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燕蘆荻還想為自己爭取,可孟沉霜沉靜的眉目把他的一切話語都堵在喉嚨裡,最後隻憋出了兩圈眼淚汪汪。
孟沉霜勸道:“你性剛孤烈,經脈寬闊堅韌,若是學刀,十年之內必有進益,不必執著於劍。”
“閣主……”燕蘆荻抽著鼻子掉眼淚,“我想在劍閣學劍……”
“你……你可以留在劍閣,”孟沉霜知道三年前燕家滅門之事,燕蘆荻怕是燕氏唯一遺孤,天涯飄蓬,無處棲身,既然已經找到自己麵前,孟沉霜無法再狠心趕他去流浪,“但不能學劍,過剛易折,強極則辱。”
“閣主,”燕蘆荻抓著孟沉霜的袖子,眼巴巴問,“我
可以留在你身邊嗎?”
“留在我身邊?你能做什麼?”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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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可以為閣主捧劍。”
或許是燕蘆荻下垂的水汪汪圓眼太惹人憐愛,那天夜裡,孟沉霜當真把他留了下來,從此做他的抱劍童子。
後來,燕蘆荻總試著偷偷練些劍法,卻始終沒有進展。
的確如係統所言,他不適合學劍。
劍,隻不過是燕蘆荻對火海中那一劍破鴻蒙身影的執念。
然而彩雲易散,琉璃易碎,人所鐘情的一切永遠會在某個未知的瞬間驟然破碎成灰。
舊恨未了,又添新仇。
現在,燕蘆荻終於願意拿起刀,卻不是為了傳道,他連燕氏刀法都不學了,惟願燃儘最後一分血肉,為他的尊上報仇雪恨。
冰冷的骨花閣中,孟沉霜低頭看向燕蘆荻帶在身邊的這把刀。
鞣製黑蛟皮鞘,配銀鞘口,環首刀柄微曲,顏色澄銀近白,繞著幾圈布條革帶防滑。
孟沉霜握住刀鞘,將刀抽出一小節,雪亮刀身一瞬映出他審慎的眉目,幾如白璧,赤紅花紋蜿蜒曲折。
他一揮手,把刀全部抽出,如水刀光潑灑滿室,一聲清鳴震響,昏迷著的燕蘆荻猛地抽搐了一下。
刀長二尺七寸三分,如玉一般的刀身本來潤澤,然而赤紋盤旋,更多出幾分激蕩銳意。
孟沉霜低聲自言自語:“你去哪尋了這樣的好刀……”
“應該是太茫山。”
“太茫山?”孟沉霜看向謝邙。
謝邙伸手把刀接過來放在膝上,一圈一圈解開了裹在刀柄上的布條革帶,露出上麵的浮雲流水紋。
孟沉霜一看便明白了:“這是太茫山的記號。”
修仙界傳聞,西方太茫山有鑄器師,名喚萬兵客,技藝超群,每每器成便引天雷降世,成萬古奇兵。
他鑄劍,也鑄刀戟棍棒,手中神兵為當世修仙者們的魂牽夢繞,前仆後繼去太茫山求去兵刃。
但太茫山位於沙海迷津之中,大部分修仙者都於半路迷途,能闖進去見到萬兵客的,卻也不一定能求到兵器。
萬兵客隱居山中,不收靈石金銀,隻允許以物易物。
什麼樣的物能讓他滿意,就不好說了。
曾有一老祖為孫兒求劍,足足花了十枚上品天璣轉圜丹。
這麼多靈藥吃下去,隻要魂魄還在,就是骨頭架子都能長肉活過來。
“燕小花竟能打動萬兵客,不知交換了什麼……”孟沉霜喃喃。
“或許這些年,他有奇遇。”謝邙道,“此前在蘭山,他與我對決時用的是淩雪枝刀法,這刀法我曾見過,是由淩潭應氏先祖所創,但應家覆滅近六百年,淩雪枝早就失傳,不知道他從何處學來。”
孟沉霜正思索著,給燕蘆荻施針的癆死生忽然膝蓋一彎跪在他腳邊,孟沉霜一驚,癆死生瞬時嚎啕大哭,砰砰磕頭:
“陛下啊
,陛下啊——我真救不了他啊——他昏死啦——”
“好好說話。”
癆死生一把鼻涕一把淚,像死了親兒子似的哭喪:“他這是心魔障了,我能用毒給他養好傷,可我救不了他的命——脫不出心魔障就隻能一輩子昏睡下去一直到死——不是我不想救,這心魔真不是毒藥的治療範圍,陛下您彆殺我啊。”
“行行行莫嚎了,”孟沉霜被他喊得腦子抽疼,癆死生不過是畏死,想求他一個承諾,“丹藥醫術救不了心魔障,你說該如何?”
“既然是心魔,是障業,自然、自然破了就成……”
“像幻境那樣,把人拉出來嗎?”
“是這樣沒錯,就是,就是,”癆死生越說越小聲,“眼下這位壯士有大乘期修為,神魂都厲害,小的是不敢去拉的,陛下你看?”
