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都的流雲日複一日翻湧如浪,白茫茫一片,覆蓋過往,使人心緒平靜。
似乎一個人,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哪想到剛過三日,便有裴家侍從來尋他,說可以去采建木髓了。
“可建木還未長成。”
“首尊賜予靈源,可促建木成長。”
靈源由天上都靈泉精華彙成,蘊納大量靈氣,的確可以催生靈草靈花。
但莫驚春仍然狐疑未定,建木曾通天地,有神性,光是輸送靈氣未必能使它長成。
直到他親自驗看裴家桐都衛們攜帶的靈源,赫然發覺裡麵竟摻雜著些許神力。
莫驚春澄澈如鹿的雙眼,緩緩睜大。
—
“掌事大人!百花門和得音宗打起來了!”
裴汶剛到輯案台,屁股都還沒坐熱,一個年輕執吏便跌跌撞撞撲進來,就差沒抱住他的腿大喊了。
裴汶又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了,把手裡茶盞往桌子上一砸,無可奈何地問:“打完了沒?”
“沒呢還,得音宗砸了百花門的花圃,百花門絞了人首席大弟子的琴弦,正在邊吵邊打,要您去給評評理。”
“評理……當我是村口老頭老太嗎?一群養花彈琴的還能鬨翻天不成,說我有事,等他們打完了我再去。”
執吏見裴汶表情不悅,連連應是,從地上爬起來往外退。
他倒著走時沒看路,哐一聲撞上趁他開門偷偷抱著簡牘案冊進來的另一群執吏,瞬間人仰馬翻,各人懷裡抱著的案冊摔了一地。
裴汶看著他們,手掌按住桌角,深呼吸一口氣,試圖控製住自己崩潰的內心。
執吏們頓覺烏雲罩頂,連滾帶爬地把簡牘撿起來,堆上裴汶的桌案,隨後低眉順眼立刻退走,帶上門的最後一刻高聲道:“掌事大人這是這幾天的案冊,您記得看!”
大門哐啷一聲關閉,隨即,啪——
堆成小山的案冊隻穩定了片刻,在山尖搖搖欲墜的案冊忽然掉落下來。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剩下的案冊山體隨即便如泄洪般垮下來砸滿一地。
嘩啦啦啦——!
一片混亂狼藉。
孟朝萊喝茶的動作在這一刻也頓住了,他覺得自己或許不該顯得這麼悠閒,否則有幸災樂禍之嫌。
於是,在裴汶轉過頭和他對上視線時,孟朝萊大腦飛速運轉,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他認真思索後,鄭重地對裴汶說:
“好茶。”
孟閣主一席話,簡直是壓垮裴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裴汶往椅背一靠,抬頭仰天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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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朝萊不知道該再安慰些什麼,隻覺得和裴汶比起來,做劍閣閣主簡直像是遊山玩水般清閒。
裴汶閉著眼睛,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喝了口茶。
他臉上的表情在這一刻裡恢複了正常,似乎自己把自己調理好了。
孟朝萊頓覺欽佩。
裴汶順著他那句話講下去:“桐都送上來的青水歡,自然是好茶,旁的人來,我隻給上山尖葵。”
孟朝萊:“山尖葵不好麼?我覺得味道清淡些,但也不錯。”
裴汶打趣似的笑一聲:“孟閣主喝過山尖葵?這是楚台山供給天上都七閣五台的茶,必然不差,想必孟閣主是在謝南澶的蒼鷲台嘗到的吧?
謝邙不愛計較這些品級秩祿的,蒼鷲台裡就隻有山尖葵,是以誰去了都隻能喝山尖葵,那麼這茶再好喝又有什麼用?
“我這裡放著青水歡、山尖葵、白鷺芽、九千圓、托陸定,凡此種種,什麼人來喝什麼茶,如此比較一番,便有好有差了。更何況,天上都裡隻有雪首尊和我會拿青水歡來招待人,你說人們會不會覺得青水歡好過山尖葵?”
