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子受教了。
隻是他還有些憂慮:
“父親如此行事,真的不會引起大患嗎?”
他並非不信任父親的手腕,隻是朝野並不是父親一人來做所有事。下頭執行的臣子萬一陽奉陰違呢?地方的吏員萬一借機生亂呢?
人多了,情況就會複雜起來。若可以,他總歸還是希望父親能走一條穩妥的道路。
秦政正要說此事:
“所以需要你協助朕,光朕一人治理國家,還是太累了。”
他讓人去尋來百官的名冊,京官和地方官都要。仗著自己兩世為人,他可以提前把一些藏在官吏中的反賊篩出去。
侍者去尋名冊的時候,秦政也沒閒著。
他先是讓人取了幾張絹帛來,分了長公子一張。
秦政說:
“地方上的情況朕了解得更多一些,朕來說你來記。待他回歸,看過這些記載後,處理地方事務便能遊刃有餘。”
地方的治理需要結合當地的情況,原主才剛剛當上大一統帝王,很多事情上還在摸索著處置。
秦政可以用自己的經驗給出指導,每郡每縣到底什麼樣,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口述的同時,秦政還在另一張絹帛上列舉造紙之類技術的簡單方法。他自然記不得繁複的步驟,但給出一個方向讓匠人去研究也總比沒有要好。
等名單拿到手,他就可以把名單裡沒有的臣子單獨列出來,讓原主去各地招攬。而且名單中的那些反賊,則一一注明對方的情況,讓原主自己判斷是否能拉攏策反。
長公子有了事乾,立刻全身心投入進去。
這是他第一次能在大事上幫到父親,他很開心。
不過這對臨時湊對的父子倆並不知道,另一位始皇帝正在隔壁位麵重塑三觀。
【同人】
嬴政從睡夢中蘇醒,睜眼發現儘是陌生的場景。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周圍,並未露出端倪。
侍者手腳麻利地服侍著陛下洗漱。
嬴政的目光在剔透的琉璃窗上停留了一瞬,如此巨大平整的水晶他竟從未見過。不知這是哪朝哪代,奢靡至此。
但他很快就從琉璃鏡中看見了自己的長相,是他本人沒錯。
周圍的裝飾也符合秦人的偏好,嬴政還在不少位置發現了黑龍和玄鳥的圖騰。可見這應該就是大秦,隻是不清楚與他所在的時代相隔了多少年月。
嬴政細細打量鏡中的自己。
他猜測自己或許是進入了子孫後代的身體中,隻不過這名子孫意外地長得與他十分相似,應是返祖了。
正思忖著要如何不引人懷疑地問出現在的年月,就見侍者引著他朝外走去。
嬴政決定以不
變應萬變。
這間宮殿寬敞大氣,用屏風、木牆、博古架等物隔出了五間。除卻中間是明堂之外,東西兩側都有兩小間。
侍者口稱陛下,而陛下所住之處在東邊第二間。往明堂走時,中間還有一個臨睡前可以用來看看書的小書房。
嬴政掃了一眼書架,看見了一些眼熟的書籍名字。
《周易》《詩經》《呂氏春秋》……
看到最後一個書名時,他腳步微頓。
因他對呂不韋的感情非常複雜的緣故,侍者們從不敢在他麵前提起和對方相關的任何話題。眾人都會下意識地小心避開這個雷區,自然也就不可能在他的寢宮中放置呂不韋的著作了。
嬴政已經許久沒再見到這本書。
他沒有停留,繼續朝外走。路過明堂,發現這裡沒有設置什麼桌案,反而在牆角擺了一些兵器架。
架上儘是未開刃的刀劍,似乎是練武所用。
侍者引著陛下來了西側第一間。
這裡是個起居室,也做用膳之所。正中一張高桌,旁邊還擺了幾張椅子。
嬴政沒見過椅子,他一向是正跽而坐的。
不過這樣的椅子看一眼也就知道該如何落座了,並無難度。嬴政直接走過去,在正北的主位上坐下。
桌上放置了不少碗碟,皆用陶蓋罩著。雖然陛下落座了,侍者卻沒有揭開蓋子服侍他用膳的意思。
嬴政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就在這時,他聽見西側第二間中傳來了一些動靜。凝神細聽,仿佛是侍者在勸誰起床。
嬴政:?
嬴政下意識看了一眼鐘漏。
這個時辰其實已經過了他平時上朝的點,可見後世子孫耽於享樂,把上朝的時間推遲了。
都已經推遲過了,竟還有人起不來。且這人還與他同居一宮,怎麼想怎麼古怪。
莫非——是原主的皇後?
