了六個兄弟和十個姐妹。】
眾人:天呐!活活碾死!
【並且逼迫將閭等三個兄弟自儘。】
眾人:竟連公子將閭也……
將閭唰地站了起來,指著天幕大罵:
“一派胡言!我大兄最愛我!怎麼可
能如此對我?!”
公子高見狀不妙,怎能用手指著天幕咒罵呢?萬一上天被冒犯後降下罪責,整個大秦都要跟著倒黴。
他連忙撲過去拉扯將閭:
“你冷靜一些!”
將閭氣得掙紮:
“二兄你放開我!我今日必要為大兄正名!”
扶蘇:好弟弟,這上頭還沒說秦二世是我呢,你就開始幫我攬罪了是吧?
扶蘇露出了虛假的微笑:
“將閭,坐下。”
將閭還是很聽大兄話的,委委屈屈地看過去,沒有繼續發瘋。
扶蘇示意他去看父親的臉色。
父親都沒說什麼,你在這裡大喊大叫,成何體統?
將閭對上父親蘊含怒意的雙眸,嚇得一個機靈,立刻清醒過來。他撲通一聲就跪下去了,乖乖縮回位子上不敢再鬨。
但將閭最後還是向著父親的方向,為大兄辯駁了一句:
“父親你不要信這東西妖言惑眾,大兄不可能是那樣的人。”
扶蘇又是氣他傻,又覺得有些感動。
到底沒再訓斥他,讓人給三公子上了一盞溫熱的蜜水,喝兩口水平複一下心情。
始皇也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臉上的怒色倒是緩和了不少。
他告訴自己,將閭是純傻,對兄長沒有惡意,也不是故意幫兄長攬罪的。他不能因為兒子腦子不好使,就責罰對方。
天幕播放到這裡,但凡有點聰明勁的人也都看出來了,這裡頭說的秦二世八成不是他們太子殿下。
不因為彆的,就以他們太子的心性和手腕,即便要處死兄弟姐妹,也多的是不引人詬病的法子,沒必要這麼殘暴直白。
那麼這個秦二世會是誰呢?
他又是如何上位的?
大家把關注點重新放回了一開始說的,陛下在沙丘病逝。
沙丘是個很特殊的地方。
這裡曾經是趙國行宮,趙武靈王退位後自稱主父,在此專心處理趙軍北擊匈奴的軍事事務。
結果因為繼位的幼子與長子不合,長子跑來哭訴日子難過。趙武靈王腦子一抽,就向幼子提議要不把趙國一分為二,兩個兒子各自稱王。
幼子當然不肯,直接就地軟禁了趙武靈王和長子。後來有臣子為了討好幼子,乾脆私自做主不給兩人送飯,任由他們餓死在了沙丘行宮之中。
擅長陰謀論的文臣們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一個想法——
‘莫非有趙國餘孽藏於沙丘,害了陛下性命,而後矯詔令某個公子繼位?’
即便不是趙國餘孽,也得是彆國餘孽想嫁禍趙國。反正和趙國脫不開關係,誰讓好巧不巧就死在沙丘呢?
王賁眼裡浮現出殺氣,看來他們之前對這些六國舊貴還是太仁慈了一些。
光幕還在繼續:
【最後是公子高,他見自己恐怕也難逃厄運,乾脆自請去驪山陵為父親殉葬,
以此保全了家人。】
【秦二世非常高興,賞賜他十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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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公子高倒是沒什麼反應,將閭又氣上了。
這秦二世是不是腦子不好?
公子高賢名在外又排序靠前,真要忌憚兄弟的話就該重點處置他。結果反而是他死得最體麵,還能保全兒女。
這是隻防備兄弟,不防備侄子?防備兄弟的時候,甚至都不講基本法,主打一個隨心所欲。
公子高聽著將閭的嘀嘀咕咕:……
謝謝你,好弟弟,你真是我親弟弟。
群臣的反應也很微妙。
不知是哪個沒忍住吐槽了一句:
“賞了十萬錢啊?那肯定不是太子,太子沒有這麼大方的。”
朝野上下誰不知道太子殿下麵對旁人都摳搜得很,除了陰嫚公主能動他私庫之外,剩下的錢都拿去哄陛下開心了。
其餘人,嗬嗬,沒為大秦立過功就彆想從他手裡摳錢!
