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昂等了許久,寧宴終於從洗手間出來。他的麵頰濕漉漉的,水珠打濕了鬢角,臉色倒沒有之前那麼蒼白。隻是一雙黑瞳中情緒沉沉,眼中仿佛結著一層薄冰。
斂去眼底溫和的神色後,寧宴此時的氣質與往常截然不同。波昂心中隱隱發怵,卻見他重新在自己身邊坐下,語氣十分平靜:“波昂,你認識亂碼老板嗎?”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這樣問,波昂還是規規矩矩地道:“不認識,亂碼老板從來不在群裡說話,也幾乎沒發過彈幕。你直播間來得早的那幾個老板,隻要是稍微活躍一點的,我多少都聊過幾句,但是亂碼老板從來不冒泡。”
寧宴一點頭,又問:“‘科爾’這個名字,你覺得耳熟嗎?”
“‘科爾’?”話題跳轉得太快,波昂目露茫然,還被寧宴嚴肅的神色唬得磕巴一下,“不、不知道啊。”
寧宴其實還存著一抹期待。在蟲族,一輩子嗣之間年齡跨度很大,舅甥年歲相仿的情況也不算少見。說不定……
“啊,我想起來了!”波昂忽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我還沒上初等學院的時候,聽雄祖父這麼喊過舅舅。舅舅的小名應該就是‘科爾’。”
波昂努力在回憶中翻找:“舅舅從皇家軍校退學之後,他的名字在家裡一度提都不能提,不然元帥會發怒的。這個昵稱更沒有蟲會喊了。”
在波昂那句話後,後麵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朦朦朧朧,聽得不甚清晰。
科爾的存在,不久前是寧宴在惶惶中所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可如今,這根稻草不再是救命的浮木,輕飄飄壓在他身上,卻輕而易舉地粉碎了心中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僥幸。
他發覺自己的喉嚨乾澀、嗓音發緊,端起涼透了的水杯抿一口,才道:“那你知道,卡洛斯之前看過我的直播嗎?”
這幾句話問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波昂老老實實回答:“那段時間舅舅的精神力不穩定,我聽說擬雄主播的直播能夠緩解精神海,所以看到有意思的主播都會發給舅舅。我第一次點進你直播間的時候,就給他分享過你的鏈接。他應該隻看過那一次,因為後麵我問起來的時候,他都沒有表示。”
語畢,波昂忽然記起,卡洛斯曾經叮囑他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寧宴。
意識到自己說漏嘴,波昂急忙補充:“不過我知道舅舅是不好意思拒絕我,才會點進我分享的鏈接。他一向對那些擬雄主播不感興趣的!”
波昂頗有些緊張地去看寧宴的神色,卻見他低著頭,輕聲道:“卡洛斯就是亂碼老板。”
“……啊?”
波昂萬萬沒想到他蹦出這樣一句話,頓時傻眼。
寧宴的雙手交握著,無意識地揉搓著自己的指關節。他再次點開白果,垂著眼回顧這幾個月以來的聊天記錄。
波昂將那句話消化了幾遍,聯係寧宴方才問的幾個問題,才反應過來:“所以他一直瞞著你,現在被你發現了?”
“嗯。”
“那他為什麼不告訴你呢?”
波昂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但寧宴卻漸漸生出猜測。
如果不隱瞞,卡洛斯就不能利用科爾的身份勸說自己與聯合研究所合作。至於後來發生的事情……想必他更不會坦白。
其中種種無法細說,寧宴擺擺手,對波昂道:“這件事不要告訴卡洛斯。”
波昂忙不迭點頭。他又想起什麼,囁嚅片刻,才小聲道:“寧寧,我不知道舅舅讓我保密,是出於這個原因。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不然也不會讓你一直以來都被蒙在鼓裡。”
寧宴見他一臉愧疚,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模樣,不由得啞然失笑,從沉悶的心情中短暫地脫離出來:“怎麼露出這樣的表情?要不是有你,我還不能肯定他的身份呢,更不會怪到你頭上。”
事到如今,波昂終於意識到卡洛斯和寧宴之間不是什麼小問題了。他發覺自己似乎正夾在兩蟲之間,一時慌亂起來:“寧寧,萬一我在舅舅麵前暴露了怎麼辦?”
寧宴揉一揉波昂淺棕色的卷發:“我沒有一直藏著掖著的必要,很快會和卡洛斯把這件事說清楚。”
提及此,寧宴唇畔本就不明顯的弧度徹底隱去,眼底恢複了冷淡。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透過窗戶,隻能看見停在路旁的飛行器模糊的輪廓。
寧宴站起身:“我該回去了。”
他神色淡淡,讀不出憤怒或是傷心,但也不像是就此了事的模樣。波昂莫名一陣不安,也站起來,跟在他身後:“不住一晚上嗎?”
“不住了。”寧宴走到儲物櫃旁,忽地停下腳步,望向波昂,“這裡麵的東西,我可以再看一看嗎?”
*
庭院中的地燈不知何時亮了起來。寧宴還未踏上院內的石板路,不遠處飛行器的車門立刻打開。
卡洛斯下了車,快步走到圍欄外,注視著兩隻雄蟲走過來。
波昂打開防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