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 同住一屋(2 / 2)

“正是,”江玉珣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半點也不客氣,直接站了起來,“回稟陛下,臣以為桃延郡太守所言絕不可行。”

“你——”太守當即瞪圓眼睛向他看去。

餘光看到天子,隻得強壓怒火咬牙說:“你這是何意?”

江玉珣沒有搭理桃延太守,他直接抬眸看著應長川的眼睛說:

“這些湖泊原本可以調蓄辰江洪水,若是大範圍圍湖造田,未來再有大水,洪水無處可排必將釀成大禍。故臣並不讚成太守所言。”

這個道理現代人都懂得。

但是此時,“圩田”之法出現不過短短百年,且圩田的範圍還不大,眾人尚未意識到其背後的危害。

聽到這裡,薛可進的臉色驟然一變。

“你這人怎麼信口開河……”太守四處張望,似乎是打算尋京中同僚與自己一道譴責江玉珣。

不料眾人竟全部躲避起了他的眼神。

最重要的是,天子也直接將他視為空氣。

“何禍?”應長川直接朝江玉珣問道。

“先不論會不會發生洪災。”江玉珣停頓片刻說道,“圩田與湖麵等高,假如此地百姓全靠圩田生活。一旦遇到大水,田地頃刻間皆會被水所淹,而後一定會爆發嚴重饑荒,後果不堪設想。”

說到這裡,江玉珣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不同於一夜決堤的怡河。

曆史上,辰江附近就是這樣一點一點亂起來的……

江玉珣的話太過駭人聽聞,擔心他惹怒聖上,莊嶽都忍不住咬牙打斷:“江侍中!不可信口開河。”

可是江玉珣卻如同沒聽到對方說什麼般繼續。

他的表情極其嚴肅:“東南三郡是剛被納入大周領土的新郡,民心本就離散。若是再生災禍,定會有人舉兵作亂。”

民心離散、舉兵作亂……

江玉珣的話雖然有幾分道理,但是口中的詞卻過分嚇人。

也不知天子心中會如何想?

樓船最上層鴉雀無聲。

原本打算上菜的內侍也停下腳步,不敢上前打擾。

此刻,所有人都在觀察應長川的表情。

太陽一點點西沉。

辰江上泛起了金色的粼粼波光,似巨龍遊弋。

應長川不由眯了眯眼睛。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樽,目光也不似往常般漫不經心:“愛卿以為,應當如何?”

江玉珣瞬間如釋重負。

他舉手加額,無比鄭重地朝最上席者行了一禮:“東南三郡必須屯田,但絕不可再修建圩田。甚至……”

江玉珣緩緩將手放下,認真地看著應長川的眼睛說:“甚至應當拆除從前的圩田。”

“……這,這是何理?”桃延郡太守的心臟都絞痛了起來。

這個江玉珣是故意同我唱反調嗎?!

“你不能因為還沒影的所謂‘大禍’,斷了我們桃延郡千萬百姓的生路啊,”太守看向他的目光,滿是怒意,“江侍中,桃延郡不比彆處,這裡皆是淺灘、沼澤,你下船便知百姓生活有多麼困苦!”

於公於私,他都無法放棄自己的建議。

江玉珣也半點都不退讓:“我也是南方人士,這一點自然清楚。”

無論原主還是江玉珣自己,都是從小在南方長大的。

甚至江玉珣小的時候,還見過大片開發成熟的圩田。

“那你還——”

太守麵色鐵青,下意識挽起衣袖準備辯駁。

不料他剛提起勁頭,便被應長川笑著打斷。

“斟酒吧。”天子輕聲道。

“是——”

守在一旁的內侍官連忙上前,替眾人將恬酒斟滿,飯菜也在放涼之前被端上了桌案。

宴席已經正式開始,桃延郡太守無論再怎麼不服氣,都隻得將後麵的話通通咽回肚裡。

他狠狠地瞪了江玉珣一眼,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

這場宴席氣氛,因宴前的爭執而變的格外冷清。

席間無一人敢言語。

不過小半個時辰,眾人便散了個一乾二淨。

整座樓船都變得比往日寂靜。

到了最後,甲板上隻剩下江玉珣和應長川兩人。

天色已全部變暗,但今日恰巧月圓。

一輪明月獨懸於辰江儘頭,照亮了滿江流水與江邊田地。

此刻應長川正站在欄杆邊,靜靜地看向河岸。

樓船越深入桃延郡,圩田就越多。

站在樓船頂端向兩岸看去,竟能感受到幾分震撼。

然而離了湖畔,便極少能見到田地。

天子剛才並未表態,等人全部走後,江玉珣忍不住放緩腳步、湊上前去。

客觀來講,這個時代的東南地區的確缺糧。

擔心應長川真的聽取太守建議,在這裡圍湖造田。

江玉珣不由大膽道:“……請陛下放心,就算不修建圩田,臣也能想辦法在桃延郡屯出萬畝良田來。屆時東南三郡的百姓,皆可遠離災荒威脅。”

