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治給出了完全置身事外之人才能給出的不安好心又幸災樂禍的提議。
宮侑從碗裡抬起臉,撂下筷子:“憑什麼?”
憑什麼清瀨最鶴生可以高枕無憂地等他第三次去告白?
他已經做出過兩次嘗試了。
前所未有的兩次嘗試。
本來按照宮侑的性格,在第二次被拒絕,而且還被探病的無差彆對待後就該徹徹底底的將“清瀨最鶴生”這個人拉進再也不見的黑名單裡。
“憑她不喜歡你。”宮治咀嚼著嘴裡的事物,發出令宮侑恨不得把他的臉摁進碗裡的、愉快的吞咽聲。
宮侑說話不好聽。
宮治也不見得更委婉更有技巧。
他與宮侑相比,唯一的優勢就隻有不那麼喜歡開口表達而已。
“不過侑不想去也沒關係。反正最鶴生的追求者肯定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宮治端起碗喝了口湯。
“少對老子用激將法。”
警告裡帶了點咬牙切齒的狠勁。
可再狠也不過是打一架。
“我對你用激將法?”宮治笑了一聲。
“您可真有自信。”
打架宮治從來不慫。
“你真以為最鶴生會突然福至心靈喜歡上這麼‘牛逼’的你?彆搞笑了,她身邊比你好的人多了去了,那個紅頭發的比你氣質好,那個黃頭發的比你帥,還有那個黑色長發的家夥,他還和最鶴生一起拍過照,臉貼臉。那麼多人在她身邊。
“彆人憑什麼聽你告白兩次就跟你心意相通?”
甚至可以說,在每次需要動用拳頭的鬥爭中,都是身體素質更好的宮治更占優。
宮治偏頭看著宮侑,仔仔細細地將胞兄的臉端詳了十幾秒,最後才在宮侑同樣蜇人的視線中,清晰地發聲:
“白癡。”
話音剛落,宮侑便伸手過來將宮治的臉,摁進了隻剩下漂浮著幾顆翠綠蔥段的湯碗裡。
鼻尖觸到還有餘溫碗底的那刻宮治隻想笑。
因為他實在太了解宮侑了。
這一次動手的理由其實和曾經他們許多次打架的理由沒什麼不同。
戳破宮侑說出的“來家裡作客的表妹打碎了媽媽香水”的謊言,和挑明“憑她不喜歡你這個白癡”這一事實,根本上是沒有區彆的。
因為這種做法到最後,都隻會導致宮侑,從平靜的宮侑變成惱羞成怒的宮侑。
而惱羞成怒的本質是懊惱。
偏偏他的兄弟又討厭一切形式的懊惱。
討厭比賽輸掉的懊惱。
討厭沒給出最好的傳球的懊惱。
討厭說出的謊話被揭穿的懊惱。
討厭和他打架時沒打贏的懊惱。
討厭喜歡的限量銷售商品被搶走又隻好被迫讓出時候的懊惱。
討厭對喜歡的女孩子告白沒得到回複時的懊惱。
討厭對喜歡的女孩子第二次告白沒得到回複時的懊惱。
討厭得知自己在喜歡的女孩子心中,與世界上其他男生沒有區彆時的懊惱。
討厭自己像一隻沒被特定的那個人馴養的狐狸,毫無特殊之處的懊惱。
能說出“要麼誇我要麼噴我”這種話的宮侑什麼時候活得這麼累過?
他的世界是單純的。
一心隻想著打排球就能得到許多快樂。
他的生活是單純的。
即使是處理和自己親兄弟之間的矛盾,也隻要打一架就好了。
他喜歡的女孩也是單純的。
像個傻瓜一樣為了那麼多人風裡來雨裡去,除了那個沒忍住在後廚打的噴嚏,還有什麼可指摘的?
而且他不就是因為這個才喜歡上彆人的麼?
宮侑當然也可以選擇一直單純下去。
可單純不意味著永遠不長大不成熟。
小時候討厭某樣東西還能大哭還能逃開,甚至不爽了打對方一拳。
可長大之後呢?
難道要把彆人女孩子的臉也摁進拉麵碗裡嗎?
那和人渣有什麼區彆?
剛覺得有點喜歡就衝上去告白。
一旦萌生出絲毫會讓自己感到不快的情緒,就立刻拉起警戒線對著空氣示威……
老天爺啊……
宮治吐出的一口氣,在湯底裡吹了個氣泡出來。
清醒一點吧,你都已經十六歲了。
再過幾年就連U17都進不去,隻能爭取U19了。
連打球時你牛逼你厲害你天下無敵都還能有人看不慣你斤斤計較的狗脾氣,彆人姑娘憑什麼又要事事都慣著你?
