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十分混亂的局麵,忽然間以一種幾乎沒有人想到的方式結束了。
“唉?”鬱雪融自己也十分驚訝。
但他能感覺到,此刻斜靠在他懷中的無赦劍,安靜而馴服,並沒有任何危險的感覺。
這一刻,聞道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落在了鬱雪融身上。有震驚的、有羨慕的,或是嫉恨的,懊惱的。
其中要數蕭家人的目光最為不善。
原本作為儀式場地的高台此刻已經有半側坍塌,華美的金紅地毯變得殘破,兩側華美的明珠也七零八落,蒙上塵灰。
蕭念半跪在殘缺的高台上,袍服淩亂。
頸部被劍匣殘片劃傷的長長血痕,一滴一滴地落下血來。整個人簡直稱得上是狼狽。
但他已經顧不上流血的傷口。
蕭念的視線直直落在鬱雪融身上,眼中的情緒混亂不堪,表情也早就無法平日裡維持的溫潤。
在眾目睽睽之下,儀式失敗,無赦劍反噬。
蕭家的百年願景在他身上毀於一旦。
仙劍有靈,擇主而棲並不是什麼奇談怪事。
可為什麼這種事偏偏發生在他的身上?而且無赦劍選擇的人,為什麼偏偏還是那個他曾經不珍惜,如今求而不得的浮靈呢?
為什麼、為什麼……?
巨大的壓力如同高樓傾落般砸在蕭念身上,他微微佝僂著脊背,襯著灰敗的臉色。
那張還保持著年輕的臉,仿佛一瞬間頹喪了太多。
蕭念耳邊仿佛想起了很多很多的聲音,有淩厲的、慈祥的、壓迫的、期待的,都在不斷地、像是咒語重複著同樣一句話。
他們說——
蕭念,決不能出差錯。
決不能。
蕭念想讓耳邊的聲音停下來,但是那些聲音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嘈雜。
如有實質一般,擠壓著蕭念的胸腔、喉嚨,讓他即使大口大口的喘氣,也似乎馬上就要窒息。
蕭念突然抬起手,手指按住頸部的那道血痕,指尖一點一點地嵌進去,就好像這樣能讓他被擠壓的呼吸重新通暢起來一般。
淅淅瀝瀝。
蕭念分不清,那是落下的血,還是他傾瀉出的壓力。
但是好像這樣就能讓他好受一點。
“蕭念,你在發什麼瘋!”蕭夫人臉上還殘留著些許灰塵,但語調依舊淩厲。
手將蕭念從半跪的姿勢拽起來,看到他因為壓力潰散而微顫的眼神,心中一沉。
蕭夫人知道,今天的事情對於蕭念必然是極大的打擊,對於整個蕭家也是一樣。但是她沒想到蕭念會在重壓之下,徘徊在近乎崩潰的邊緣。
她咬了咬牙,對蕭念說:“你先回去休息,無赦劍的事情,我再想想辦法。你記住,你是蕭家將來的頂梁柱,決不能塌下去。”
蕭夫人說完話,吩咐身後的侍從,帶著蕭念先行離開去處理
傷口。
看著蕭念有些踉蹌和恍惚離去的背影,蕭夫人終於忍不住用力一揮衣袖,低聲說了一句:“不成器的東西。”
之後,蕭夫人目光複雜地看向了鬱雪融的方向。
那少年明明是副看上去羸弱不堪的身體,還是個非我族類的小妖,無赦劍到底怎麼會願意臣服於他?