“萬畝良田,愛卿篤定如此?”應長川不由挑眉,末了轉身朝少年看去。

本想趁熱打鐵的江玉珣隻得如實回答:“……也,也不能完全肯定。”

耕種說到底就是靠天吃飯,自己方才的確誇張了億點。

“那愛卿方才為何這樣說?”

江玉珣:!!!

好不容易說一次大話,就被皇帝逮到。

辰江上那一輪明月,照在了他的眸底。

江玉珣眼中的悲痛無所遁形。

他不由移開視線,末了無比心虛地從實招來:“臣方才是打算……來給陛下畫個餅。”

畫餅?

幾息後,應長川便反應過來——江玉珣這是在給自己畫餅充饑。

停頓片刻,天子不由輕輕笑了起來。

畫餅失敗的江玉珣略為沮喪地低下了頭。

說話的藝術真是太難學了……

辰江兩岸的百姓,早已進入夢鄉。

廣袤的丘陵平原間不見半點燈火,就連辰江的波濤也變得輕柔。

恍惚間,月下江上似乎隻剩下兩道身影。

應長川說話常常模棱兩可,故意引人猜度。

但這一次……餘光看到身邊人的表情,他忽然開口道:“去江邊看過後再議此事。”

江玉珣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是,陛下!”

這餅畫得也不算完全失敗嘛。

-

樓船上不方便翻閱奏章、公文。

往常喜歡加班到深夜的應長川,也難得早早休息。

戌時,天子徐徐走下甲板。

片刻後,江玉珣也跟在他背後下樓,並停在了方才那間船艙外。

見到這扇熟悉的隔門,江玉珣終於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我今天晚上究竟應該睡在哪裡?

就在他站在原地不斷糾結的時候。

天子已緩步走入艙內。

暈車、暈船時最好待在比較透風的地方。

除了甲板以外,應長川的住處便是這艘樓船上最為通風之處。

……今天上午,我應該是臉色差得嚇人,又暈得不省人事,才會被應長川送到這裡來的吧。

畢竟他還需要侍中協助處理公務,總不好將我丟下船自生自滅。

我既然已經恢複了不少,那麼今天晚上——

“愛卿為何站著不動?”

就在江玉珣決定下樓回自己所在的船艙時,應長川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說:“回稟陛下,臣在思考今晚要住哪裡。”

應長川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笑著反問道:“愛卿想住在何處?”

說話間又有一陣江風蕩過,帶來了淡淡的龍涎香。

這還用問?

有豪宅可住,誰願意去住宿舍。

更何況還是一個通風不好,待久了便會暈頭轉向的宿舍。

——可這是在“豪宅”裡麵沒有皇帝的前提下。

江玉珣本應該客氣一下,說身為朝臣的自己不敢打擾皇帝,且樓船設施齊全,住在哪裡都沒有區彆。

但是……天不遂人願。

樓船上一片寂靜,偶有浪聲在耳邊響起。

江玉珣的聲音,與藏在話語裡的期待、忐忑,無比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邊。

他輕聲問:“臣想住在這裡,可以嗎?”

啊啊啊!

江玉珣一邊說一邊攥緊了手心。

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我主動想巴結、留在皇帝身邊。

假如應長川這個時候拒絕,那可就尷尬到家了。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為了給自己找回一點麵子,江玉珣隻好咬牙補充道:“臣暈船似乎有些嚴重,陛下這,這裡呃……通風比較好,臣並沒有其他意思。”

船艙內外,五六名內侍官均凝神靜氣。

江大人未免過分大膽了吧!

——大周的王公貴族,哪怕睡覺身邊也要留人隨時伺候。

這船艙分內外兩間,外間就是為此而準備的。

從這個角度看,江大人住在這裡非常正常。

可是……不同於彆的王公貴族,陛下的身邊向來不喜歡留人。

也不知道江大人這樣說,陛下會不會生氣?

想到這裡,幾名內侍官也不由默默替江玉珣捏了一把汗。

應長川不知何時轉過身看向屋內。

一輪圓月正好懸在那扇窗外,映亮了內外兩間船艙。

他頓了兩刻,唇角忽然輕輕一揚,末了緩聲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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