孟朝萊掀起眼簾瞥向裴汶,隨即重新端起茶盞,將杯中青水歡飲儘。
裴汶見孟朝萊接了自己示好的意思,頓住的笑意重新活泛,低頭理了理被孟朝萊拎著領子帶回天上都時,弄亂的衣襟。
下一刻,孟朝萊卻猝然發問:“裴汶,你若覺得案牘勞形,何必在此汲汲營營。”
裴汶一愣,沒料到孟閣主實際是位嘴上不留情的刺頭,不過他習慣性笑著回話:“上一回有人連名帶姓地叫我,還是在罵我是個小廢物呢?嘶……我怎麼覺得孟閣主的確有點這意思,若是我想錯了,孟閣主還是叫我的字,川辭吧。”
“裴汶。”孟朝萊麵無表情地重複。
“好吧,好吧。”裴汶歎氣,“故閣主那樣溫潤靈動,你怎麼偏要學謝南澶的臭臉呢?罷了……孟閣主,你是天資聰穎,稟賦出眾,我卻不是,我再怎麼刻苦修煉,也及不上你萬分之一,不就隻能來汲汲營營了嗎?我要是有故閣主那劈山分海的威能,一定現在就把天上都劈了。”
孟朝萊皺眉:“你汲汲營營,是為了把天上都劈了?”
“……”
“孟閣主,你是覺得,我準備用這堆公文案冊把天上都壓垮嗎?”裴汶遙遙一指滿地亂紙。
孟朝萊:“……”
裴汶見終於堵上了孟朝萊各種奇怪的話頭,一合手,行了個佛禮:“總之,人活一輩子,總有些念想,就連整天念著空空如也的小聖僧也肯定是為了點什麼才降生凡間。我是不指望得到飛升了,出身又不好,當個富貴閒人也沒有可能,隻好來天上都做些苦工,換口茶水喝喝。
“孟閣主定然也是
有所求,才會跟著我上天上都,是找莫醫君,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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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汶搖開扇子歎氣:“知道啦,他住在文淵台,我帶你去。”
兩人放下茶盞起身,正要出門,剛走下台階,又一個小執吏跑過來,委委屈屈地跟裴汶說:“掌事大人,這期的靈源經業台沒發夠……”
“嗯?”裴汶轉過身,“哪部分沒夠?”
“輯案台辦公事的賬目、靈官們的奉例都缺斤少兩。”
裴汶眯了眯眼,思索片刻:“我知道了,一會兒我親自去經業台問問。”
天上都六尊由各大宗世家推選,靈官則另行聘請,其中一部分是世家宗門送來的,另一部分則是自行選擇,比方說裴汶。
在修仙界中,天上都雖地位超群,權勢猶盛,但靈官們畢竟是忙於各項俗物,常常有礙於修行大道。
為作補償,天上都從各地靈脈中收取的靈氣靈泉彙成靈源後,一部分用作維持運轉與公務,另一部分發作奉例給靈官們,數量很是可觀。
不過由於沒有礦脈地產,靈石等等錢財就顧不上了。
這樣也好,少點銅臭氣,世家宗門表麵上對天上都極少有不滿。
但眼下卻缺了靈源奉例……
孟朝萊隱約覺得有幾分奇怪,但裴汶並未多談,神情中似乎也沒什麼驚訝,他便不再問了。
兩人在白玉樓城中穿行,到了文淵台後,裴汶拉住一位侍從問莫驚春在不在,侍從卻說他已經離開了。
“看來是已經采藥去了。”裴汶道,“前段時間他來問我蛟龍骨和芳心建木髓的蹤跡,蛟龍骨在月迷津,芳心建木幼苗長在八因山,他要采藥,應該是去這兩個地方,你去找他嗎?”
