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好像凝固在了這一刻。
不隻江玉珣,就連殿上侍者,也目瞪口呆、低頭屏息,生怕一不小心受到牽連。
少年清楚地看到,應長川輕輕挑眉,似乎是對自己的話,生出了興趣……
完了,他該不會要問我,還在背後說過什麼了吧!
人生的走馬燈,於這一刻在少年眼前浮現。
江玉珣萬念俱灰。
自己怎麼看,怎麼像老壽星吃□□——活膩了。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
就在他絕望之際,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通報聲。
宦官尖細的嗓音,劃破流雲殿的寂靜。
——應長川公事繁忙,大司卜剛被扶走,又有人來這裡麵見聖上了!
天子略為遺憾地斂了斂神,重新坐回席上。
……好險!!!
江玉珣長舒一口氣,以為逃過一劫的他,正準備慶幸。
卻見應長川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奏章,隨手翻看兩頁,又放回一旁:“愛卿既為侍中,便應熟悉奏章、公務。”
江玉珣垂眸:“是。”
“這些舊日奏章,閒來都看了吧。”
這些,奏章,都?
少年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
臥槽,他說的……不會是桌案前這座一米多高的小山吧?
我高考都沒看過這麼多書!
天不遂人願。
天子話音剛落,幾名宦官便湊上前,合力將這座山搬了起來,送往值房。
手背,都繃出了青筋。
麵對此情此景,江玉珣默默將剛才那番話,撤了回來。
說早了,應長川還是那麼小心眼!
-
雨斷斷續續,下了小半個月。
江玉珣也在公文堆裡,昏天黑地地泡了小半個月。
期間,田莊不斷有人寫信,勸他將流民遣走。
江玉珣沒有這麼做,而是畫了幾張圖紙,托玄印監帶回了家中。
等看完所有奏章,並將顧野九安排進玄印監右部受訓後,終於見到了穿越以來第一個大晴天。
可惜天氣再好,江玉珣都隻能待在流雲殿內,陪應長川加班。
“都水使者童海霖到——”
太監聲音剛落,江玉珣便深呼吸,攤開了紙筆。
身為侍中,他不但要收發文件,偶爾還得做會議記錄。
萬幸,江玉珣雖然沒有繼承原主的記憶,但是騎馬射箭、讀書寫字一類的技能還在。
流雲殿上,身著蒼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手捧本冊,伏跪在地:“啟稟陛下,這是最近三日,昭都附近河流的水情信息。”
“都水使者”負責包括河渠水利在內,所有與水有關的事務。
近日暴雨,正是他最忙碌的時候,往來行宮也很頻繁。
太監彎身,接過記錄水文的本冊。
用絲絹細細擦拭過後,方才送到天子手中。
應長川緩緩翻閱:“京畿災情如何?”
童海霖的神情,有些忐忑。
他先偷瞄了一眼應長川,確定皇帝心情還好,這才開口:
“呃……怡河水位暴漲,有潰堤的風險。按理來說,應該提前將兩岸百姓,轉移至安全地帶。但是這一次,他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配合,其餘各處情況還好。”
應長川的手指,輕輕在桌案上點了兩下。
“哦?為何不遷。”
這一次,回話的人變成了玄印監。
“回稟陛下,幾日前,怡河兩岸有百姓,偷偷找來民間巫覡,卜算問天。那巫覡說‘隻要祭天,怡河邊的雨就會停,大家安心住著,不必遷移’,百姓照做之後……天正巧放晴了。”
這巫覡純屬瞎貓碰上死耗子。
但百姓卻因此,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原本糾結要不要轉移的人,徹底安下了心。
玄印監頓了頓,又補充道:“巫覡與找他卜算的百姓,已被吾等處理。但消息,還是傳了出去……”
話說至此,他已冷汗淋漓,聲音也不住顫抖。
“請陛下責罰——”
應長川輕輕笑了一下,沒有理會玄印監,任由他繼續跪著。
聽到這裡,少年手腕忽然一晃。
墨點砸在紙上,留下刺眼的痕跡。
江玉珣想起他們說的,是哪段曆史了!
受巫覡言論影響,怡河兩岸百姓不肯配合,轉移的事始終停滯不前。
誰知這時,突降暴雨。
雨量之大,前所未見。
怡河瞬間決堤,上千人隨之喪生……
“原來如此!”童海霖恍然大悟,接著又小聲嘀咕,“怪不得他們怎麼也勸說不動……”
江玉珣一點點攥緊了手中的毛筆。
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能夠改變曆史。
但此刻,知曉結局的他,竟然第一次,生出了想賭一把的念頭。
……置身事內,江玉珣沒有辦法說服自己袖手旁觀。
“啟稟陛下,”少年放下毛筆,第一回不等應長川問,就主動轉身行禮說,“臣想去怡河邊試試。”
“你?”童海霖下意識質疑。
江玉珣莫不是昏了頭,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應長川則輕輕靠向玉幾,末了,逐漸斂起笑意。
他沒有問江玉珣“憑什麼”。
而是問:“為何?”
滿朝文武,無不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隻管明哲保身。
唯獨江玉珣,從不斂鋒芒。
“今年的雨水,比以往豐沛,怡河決堤的風險也更大。必須提前遷走百姓,有備無患。”
想起被淹的羽陽宮,應長川緩緩點頭。
江玉珣繼續說:“更何況……怡河若是決堤,無數百姓將葬身魚腹,幸存者也會成為流民,湧入昭都。”
少年的聲音似山泉般清潤,說出來的話,卻無比駭人。
童海霖驚恐怒斥:“危,危言聳聽,不可在陛下麵前口出狂言!”
但江玉珣,卻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看著應長川的雙眼說:“大災過後必有大疫……流民與疫病相加,屆時天下必定因此而動蕩。臣無法坐視不理。”
江玉珣說的,就是曆史上水災的後續發展。
周太祖四年起,天下一年比一年亂。
揭開序幕的,正是這次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