上首的扶蘇:(微笑)(微笑)(微笑)
始皇的視線已經開始在兒子中逡巡了。
這個秦二世,到底是誰?
反應過來的眾公子也一個兩個驚恐起來,全都縮著脖子忐忑地看著光幕,生怕最後爆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但光幕似乎沒有公布名字的打算。
【秦二世在處死手足之後,並沒有就此收手。他把目光投向了群臣,隻要是不聽他話的臣子,都會被下獄處決。】
群臣頭皮一緊。
不是吧,怎麼還有我們?你上位不光彩殺兄弟姐妹也就算了,殺臣子乾嘛?
難道是覺得哪個臣子是其他兄弟的支持者,在肅清彆派之人?
【第一個被迫害的是蒙恬蒙毅兄弟。】
蒙恬眼眸一冷,蒙毅微微皺眉。
【秦二世原本想任用他們二人,但他的老師卻告訴二世:先帝原本想立您為太子,是蒙家兄弟極力阻止,這才打消了念頭。】
【二世震怒,當即派人前往獄中,逼迫兩人自儘。】
群臣:果然!
既然沒被立為太子,那就徹底坐實了他們太子是無辜的。之前被提到處死的公子顯然也能排除嫌疑,還剩二十多個公子。
群臣:……陛下太能生了,有時候也挺為難的。
更糟糕的是,尋常和蒙家兄弟關係相對好點的公子,似乎隻有太子一人,根本沒有辦法從這上麵進行排除。
至於老師,幾乎所有公子都有老師。
【處死二人後,秦二世在老師的唆使下大開殺戒。所有不聽他話的臣子都被誅殺,丞相馮去疾與將軍馮劫為了免遭羞辱,選擇自儘。】
被點到名的兩人一愣。
朝中如此多公卿重臣,怎麼獨獨提起他們了?
【還有李斯。】
李斯實在餓得難受,偷偷夾起兔腿正準備趁人不注意啃兩口。不然光幕沒把他怎麼樣,他自己得餓
暈過去。
結果光幕就提到他了。
感受到周圍投來的目光,李丞相故作淡定地咬了一口兔腿。夾都夾了,這會兒放下不吃隻會更尷尬,而且他是真的餓。
【李斯對秦二世的上位做出了巨大貢獻。】
“噗——咳咳咳!”
一口肉噴了出來,這下子彆說填飽肚子,麵前的一桌菜都遭了殃,吃不得了。
李斯哆哆嗦嗦地放下筷子:
“一派胡言!”
見其他人的目光意味不明,李斯超大聲地反駁道:
“臣乃太子殿下親信,怎會棄殿下而投旁人?!就算要投,也該投公子高,二公子乃臣之女婿!”
群臣:……
好像是這個道理哈!
李斯也夠豁得出去的,為了洗白自己不僅大肆宣揚自己是太子黨,還把女婿和嶽丈的關係都搬出來了。
怪不得人家能當丞相呢,能屈能伸。
自從確定這個秦二世確實不是自己之後,扶蘇就開始安心看戲了。
見到這一幕,他還說風涼話:
“說不準是孤死得早,丞相想立個好掌控的幼主做傀儡,所以才沒選高弟呢?”
李斯不可置信地看向殿下,如此溫暖的體溫怎麼說得出這般冰冷的話語???
不等李斯痛哭流涕地陳述自己的忠心。
始皇先不悅地反駁起來:
“不許胡說。”
李斯眼露希冀,心想還是陛下最信任他。
然後就聽始皇說完了後半句:
“阿蘇你怎麼可能早死?朕不許你詛咒自己。”
李斯:……終究是錯付了。
其實群臣心裡都在琢磨怎麼陛下沒了之後,太子仿佛也沒了。若說太子死得早,大秦會出現這個局麵倒也情有可原。
可惜陛下聽不得太子早逝的話,他們也都不敢提。
李斯還在絞儘腦汁思考,要怎麼才能辯解自己不是那等會立傀儡皇帝的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