他抬起手臂一把掀開摁著自己後腦勺的宮侑。
聽見坐在旁邊的客人倉惶地起身遠離了他們製造的風暴中心。
抬起頭時鹹鮮的湯從宮治臉上撲簌簌地淌下,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流到嘴邊的一滴湯,哪怕在經曆過這麼激烈的衝突之後,味道也沒怎麼改變。
這讓他有種自己腳踏實地的感覺。
而同時,這又讓他再一次切實地意識到自己的臉被宮侑摁進碗裡這件事並非幻覺。
不是幻覺就好。
宮治想。
不是幻覺,那他就有名正言順可以還手的理由了。
他深吸一口氣,端起宮侑沒吃完的那碗麵。
“嘩啦”一聲。
連湯帶麵還有碗,一起扣在了宮侑的腦袋上。
彆說。
拉麵的顏色和宮侑腦袋的顏色還挺像。
它們大部分順著他頭骨的弧度滑了下去。
小部分還頑強地掛在被麵湯澆得軟塌下去的頭發上。
“還來嗎?”宮治用衣袖擦了擦臉。油膩的感覺讓他有點惡心。
他很難得會對與食物相關的東西產生這種負麵情緒。
宮侑撚下一根橫在他左眼上方和鼻梁上的麵條,慢條斯理地說:
“來啊。誰慫誰是狗。”
這話說得挺極端。
因為怎麼說也是打從一個娘胎裡出生的雙胞胎啊,隻要他們其中一方露怯,那他倆就都成了狗。
雙胞胎的特性,注定了在這場即將打響的戰役中,沒有人會率先釋出求和的信號。
正可謂是成也雙子,敗也雙子。
宮治甚至想到了說不定沒等他們打完架,就會被旁邊某個或者幾個好心的大人分開。
嚴重一點可能還要等警察來,聯係家長。
然而說來慚愧的是,宮治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愧疚,更沒有感到絲毫的後悔。
他就是想跟宮侑打一架,否則也不會費那麼多口舌去陰陽怪氣自己心智八歲的兄長。
早在初中的時候,因為宮侑性格太強勢,惹得排球部有很多人都討厭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對宮侑說過,再這樣下去會被討厭的。
可宮侑從來都不在乎。
就像個隻憑自己喜惡去判斷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的小孩子一樣,還反問他:“所以呢?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他就不能自己動腦子想想嗎???
那麼尖銳地活著,把身邊的人全部得罪了個遍。
等他們倆都活到八十歲的時候,肯定是將宮侑作為反麵教材、決定要善待他人地度過一生的宮治會更幸福吧?!
宮治一把揪住同樣眉頭緊皺,眼神陰翳的宮侑的衣領。
他真的不明白。
為什麼自己要和這種事事都不能讓人省心的白癡成為,有時候連母親都分不清他們誰是誰的雙胞胎兄弟。
多少次他想把宮侑挫骨揚灰。
可最後落到他臉上的也隻有拳頭而已。
可這次的拳頭沒能落下去。
不是因為旁邊的大人把他們分開了。
也不是因為警察接到報警聞訊趕來了。
而是有人牢牢地鉗住了他們的肩膀。
“想鬥毆的話,你們應該換個更寬敞的地方。”
來人眉目嚴肅,體格健壯。
如果說沒有表情的北前輩隻是平靜的話,那麵前的人就是最容易讓人心生畏懼的不苟言笑。
宮治覺得這人越看越眼熟,同時又有些驚異於對方強悍的力量。
宮侑卻已經真真切切,像是認識對方那樣喊出了他的名字。
“牛島若利……是吧?”
“你認識我?”
“哈,現在隻要是個打排球的高中生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你。”宮侑帶著他慣有的譏誚道,“您難道對自己最近在《排球月刊》上出儘風頭的事一無所知嗎?”
啊……
這麼說的話宮治就想起來了。
“怪童牛若”。
這個月的《排球月刊》,花了整整一頁的篇幅來介紹這位來自宮城縣的左撇子主將。
對於高中生而言這可是難能可貴的特級待遇。
“我隻是接受了他們的采訪。”
牛島若利的語氣像是在說今天晚餐吃了什麼那樣稀鬆平常又不值一提。
接著他又問:“我們之前應該沒有過接觸,你似乎對我很不滿。”
當然有意見。
一看到牛島若利宮侑就會想起白鳥澤是宮城縣代表。
而宮城又是最鶴生的故鄉。
不巧的是,現在隻要是和清瀨最鶴生沾邊的事情,都能讓宮侑感到不爽。
啊對,還有,今年的全國大賽稻荷崎折戟在了八進四的比賽中。
而如果他們那一輪能夠順利晉級,下一場就是與白鳥澤的對決。
這就是宮侑的意見。
可滿肚子意見的宮侑卻眯起眼說:“沒想到牛島君年紀輕輕居然耳背啊……真可惜。”
“我也沒有耳背。”牛島若利終於被他的態度略有激怒,皺眉的樣子讓他看上去比雜誌刊登的照片還要老成。
是不是宮城人都這麼死認真死腦筋?
怎麼和清瀨最鶴生一個破德性?
宮侑極儘不虞地嗤了聲,猛地將牛島若利摁在自己肩上的手給拽了下去。
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跟宮治打架的心思了。
隻覺得煩躁。
想必宮治也是如此。
而在離開之前,當然是要和老板道歉的。
——很抱歉給你們添了麻煩。
正當他抬手攆下一根掛在腦袋上的麵條的時候,宮侑聽到了一個聲音。
一個無論如何都不希望在此時此刻聽到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麼?”
“侑,治……還有……”
“牛島君?”
最後的名字讓宮侑抬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