又或者西側這間是給當夜侍寢的姬妾暫住的,此刻侍者正勸對方來服侍陛下用膳?
嬴政眉心微皺。
他想了想,還是起身,決定去隔壁看看。
進入裡間後,首先看見的是裡頭富麗堂皇的裝飾。比其餘房間都要華麗許多,可見住在此間之人必定喜好奢靡。
不僅裝飾華麗,擺在四周的珍玩也貴重異常。相比之下,原主的寢間反而顯得低調樸素許多。
自從到了這個地方,嬴政就覺得處處透著古怪。
總不能原主雖然是皇帝,上頭還有個活著的太上皇吧?也沒聽說過父子會同住一宮的,大秦沒有多餘的宮殿了嗎?
嬴政審視地打量了一番四周。
終於,他看向床榻。
床上正有個人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神態懨懨地抱怨天好冷,不想起床。
這是個男子的聲音,而且很年輕,還有點耳熟。
嬴政:……
嬴政走了過去,在床邊站住。
被窩裡的人聽到動靜把腦袋鑽了出來,看見父親眼前一亮,立刻就不蔫巴了。
他雙眼亮晶晶地喚道:
“阿父!”
嬴政看著那張眼熟的臉,除卻膚色白皙了不少之外,和他的長子扶蘇一模一樣。
他有些難以接受,扶蘇怎會如此憊懶?
侍者倒是鬆了口氣:
“陛下來了正好,太子正不肯起呢。”
太子?
嬴政十分詫異。
他看琉璃鏡時,鏡中的自己瞧著十分年輕。再看扶蘇,也比他印象中年輕。
若這不是後世而是另一個世界的大秦,說明他應該是來到了滅六國之前。那麼為何他會早早立扶蘇為太子,他不是一直覺得扶蘇還有些稚嫩,撐不起大秦天下嗎?
更奇怪的是,他記得扶蘇這個年紀的時候,自己已經出現老態了。可看鏡子,他分明仿佛才不到三十、風華正茂。
嬴政心中一動。
莫非這裡的自己極擅保養之道?
總不會是未來的自己當真尋到了不死藥,和扶蘇一起吃了仙藥能永葆青春吧?
還彆說,看看周圍這些以前見都沒見過的大塊琉璃等寶物,還真像是這麼一回事。
扶蘇發現父親有些出神,伸手去扯對方的袖子。
待人回神看過來才問:
“阿父在想什麼?”
嬴政避而不答:
“沒什麼,你快些起來。”
扶蘇撒嬌:
“阿父拉我起來。”
嬴政:……
嬴政因為朝政繁忙,和長子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親昵過了。長子過了十歲也不再依賴自己,開始學著做個穩重妥帖的長公子,沒怎麼讓他操過心。
突然見到兒子如此親近自己,嬴政還有些不習慣。但更多的還是欣喜,哪有當爹的會喜歡被孩子疏遠呢。
嬴政於是伸手握住他,將人從床榻上拉了起來。
侍者立刻取來了烘得暖暖的衣物,來為太子穿上。室內還燃著炭盆,其實根本就不冷。
等扶蘇收拾好,父子倆出去落座,侍者這才開始布菜。
用完膳便要去上朝了。
有侍者在前麵帶路,嬴政隻需要跟著走即可,不必擔心認不得路。
他們一路順著連廊路過了內花園、處理政務的正殿、外花園,就到了用以上朝的四海歸一殿。
父子倆由後門而入,繞過壁牆行至大殿區域。登上高高的台階,王座便在其上。
百官已經提前待命了,沒人敢比君上來得還晚。
嬴政意外地發現兒子也跟了上來,迤迤然地在他身側落座。以前扶蘇都是在台階之下,與百官站在一起的。
想到扶蘇如今已經是太子了,有點特權也很正常。
不過——
嬴政看向半階之上侍立的青年人。
這裡怎麼還有一個站在百官之上的
人?看五官有些眼熟,但記不起來了。
畢竟嬴政是從大一統後第五年穿來的,那時扶蘇的長子還不到十歲。五官稚嫩與如今大有不同,認不出來也很正常。
扶蘇湊到父親耳邊小聲提醒:
“父親,這是我的長子橋鬆,我大秦的太孫。”
嬴政的眸光瞬間一凝。
他側頭看向旁邊沒事人一樣的太子,沒料到隻是這麼短的時間,對方已經敏銳地發現了他的異常。
扶蘇輕聲解釋道:
“我與阿父親密無間,自然能察覺您並非他本人。想來您應該是另一個世界的始皇帝吧?”
