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披頭散發、滿身狼狽的魔君燃犀在這一刻忽的嘴角牽起詭異的弧度,青瞳辛辣嘲諷地盯著滿身冰冷的謝邙,仿佛被謝邙的神情逗笑一般,後仰脖頸,全然不顧彎鉤與鎖鏈插得越來越深,在橫溢的血腥氣中對天大笑。
“謝南澶啊謝南澶……”他呼喚著謝邙的字,仿佛一段深情的歎息,緊接著卻換做瘋癲譏訕的暴嗬,“命喪誅仙台之人,魂魄儘散,身死道消,任你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地世間遍尋也不見!”
一字字一句句沉重地砸在謝邙耳膜上,他眉心的痕跡越發深刻,手中鹿鳴劍直抵那暴露無遺的脖頸,仿佛下一刻就要砍下這個不知所謂的魔族的頭顱。
可劍下之人卻興奮得顫抖,帶笑死盯住他的神情,不放過哪怕一分一毫,好似要將謝邙的一切偽裝看穿。
逸散的靈氣與劍意攪動謝邙周身風雪,沉靜下落的雪花瞬時被扯入漩渦之中。
錚——
劍氣凜然破空!
孟沉霜下意識閉上眼,然而意料中的血腥並未到來,飛雪蘭香轉瞬消散,再睜眼,無涯仙尊的玄紺衣裾已然消失在冰洞門外。
洞門緩緩閉合,冰洞深處回歸黑暗,順著劍氣翻飛的白雪重回寧靜,悄然落下,再度掩蓋了烏發、沉鎖與鮮亮透紅的血跡。
不知道為什麼,謝邙就這麼收劍走了,既沒挖了他的眼睛,也沒拔了他的舌頭。
孟沉霜用力閉了閉眼,重新睜眼時,一切如舊,他沒能結束夢境回到現實,暗沉的天光透過洞穴頂的缺口將他攏住。
【係統,解釋解釋。】
剛才的一切話語和動作都不是孟沉霜的本意,那些半透明狀的文字浮現在空氣中,一如過去在遊戲中走劇情那般。
【您
已載入魔君燃犀角色,需維持魔君設定。】
【這已經不是遊戲了。】
【您需要維持魔君設定。】係統重複道,【如果無法維持,係統將強製使用設定動作和台詞。】
孟沉霜咬了咬牙。
如果《叩神》遊戲真的變作現實,那麼讓他在謝邙麵前演魔君,找死嗎?
無涯仙尊謝邙,司掌天上都訊獄,負責探查、追捕、斬殺潛入修仙界的魔族與通敵外魔之人,魔族撞進他手裡,可沒有全須全尾回去的道理。
一般來講,若隻是潛入修仙界的普通魔族,就地格殺便是。
若是偽裝化身的魔族奸細和裡通外敵的修仙者,則製服後帶回訊獄,不急時可慢慢用刑追問線索,情況急迫時則直接動用鑷魂攝魄術搜索魂魄。。
待一案事畢,便可將罪犯斬首,和輯案台的死犯屍體一同送往焚燒,最後將骨灰順著靈泉灑入蒼量海,死者渾噩的魂魄將隨著天上都墜入汪洋的水流彙入幽冥九泉深淵之下。
魔君燃犀的腦袋現在還安安穩穩地待在脖子上,不過是因為謝邙還沒問出他想要的答案。
隻是……孟沉霜打量這座冰封的囚籠,眯了眯眼。
這裡可不是天上都訊獄……謝邙把魔君單獨關在了什麼地方?他想從魔君嘴裡問出什麼?
誅仙台、幽冥九泉、逝者魂魄。
孟沉霜的呼吸猛然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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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邙白發披垂,獨行在冰深石冷的幽暗洞穴中,轉過轉角,又上階梯,水汽在寒氣中結成冰花,生長時的響聲細微疏脆。
一番曲折回環後,一個空曠洞穴向他開啟了厚重石門。
刹那之間,鋒銳劍氣破風而至,斬斷謝邙頸邊一縷白發,發絲翩然飄落,在冰洞燭火微光中恍若琉璃透明,下一刻又被接踵而至的劍氣劈成數節,碎發爆成混亂的一團。
謝邙毫不在意,繼續朝著洞穴中央的透白冰棺邁步走去,接連數道銳利劍氣自冰棺而出,在冰壁上留下道道深痕,又割斷謝邙的白發,撕裂衣袂袍裾,斬傷他的手臂與胸腹。
鮮血自深可見骨的傷口中噴湧而出,霎時浸透玄紺衣袍,隨著謝邙的腳步留下滿地血跡。
然而他卻沒有吐露半句聲響,似乎是已然習慣了,在狂暴淩厲的劍氣中來到冰棺旁,抬手推開棺蓋。
一張如玉的麵容展露在謝邙眼前,竟和那被謝邙困鎖住的魔君燃犀彆無二致,隻有沉住神思仔細分辨才能發覺二人的不同之處。
但這不同著實細微,隻不過是死人麵無血色與活人神采靈動間的區彆。
棺中人胸前放著一柄劍,極清極明,熠然生光,謝邙探手,按住了劍身靠近劍柄部分鏨刻出的兩個籀字。
——浮萍。
一如方才魔君燃犀對他那忽而一瞥,某種奇異而清晰的顫動竄過謝邙脊骨,隨後呼吸之間,四散護主的劍氣臥旗息鼓。
周遭世界在這一刻安靜下來,唯餘謝邙一人的呼吸,所有怒意與凶狠都已被仔細掩去,隻剩下眉心一道無法抹除的懸針深痕。
眉骨落下的陰影遮住謝邙的眼,他看著棺中人,想要摸一摸對方握劍的手,卻隻觸到一片冷硬冰涼。
半晌,他神色莫辨,聲音低得難以分識:“會是你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