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亡軍士的後代,更是被優待的對象。
自己沒被斬立決,八成就是沾了原主父親的光。
果然,就像江玉珣猜得那樣,莊嶽恨鐵不成鋼道:“哎……今日慶功宴上,陛下本是要封你為官的,沒想官沒封成,竟成了階下囚。你同我說說,方才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敢當著陛下的麵胡言亂語?”
江玉珣皺了皺眉,下意識反駁:“我沒有胡言亂語。”
哪怕被下了大獄,他也不覺得自己說得有錯。
甚至江玉珣堅信,就算應長川本人,也絕不會否認那番話。
身為開國之君的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大周。
但應長川向來極端自信,他明白所有道理與利弊,卻仍確信自己能將一切掌握在手中。
……畢竟,他若不是這樣的人,也乾不出架空全朝堂的事來。
可是,假如自己告訴應長川一些,就連他也不知道的事呢?
江玉珣的心臟,忽然重重地跳了起來。
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莊嶽滿麵愁容:“照大周律法所寫,你今日所犯種種,足夠砍頭的了!有你爹的軍功在,死罪可以免,活罪難逃……恐怕是要流放戍邊。”
流放九死一生,
與死刑,沒多大區彆。
“若是服軟認罪,或許還能去個近處。”莊嶽說完,又重重歎了口氣。
江玉珣緩緩握緊了獄欄。
應長川軟硬不吃,求情在他這裡,絕對行不通。
最重要的是,在debuff的加持下,自己大概率求情不成,反罪加一等。
想到這裡,江玉珣心一橫,無比認真地朝莊嶽看了過去:“世伯,我不懂自己究竟何罪之有?”
少年的聲音,刹那間穿透了整座詔獄。
拐角處的獄卒對視一眼,握緊了手中的長刀。
就連受了刑罰,隻剩一口氣吊著的死囚,也瞪圓了眼睛,去聽究竟是誰那麼不要命。
“你……”
月光照在少年的眼底,將那雙曜石般黑的眼瞳,映得格外亮:“身為臣子,就應直言敢諫,而非隻知明哲保身,在朝堂上做擺件、充人頭。食民之祿,那便為民分憂,如果連這都做不到,還入朝為官做什麼?”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眼圈也隨之泛了紅。
江玉珣閱讀史書時,曾無數次想:假如朝堂上有人能站出來,是否便不再會有後世四十年亂世,與家園淪喪、死傷無數?
但青史無聲。
隻餘一片歎息。
話音落下,江玉珣突然向後退去,跪下朝莊嶽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縱陛下殺我,我亦無悔。”
莊嶽沉默著垂眸,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多年未見的後輩。
沉默半晌,江玉珣再次抬眸,朝莊嶽看去:“侄兒有一不情之請……如果可以,世伯不必為我求情,而是替我將一句蘭池殿上還未來得及說的話,帶給陛下。”
“今日昭都恐有一場大雨,屆時羽陽宮將被水所淹,還請陛下早做準備。”
莊嶽一臉驚詫:“這你又是從何而知?!”
時值初夏,本就是愛下雨的時節。
更彆說近幾年的雨水,似乎比從前更加豐沛。
今晚下不下雨都不稀奇,稀奇的是水淹羽陽宮。
這件事卻是絕無僅有的。
江玉珣笑了一下,慢慢站了起來:“世伯隻管將此事告訴陛下,屆時我自會同陛下解釋。若是沒有暴雨淹城,要殺要剮,都隨陛下的意思。”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堅定。
史書記載,這場慶功宴後,昭都暴雨,建於前朝的羽陽宮,也被水所淹。
應長川的後世黑粉,常常借此暗示他是個不受上天待見的暴君。
江玉珣在賭。
賭這場暴雨會如期而至。
賭史書記載沒有出錯。
莊嶽最終也沒有將這件事正麵應下,丟了一本《周律》讓江玉珣仔細研讀,最好把內容都刻在骨子裡,便匆匆離開了詔獄。
不過江玉珣並不擔心今日的話,傳不到應長川耳邊。
開玩笑?這裡可是詔獄。
到處都是他的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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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水淹羽陽宮。”
清懶、微沉的聲音,自屏風的那一邊傳了出來。
“回陛下,江玉珣原話的確如此。”一身繡衣,腰佩玄印的男人立刻以軍禮跪地,無比緊張地答道。
鏤空的彩漆坐屏後,應長川如聽到什麼有趣的事般輕笑了起來。
接著竟放下朱筆,頗有興致地向殿外看去。
卯時,金烏東升,萬裡無雲。
哪有一點要落雨的意思?
“還剩九個時辰。”
屏風外的人壓低了聲音問:“請問陛下,是否現在……”
“不急。”
“是,陛下。”
殿上人行禮退去,不過轉眼,這裡又隻剩下了應長川一個。
煙灰色的鳳眸微微眯起。
應長川再次提起朱筆,懸腕落墨。
這一次,帛書上隻有一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