要是連自己親爹都認不出來,那他也不配當阿父最疼愛的孩子了。
至於對方也是始皇帝這一點,還是扶蘇反複觀察之後確認的。
扶蘇心裡很有些憂慮,也不知道他的阿父去了哪裡。最好的情況就是和麵前這位陛下互換了身體,以後還有機會再換回來。
其他的……扶蘇實在不敢細想。
但無論如何,扶蘇都得端住。麵前這位始皇帝也不知能否靠得住,大秦離不得他,他得在阿父回來之前把大秦治理好。
早朝即將開始,沒時間留給父子倆細聊。嬴政隻好收斂心神,認真去聽下頭臣子的奏報。
扶蘇也隻來得及提醒一句:
“今年是大一統十三年。”
四年前太孫橋鬆加冠,一年前這小兔崽子總算肯議親了。婚期臨近,扶蘇就徹底搬出了太子宮,給兒子兒媳騰地方。
反正他一年裡有小半時間都在父親這裡蹭住,就乾脆直接搬入了乾元宮。
三年前他和父親開啟第三次巡遊,去了百越,兩年方歸。
期間李斯因為一把年紀跟著他們去百越顛簸,身體有點撐不住了。乾脆致仕養老去了,不過依然被扶蘇丟了一堆事情讓他在家處理。
李斯退下後,蒙毅接任相位。這一年海軍還發現了海南島和琉球島,往西則派遣了將士出兵西域,為各國“主持宮道”。
一年前父子倆回到鹹陽,沒多久王老將軍去世。扶蘇見父親傷心,乾脆把下一次巡遊往後拖了拖,沒著急出發。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明年去塞外。
扶蘇將大一統開始的大事件都一一提筆寫下,而後放到父親麵前任他觀看。
嬴政心分二用,一邊聽臣子奏報一邊看這張大事表。未曾料到如今距離他那個時間居然才過去八年,他還以為過去許久了。
這記錄中似乎不曾提到尋仙之事?
而且立太子的事情,也不在其中。說明早在大一統之前,原主就已經立了太子。
除此之外,嬴政和原主的巡遊等決定也全然不同。按照嬴政的計劃,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巡遊好幾回了,但原主才去了第三次。
看來兩個世界大有不同。
早朝上奏的大多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嬴政還未曾摸清情況,不好擅做決定。
扶蘇及時頂上,代替父親發號施令。一舉一動皆是沉穩持重,確實是個合格的太子。
嬴政不由目露讚許。
原主到底是怎麼養的兒子?為何他養出來的扶蘇如此優秀,自己養的就儘會和自己頂撞?
群臣有些意外,今天怎麼是太子做主。往日太子殿下都不怎麼開口的,能偷懶則偷懶。
——莫非是陛下嗓子不舒服?
肯定是了!太子一向孝順,陛下今日不怎麼開口,必是太子在體貼陛下呢!
嬴政還在思索教養長子的問題。
忽然有個臣子上前啟奏:
“昨日鹹陽郊外突然有一方巨石從河中現出,似是被水流衝上來的。周圍黔首都引為奇異,擔憂是什麼不祥之兆。”
嬴政頓時皺起眉頭。
自從他一統六國以來,各地餘孽總愛折騰一些類似的事情打擊他的統治。聽到這樣的事,嬴政第一反應就是人為的。
否則好好一方巨石怎會突然浮出水麵?
扶蘇倒是想起什麼。
有些石頭看著大,其實分量很輕。被強勁的水流一下子推到岸上,倒也並不稀奇。
但他很不愛聽臣子那句“不祥之兆”。
嬴政正要下令讓人去嚴查,忽聽身側的太子已經開口了。
太子扶蘇微微一笑:
“愛卿想差了,這怎麼會是不祥之兆呢?大河獻石,分明是河神在向我大秦之主示好才對。”
嬴政在心中歎氣。
兒子還是太年輕了些,這種事情哪裡是大秦說什麼就是什麼的?那些六國餘孽慣會散布謠言,把黑的說成是白的。
結果又聽太子補充:
“愛卿隻知巨石出世,卻不知那石上有一行文字,正寫著「大秦國祚永存」呢。”
群臣:……
嬴政:……
那大臣一呆:
“有、有嗎?臣昨日趕去時,似乎未曾見到?”
扶蘇語氣堅定:
“有的,是今日深夜突然浮現的。愛卿若不信,等明日天亮可以前去一觀。”
眾人:……您就是傳說中的大預言家吧?
這下所有人都聽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彆管那石頭什麼來路,今晚他就要趁夜派人去偷偷鑿石刻字。
為什麼是夜晚呢?因為白天會被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