修為低者去破修為高者的心魔,的確已遭反噬,反陷泥潭。
但現在除了自己和謝邙,孟沉霜找不到第三個可以信任的人選。
他道:“知道了,我親自去。”
癆死生:“啊?”
謝邙也蹙起了眉。
孟沉霜把癆死生提溜起來送回床邊,對想要阻攔的謝邙壓下手掌:“幫我把他看好,彆叫他耍花招。”
“……嗯。”謝邙勉強同意。
癆死生縮起脖子。
—
晴川萋萋芳草夜下,火光衝天如血潑。
天魔刀落,人命如草芥。
這群修為高超,麵目可憎的天魔衝著滅門奪寶而來,不會因為孩童幼小便心生憐憫。
燕蘆荻的父母拚死從骨刃刀光裡護下他,母親渾身是傷,將燕蘆荻帶入一扇附有陣法的石門後躲避。
狹窄的空間裡遍布血腥氣,世家少子何時見過這般混亂殘暴的情景。
衝天火光透過石門縫隙落在他臉上,恐懼讓他控製不住眼淚,燕蘆荻明白要咬緊牙關不能發出聲響,可卻壓不住哭泣時的抽氣聲。
母親立刻捂住了他的嘴,然而有一個合體期天魔已經注意到了石門後的異常,踏著沉重的步伐向他們走去。
燕蘆荻渾身顫抖,幾乎覺得自己已經對上了天魔的視線,大腦一片空白,想不出這狹窄的陣法中還有何處可藏身,何處可逃。
就在這一刻,一柄刀驟然攻向天魔,天魔被擊退數步,來者掠過石門縫隙可見之處,是燕蘆荻的父親!
他與天魔拚死廝殺,誓要保護住妻兒,可他此前已被十數天魔圍攻重傷,與天魔廝殺間很快落於下風。
電光火石之間,天魔骨刃一擊穿透了他的心臟!
血花猝然炸裂。
燕蘆荻的眼瞬間睜大,瞳孔劇烈顫抖著,映出父親癱軟倒落的身影。
那天魔沒了阻礙,拖著帶血的刀,繼續向著石門走來。
母親已經重傷體力不支,這一回,沒有人可以繼續保護燕蘆荻了。
天魔一步步地靠近,高聳的身軀投下的
陰影穿過石門縫隙,籠罩住燕蘆荻。
天魔的手向著石門伸來,燕蘆荻戰戰兢兢地抬起頭,這一回,真正望進了天魔猩紅的眼裡。
天魔在笑。
燕蘆荻麵無血色。
然而,就在這一瞬,
錚——!!!
刹那之間,伴著清嘯長吟,銀光猝然如電閃過,刺破石縫間的陰影。
一股浩瀚難當的力量直接炸碎了天魔的頭顱!
血肉四濺,天魔的身體晃了晃,砰然倒地。
可堂中再無另一個人影,待銀光再次返回夜色,燕蘆荻才看清救下自己的竟是一柄明澈靈劍。
劍上刻著兩個籀字,浮萍。
靈劍的主人正在對麵屋脊上與天魔廝殺,火光映紅他翩飛的白袍,擊碎天魔頭顱的長劍重新鏗鏘入手。
他轉腕挽劍,一挑一刺一劈,又無數天魔頭顱自劍下滾落至中庭石板。
天魔犀角被撞碎,沒入火中後瞬間受熱爆炸,犀角血淌進火裡,火焰瞬時變色,幽藍橙紅混雜,刺痛燕蘆荻緊盯著屋脊人影的雙目。
石板地麵被大火燒燙炸開,碎石橫飛,同大火一起將那一襲白衣淹沒。
大火一直燒到第二日清晨,雕梁畫棟、繡闥雕甍,皆焚作斷壁殘垣,飄飛的塵埃將整個晴川的天空染成一片灰黃。
天魔與燕家人的屍體堆滿家宅,鮮血染紅深井與清溝。
燕蘆荻扒拉了一下母親的手,想告訴母親,已經安全,不用再捂住他的嘴了。
然而入手卻隻有僵硬冰冷。
回頭一看,他的母親睜著眼,卻雙目混沌失焦,渾身都已冰冷僵硬。
她被天魔重傷,就死在抱緊了燕蘆荻的昨夜。
燕蘆荻的腦子嗡地一聲,再也沒辦法思考任何事。
世家大族,付之一炬。
少年無憂,就此了結。
燕蘆荻不知道自己在屍體懷中枯坐了多久,直到又有天魔似來晴川探查,他不得不掩藏蹤跡逃出晴川。
鸚鵡洲上離草淒淒,蘆花似雪,落日餘暉穿透百年光陰灑落在燕蘆荻瘦小的背影上,沉重的晚霞上方,浮現出長昆山連綿的雪山。
他再也沒有父母親朋,但他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
浮萍劍,孟閣主。
可當他抬頭望去,遍野蘆荻葦草忽然燃起灼灼烈火,風雪自雲間山巔席卷而來。
紅雪白火張開獠牙,腥臭鐵鏽的天命一瞬把燕蘆荻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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