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孟沉霜喉嚨一卡,差點沒喘過氣來,以平生最快速度換上一副誠懇有加的表情:“是我,我覺得我得了腦疾。”
“哦?我看李道友今日在義莊中一通推論,神思敏捷,不似有疾。”
“最近總是忘性大,也可能是壓力太重,不是腦疾,恰好莫神醫在身邊,就多問幾句。”孟沉霜乾笑。
“健忘絕非小事,李道友確實該儘早治療。”謝邙饒有深意地看了孟沉霜一眼,轉身回房去了。
隻有莫驚春還在認真問:“李前輩,腦疾?”
孟沉霜閉了閉眼,視死如歸:[莫小友,恐怕是我有腦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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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青柳河潺潺向前奔去,蕩漾碧波之中淌過幾縷化不開的淡光,蜿蜒著一路朝東流向旭日升起的天邊。
謝邙將十方蓮華靈魄燈中積累淨化後的怨魂煞儘數傾倒進河水裡,再過上三五日,這些魂魄便會隨著青柳河一同彙入白洮江,經過無涯蘭山之南流入歸途海,最後被送入歸途海北麵的幽冥深淵之中,由冥府接引,轉世投胎。
這回謝邙一劍引出的雨水,應當足夠歸柳鎮撐過這一陣旱情,待到春夏來臨,甘霖便可自然如常落下。
未來是走是留,就看鎮民們自己打算了。
孟沉霜坐在謝邙祭出的鈴驪輦中,莫驚春正在一旁給他煎藥,他撥開窗邊珠簾帷幕,隔著一道細微的縫隙,遠遠望著河邊謝邙的寂若高山的背影。
朝霞萬丈光芒映滿河麵時,謝邙收燈轉身,孟沉霜當即放下帷幕,珠簾在他耳邊晃動作響。
莫驚春采夠了玉山嬌,給鎮中病人留足藥方和藥材,歸柳鎮中諸事皆畢,三人是時候重新上路了。
“李前輩。”莫驚春輕聲喚他,“藥好了,趁熱喝。”
[多謝。]
孟沉霜接過藥碗,一口飲下,苦澀讓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適逢謝邙推開門上車,他試圖控製住自己臉上的表情,卻壓不下口中的苦味,反倒把自己嗆得掩麵咳嗽。
接著他就感覺手裡被塞進什麼東西,他一瞧,赫然是三顆鮮核桃。
核桃剛被剝去青皮,還殘留著些許烏色汁液,怕是剛從樹上摘下來,他一看謝邙被染黑的指尖,萬分迷惑:“仙尊,咳咳,你這是?”
謝邙用絲帕擦去指尖汙跡,平淡道:“莫醫君說,核桃補腦,治忘性。”
真當他有腦疾了?
孟沉霜看著核桃,一陣無言,下一刻,手中的核桃忽然被一道靈力擊中,外殼瞬間裂開。
孟沉霜嚇得手一抖:“仙尊?”
“這樣好剝。”謝邙說。
“……多謝仙尊相助。”孟沉霜隻能默默剝開核桃,挑出果仁塞進嘴裡。
謝邙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終於滿意了,指尖靈力閃過,催動鈴驪輦出發向前。
兩匹漆黑駿馬瞬間疾馳而出,車外簷角懸掛著的玉鈴在疾風中作響,車廂內卻平穩至極
,
仿佛未動一般。
鈴驪輦算是上等出行法器,
但論速度,總還是比不過禦劍飛行。
然而眼下謝邙帶著的人一個殘一個病,都不像是能平穩禦劍的,隻能取出鈴驪輦趕路。
孟沉霜看謝邙這不急不緩,隨時可以停下的樣子,開始懷疑謝邙是不是真的想找回他的屍骨。
“仙尊,我們現在是往哪去?”孟沉霜試探著問。
車內空間寬敞舒適,中間甚至還容得下一方幾案用來放莫驚春的藥罐子,謝邙就坐在孟沉霜對麵,兩人一抬眼便能望見彼此,這讓孟沉霜感到一種隨時可能掉馬的心驚膽戰。
“往西走,去追盜竊了我道侶屍身的賊人。”謝邙尾音平平,聽上去確實不怎麼在乎道侶屍骨被盜。
“仙尊知道賊人逃到哪裡去了?”
謝邙突然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孟沉霜一眼。
陽光透過薄薄的帷幕和晶瑩的珠玉落進來,星子般灑在謝邙肩頭,可他的麵容卻不甚清晰,嗓音中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奇怪哂笑:
“我不知道賊人要去何處,但他們帶走的是與我血脈神魂相連的結契道侶,我如何能不知他在什麼地方?”
不,你不能。
孟沉霜即刻斷定,謝邙絕對是在胡言亂語。
孟沉霜就是他道侶本人,他怎會不知道侶契的作用。
軒轅台上,天地為證,他與謝邙結為道侶,從此以後氣運相連,同甘共苦。
可所謂氣運,所謂甘苦,若非百年後回望此生,誰又能分辨清楚哪些是天命,哪些是劫數?
身在其中時,命數皆幻影。
血脈神魂相連這種緊要事,絕不包含在道侶結契的範圍內,更不可能讓謝邙由此得知屍身在何處這種細枝末節。
不過……無論謝邙是否真的知道屍身位置,都沒必要將有關已逝道侶的一切坦白給一個陌生道友。
這麼一想,謝邙的謊言倒也有了可以接受的解釋。
莫驚春沒有摻和進兩人言語間的你來我往,他收拾好藥罐碗碟,向貼在車壁上的紙人問了句時間,隨後對謝邙說:“仙尊,今晚需為李前輩施針,得停會兒車。”
[前方有座仙都城池,兩個時辰便到,在那裡歇一晚吧。]謝邙說,[你之前說起需要買藥材,為李道友配治腦疾的藥,也可去城中購置好。這病,拖不得。]
孟沉霜幽幽看了謝邙一眼,怎麼他就篤定自己有腦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