“多謝。”
裴汶一轉身,剛要說不謝,白衣人影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小子。”裴汶隻能望著天上都的茫茫白雲,搖頭低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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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澄如練,蘆花淒似雪,晨霞落滿江天。
孟沉霜站在洲渚邊緣的岩石上,眺望無邊無際的遼闊川原。
零星幾株樹立在平原上,彆無屋舍人煙,白鷺輕點過水麵,舒然展翅低飛。
“我記得癸璜年間來,這裡還沒有葦草青荻。”孟沉霜道。
“有幾株,長在燕氏宅院水榭之間,以飾閒情,但在滅門之夜都燒儘了。”一片花絮飄過,落在背筐裡燕蘆荻的額頭上,謝邙往前走了幾步,避開高出人一頭的葦草叢,“蘆荻花絮能帶著種子飛得很遠,現在的葦叢或許是被東風帶來此處的。”
孟沉霜:“草葉可以隨風而去,但晴川的風吹不動碎石斷木,怎麼連燕家宅院也不見了?”
兩人從離水村一路走來,在雜草叢間發現了一些斷牆殘垣痕跡,但都隻是曾經圍繞晴川燕氏而居的散修門戶。
曾經鐘鳴鼎食、繡闥雕甍的鸚鵡洲已無跡可尋。
他凝視著寬廣深邃
的水麵,一眼看不到底:“不知道是不是沉入水下了,南地多雨水,北琊江自深峽落下,流水湍急,古來時常改道。”
“下去看看嗎?”
孟沉霜點點頭,謝邙於是折下一支荻花,以靈力幻化成一隻尾鰭長長的白色魚兒,附上神識送入江河之中。
他伸出食指抵在孟沉霜眉心,將長尾白魚在水下的視野共享給孟沉霜。
粼粼波光在水下湧動,長尾白魚溯流而上,尋覓一切可能的殘留痕跡。
曾經的鮮花著錦、雕梁畫棟會隨著時間腐朽,但磚瓦岩石應當能撐過兩百年。
白魚遊上去近十裡,終於發現一處不同尋常的深壑,往下一潛,黑沙之中長滿飄蕩水草,幾粒珍珠與金鏈掩在沙中,仍熠熠生輝。
孟沉霜叫謝邙停住。
“是處河溝。”謝邙說,“東西可能是從上遊衝下來的。”
如果鸚鵡洲要被漲起的北琊江水吞沒,那一處的河床應該比其他地方要高。
“未必。”孟沉霜輕輕蹙眉,他隱隱有種預感,這裡一定有些什麼,而且……他似乎說得清原因,“北琊江的河沙是白色的,但這裡的沙子全是黑色,塊頭都很大,水草也比其他地方豐盛。”
還有更多的魚兒,它們好奇地從水草間又出來,輕啄這隻陌生的長尾白魚。
“南澶,把這裡挖開。”
謝邙不再質疑什麼,俯身探手入水,一道靈力迅疾而去,震動的波紋驚開水草間的遊魚。
下一刻,靈力在水裡泥沙間猛然炸響,江上江下頃刻白滔飛濺,波濤洶湧成滾滾漩渦。
被水波掀起的黑沙彌散在清江之中,長尾白魚渾身亮起,照破水中塵埃,連片石基碎瓦、朽木爛紗現身光下,滿目默然。
其間零星掉落著金銀珠玉,簪釵環佩,依然輝光耀目。
正是曾經富貴鸚鵡洲。
“原來真在這裡。”謝邙喃喃。
孟沉霜解釋道:“北琊江自高山峽穀奔出,正巧撞上鸚鵡洲西北岸,當年一場大火將洲土燒得鬆脆,無法承受水流連年累月的衝刷,又無人修葺維護,河岸下方被不斷侵蝕鑿空後,地麵上也無法支撐,隻能破碎沉入水中。
“砂石漆黑,是火燒焦痕,而草木、焚灰、血流正能滋養水草遊魚。不知道還有沒有屍體,如果有,恐怕已經被吃乾淨,隻剩骨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