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樣的美夢終究落空了。
坐下看水的第三分鐘,宮侑忍不住搓了搓自己右手腕骨凸起的那塊,然後那裡立刻腫起了一個包。
第五分鐘他的餘光瞥見了一隻蚊子從自己臉側飛過,忍住沒有動彈。
第六分鐘宮侑終於忍無可忍,他暴起,把一隻趴在他手臂上的蚊子拍得血肉模糊。
然後聽到旁邊“噗”的一聲笑。
“笑什麼啊!”宮侑很不高興,他發現蚊子隻咬自己不咬最鶴生,越發惱羞成怒,“不準笑!”
最鶴生咳了一聲,真誠又努力地憋笑,對宮侑說:“在這裡等我一下。”
隨後站起身,翻回河堤,消失了一陣,很快又出現,再翻了回來……
“把這個塗在被蚊子咬的包上應該會好點。”最鶴生把剛摘回來的藥草放在手心裡搓碎,汁液將她的手心染得泛青。
“是什麼東西??”宮侑看著這可疑的草團,不禁發問。
“馬齒莧。可以止癢的。”
最鶴生又往前探了探手,宮侑如臨大敵,連忙往後縮:“我不塗!”
“不是癢得難受嗎?”
“那也不塗!”他看著那團綠油油的東西,心裡直發毛,嫌棄地把手背到身後,“等下去藥店買點彆的藥就行了。”
“噢。那好吧。”最鶴生收回手,卻沒扔掉那團馬齒莧。
宮侑賭她是在等自己後悔,他不想在這種方麵從心,但蚊子包這種東西真偏是越不想在意就越癢得不行。
這場單方麵的僵持當然是以宮侑屈服為落幕的。
他把自己搓得又紅又腫的手腕遞過去:“幫我弄!”
理直氣壯的。
不過也的確有理直氣壯的理由。
畢竟要不是為了陪她,宮侑也不至於被咬成這樣!他已經能明顯感受到自己臉上的那個包腫起來了!
為了形象,為了不讓這個蚊子包腫得更大,他甚至不能去碰!
不然宮侑早就用指甲在上麵摁個十字出來了!
當然,說出“幫我弄”的同時,宮侑還順便做好了被這個心硬得像塊石頭的女人拒絕的準備。
最鶴生對他的態度涇渭分明。
而且他篤定,是唯獨對他如此涇渭分明。
宮侑見過最鶴生喂紫原敦吃章魚小丸子,可她卻不肯喂自己吃炸雞塊。
之前來的路上他沒想彆的,就一直在思考這個。
最後他隻能得出“是因為自己向最鶴生告白了,而紫原敦沒有,所以錯失了許多吃豆腐占便宜的機會”的結論。
這太不公平了。
憑什麼隻是因為他對她告了白就要被區彆對待?
哪怕如宮治所說,宮侑人生中一多半的不開心都是他自己作出來的。
他向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告了白,利用她因病昏倒而未能聽到告白辜負了他的愧疚感,將自己本該立刻到來的死刑延後,變成近乎沒有期限的、令人煎熬的死緩。
——讓我活在歡呼,或者噓聲中。
本來希望無論生活還是比賽都能更加涇渭分明的人明明是他,是宮侑才對。
可比起得到一句“我不喜歡你”之後老死不相往來,他果然還是不想被清瀨最鶴生拒絕。
事到如今要讓他放棄之前一切的努力也太過分了吧?
他是在認認真真地喜歡這個女孩的。
否則誰會在這麼熱的天跑到陌生的城市來陪她在河邊喂蚊子?!
他都努力到這種份上了,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個回應難道還有錯不成?
雖然眼睛第一時間捕捉到了畫麵,用於分析的大腦卻沒那麼快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我靠一會。”
像是麥穗那樣彎下腰,隻是為了將額頭靠在她肩膀上的少年發出了囈語一般的聲音。
似乎是怕她拒絕,他又飛快地補充道:
“就一會兒。”
“馬上就好。”
“你自己在心裡數十個……十五個數我就起來。”
“一。”
“二。”
“三……”
“很快……”
“馬上就行了……”
所以不要拒絕我。
不要那麼快推開我。
再多考慮一會。
再多比量一下。
再多看我一眼。
然後你就會發現,我比那些喜歡你的人,都要更加喜歡你。
他在心裡念念,腦子居然真的開始昏昏沉沉起來。
他昨晚通宵了。因為總是想著那張哭臉。
直到外麵天光微亮都沒睡著。
後來就乾脆沒睡,換好衣服跑到走廊上等最鶴生出來。
他應該把這些事情高聲朗讀出來。
隻有說出來,最鶴生才能直到他做了這些。
更何況默默付出不求回報也從來不是宮侑的風格。
可他又不想說出來。
萬一到時候還是被拒絕發了好人卡,那做了這些事情的他,豈不就和一個傻子一樣可笑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宮侑隱約聽見有人在自己耳邊輕輕“嗯”了一聲。
然後又模模糊糊地,聽見有人問:“排球和我,侑更喜歡哪個?”
他遲鈍地反應了半天,然後心想:這種白癡問題肯定不是最鶴生問的。
她不是這種任性的人。
就是因為太不任性了,所以才和牛島若利發生了誤會。
宮侑一開始就是因為她絕對不會問這種問題才喜歡上她的。
可現在呢?
現在呢?
……為什麼到現在還能問出更喜歡哪個的問題?
“你是不是還是覺得我不夠喜歡你?”
宮侑頓時清醒過來。他皺著眉頭,單手就能捏住她的臉頰肉往中間擠。
“我已經很喜歡你了!”他顯然開始在生氣,“所以現在的問題是你不夠喜歡自己!”
“你值得我喜歡,你和排球一樣重要——我都不想說這種話了,反正你都不信,那我證明給你看就是了。
“可你也不能總是把自己排在其他東西後麵吧?!昨天我就想罵你了,為了彆人付出時間精力還弄得自己成績下滑把眼睛哭成乒乓球,你是腦子裡進多摩川了還是進東京灣了?!
“活得自私一點快樂一點不好嗎?總是考慮彆人的感受乾嘛?閒得慌啊?”
忍無可忍,宮侑給了最鶴生一個腦瓜崩。
聽她捂著額頭痛呼,心情是這兩天中前所未有過的暢快。
“那要是我拒絕你的表白呢?”
“…………”
宮侑聽完一愣,他合理懷疑清瀨最鶴生是在報複自己剛才的那個腦瓜崩!
他低下頭,煩躁地抓了兩把頭發。
放下手,抬頭看到最鶴生那張微揚的、守著他給出答案的臉,又煩躁起來。
做人不能太雙標。
至少不能在剛說完一個道理的時候又推翻自己的道理。
在遇到清瀨最鶴生之前,宮侑完全不明白,為什麼電視上的角色能說出“隻要你幸福就好”的令人作嘔的台詞。
彆人的感受和他有什麼關係?
同學的感受和他有什麼關係?
隊友的感受和他有什麼關係?
甚至,宮治的感受和他有什麼關係?
人的悲喜不能共通這話就講得很對。
可不能共通是真的。
看見她難過,會生氣會著急也是真的。
所以。
“可以啊。”
宮侑聽見自己咬牙切齒的聲音。
“怎麼不可以。
“我說過了吧?這是你自己的人生。
“你想做什麼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