蕭夫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出。
但是事到如今,原因也沒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必須要想辦法讓無赦劍回到蕭家手上,否則這對於蕭家來說,會變成一個極為糟糕的問題。
但原本當初蕭家就是占了天時地利,意外尋到了流落在外的無赦劍。並且恰好蕭念也是南明宗新一代中的佼佼者,這才讓蕭家能名正言順的將無赦劍留在手中。
然而如今,無赦劍已經另外擇主,那先前的理由就已經行不通了。
得想想彆的辦法。
蕭夫人的目光,落在了鬱雪融披風下的一襲明豔紅衣上。
對了,蕭念不是原本就對他念念不忘嗎?就在今天,蕭念還準備在儀式之後,帶著兩枚金丹前去重修舊好。
那麼,既然無赦劍不能認蕭家的人為主,那麼蕭家就把無赦劍認的主娶回蕭家。
也不是失一種方法。
還不知道自己被蕭夫人在遠處注視的鬱雪融,此刻抱著無赦劍,有點不知所措。
他試著鬆開手,但無赦劍還是浮在那裡,緊緊黏著他不肯離開。
“它看起來好像很喜歡你呢,要不然就留下來?”旁邊的芸葉偏過頭,抓緊難得的機會,近距離仔細看這柄對她像傳說一樣的仙劍。
“可是我不通劍術,拿著這仙劍豈不是浪費了它。”鬱雪融試著摸了摸無赦劍的劍柄,感覺它好像比上次見到時更熱情了,幾乎馬上就回應了鬱雪融的動作。
“那倒不一定。”不遠處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是剛才出去救人的折芳回來了,她道,“也許對它來說,落在不喜歡的人手上才是更糟糕的事情。”
“折芳姐,你沒受傷吧。”芸葉聽到聲音,立刻跑過去。
她上上下下把折芳看了一遍,確認沒事之後,拿出繡了花葉的手帕,把折芳額角沾到的落灰擦掉,這才滿意了。
“沒事,還那邊沒塌得太厲害,隻有些弟子受了輕傷,我給他們都留了藥。”折芳說著,又看向鬱雪融。
她眼中有鼓勵的意思:“劍道以後可以慢慢學,而且我估摸著,差不多再過上大半年,你身上的傷就能養的差不多了。”
鬱雪融似乎覺得折芳長老說得也有道理,猶豫之間,他下意識將眼神投向了身旁的傅孤塵。
傅孤塵看了眼無赦劍,見它此刻極為乖巧,才略一點頭:“不學也沒關係,仙劍有靈,它也可自行參悟劍術。”
鬱雪融聽到自己懷裡的無赦劍,突然又輕響了一聲。
“那好,不過我要把無赦劍帶回去的話,是不是要先和蒼衍仙君知會一聲?”鬱雪融問道。
折芳抬頭看向高處,突然笑道:“仙君應該一直看著呢。”
正說著,一隻紙鶴從高處飛下來,在幾人麵前化作道童模樣,俯身一拜:“仙君說,無赦劍歸於扶危峰,他並無異議。”
既然蒼衍仙君也點了頭,事情也就這樣定下來了。
兜兜轉轉近百年,無赦劍又回到了扶危峰。
鬱雪融不由心想,或許這也是冥冥之中,自有緣分吧。
今天出了這樣的事,原本的儀式自然也就取消。
各峰首座帶著弟子們陸續離開,而聞道台的清理和重修之事,則被交給了專門負責此時的管事。
原本最為期待這件事的蕭家,離開時神情尤為失望和落寞,甚至能聽到他們彼此交談時,接連想起的歎氣聲。
這些歎氣落在蕭夫人耳中,讓她覺得心煩氣躁。
大部分的蕭家族人都就此離開了南明宗,蕭夫人則留了下來,帶著幾個常年跟在她身邊的靈侍,前往淩霄峰。
淩霄峰上,氣氛令人感覺到壓抑。
蕭夫人帶著靈侍,徑直走向蕭念的所居之處。
寢殿外的靈侍替她打開門,她向管事的姑姑問道:“大少爺他情況如何,藥師怎麼說?”
管事姑姑恭敬行禮後,才答道:“藥師說大少爺頸上的傷無大礙了,隻是……他鬱結於心,精神十分不好。”
蕭夫人有些頭疼地揮了揮手,說道:“我知道了,你們這些天照顧都仔細些,萬事都順著他來吧。”
“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