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島若利的步子很大,哪怕他隻是在用平常的速度走路而已。
最鶴生的步子很小,她得小跑才能追得上前麵的大男孩。
他的肩膀比岩泉一要寬。
他的個子比及川徹要高。
他在一年裡做出的表情,加起來可能還沒有及川徹一天的多。
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離得她不近又不遠,可隻要腳步稍慢一點就會被他撇在身後。
我早就知道的。最鶴生在心底咕噥,往日跑一千米的耐力被某種彆扭的作用力卸了下來。
她停下腳步,踢了一腳正巧躺在鞋邊的小石子,衝著那個背影喊:
“牛島若利!”
這裡離居民區還有段距離,電車哐啷哐啷的聲音就在身後。
風把她的聲音往前送。
最鶴生沒去過牛島家,但她聽媽媽說過,那間漂亮的、年歲悠長的日式庭院就落在這條筆直的通往半山腰的坡道旁。
她能憑自己對其他庭院——阿市家就是日式的院子。外麵是灰色的牆,枝葉被修剪的圓圓的、又顯得有些古板的羅漢鬆會從牆上伸出來撐出一小片影子。進門繞過一叢一人高的蔥鬱灌木,就能看到非黑即白的枯山水——乾枯的枯,枯涸的枯,枯燥的枯。
但往往厚重的沉穩的事物,看上去總是枯燥的難以理解的。
就像前麵停下腳步,轉過身才後知後覺發現有個人跟著自己的大男孩。
“清瀨。”牛島若利站在斜坡上,“你搬家了嗎?”
什麼搬家?
最鶴生第一秒沒能懂他的意思,拆解了一下才明白他大概是想問為什麼她會在這裡下車。
白鳥澤在東邊。
清瀨家在西邊。
而牛島家在東西之間,以前最鶴生還在白鳥澤的時候,但他們很少坐同一趟電車回家。
眾所周知,清瀨最鶴生是個補習班狂魔。比起天生就善於解構運算的天才,她的提升更多是依靠不斷的練習完成的——簡而言之,題海戰術,不過早教班和補習學校都有個好處就是他們會提前開拓大腦功能以及提供學校還未提上教學大綱的課程,這種合理的前瞻與安排讓最鶴生少受了不少苦。
但她始終不是天才,稍一鬆懈就容易滑坡,物理尤
其如此。
以前排球部也不是沒人問過她為什麼一結束訓練就跑得影都沒了,最鶴生就老老實實地回答說自己要去補習學校,都是媽媽的錢,不能浪費的。
她不知道當時牛島若利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但後來學姐把新的值日表放出來——正巧是最鶴生和牛島若利一組(沒錯,哪怕是凜然不可侵犯的主將大人,在白鳥澤也是要做值日的)或許是希望借此能讓主將同學和經理同學快速熟悉起來——的時候,牛島若利值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來吧”。
他把散落在體育館裡的球一個個撿回來,再一個個擦乾淨。
然而最鶴生不能理解他那句“我來吧”是什麼意思,隻好去倉庫整理剩下的器具。
直到牛島若利聽到她爬上裁判椅去拆球網的動靜,才茫然地問:“你怎麼還在這裡?”
——她這才知道他是在讓自己快點回去。
可惜會意得太晚。況且雖然這種體貼雖然很好,但實際上最鶴生並不需要——畢竟補習學校又不是她家開的,她不能想什麼時候去老師就什麼時候給她上課。她是有把自己要做值日的時間算上的,往常溜得飛快其實是因為她要去隔壁高中部看一眼哥哥。
排球部人多,一個月每個人也就隻要輪值兩次。
每個月最鶴生有兩次機跟牛島若利坐同一趟車。
牛島若利當然總是先到站下車的那個。
每次下車前他都會跟最鶴生說明天見,也是一個月兩次,雷打不動。
發現牛島若利會在下車後站在月台邊等待電車發動才離開純屬巧合。恰好隻是車上沒有座位,又恰好最鶴生被擠到了門邊,僅僅是這樣而已。
牛島若利的步子很大,一步可以從車廂裡跨到外麵提示不要靠近的黃線上。
可再往前他就不走了。
他的鞋尖朝向轉過來,重新正對車門,一直到車門關閉也仍舊站在原地,視線筆直地望著她,像是在目送。
一次是這樣。
兩次是這樣。
最鶴生忍不住問他每次下車之後都站在月台做什麼。
結果得到的答案還真是目送。
一年如此。
兩年依然如此。
和安徒生童話裡那個堅定的錫兵好像哦。
但我不是音樂
盒上會跟著齒輪起舞的芭蕾公主。
最鶴生的腦袋靠在門框上,隔著一層玻璃朝牛島若利揮手告彆。
在及川徹的故事裡,牛島若利是魔王,是害蟲,是萬惡之源,是造成他人生極大不幸的罪魁禍首。
他應該青麵獠牙,惡目圓睜,宛若能劇之中可憎的惡魔。根本不該像這樣,和她並排坐在座位上,認真又誠懇地望著她,對她說“明天見,清瀨”,就跟她委屈大哭的那天一樣。
不缺愛並不意味著不在意“愛”。得到的太多也不意味著就一定會不珍惜。
畢竟人有個體差異,這就跟有的富豪揮金如土,有的富豪卻摳搜得不行相同,是通用的一個道理。
牛島若利完全沒有傻子川說得那麼壞。
他甚至有點好。
不,是很好。
以至於後來每次及川徹開始控訴牛島若利的“罪行”,最鶴生就會在心底一條一條的反駁他。
及川徹說牛島若利眼高於頂。她就在心裡想他隻是長了張有點刻板的臉而已,實際上彆人說的話他句句都會聽。
及川徹說牛島若利是天才,真討厭,她就在心裡想他訓練從來沒偷過懶,教練還總拿他是主將為由讓他比彆人多練幾百個發球。
可這些話最鶴生從來沒說出口過。她不知道這種看到他吃飯時把臉頰塞得鼓鼓的就想笑、聽到他聲音就會不自覺豎起耳朵安靜等待、和他說話時特彆開心的感情能不能算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