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2 / 2)

元日大宴將至,此時正是費晉原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時候。

江玉珣與他簡單寒暄幾句,回答了幾個有關自己身體的問題之後,便直入主題。

他放下手中茶盞,一邊回憶一邊說:“費大人,我今日在仙遊宮中,看到有宮女製作宮花。問了一番方才知道,這些花隻能使用一次。”

聞言,費晉原表情也嚴肅了起來。

他輕輕點頭:“正是如此。”

見狀,江玉珣稍稍停頓幾息繼續道:“下官正好知道一個方法,能讓牡丹在冬日開放。如若可以的話,此次元日大宴的花卉不如就讓下官提供?不知費大人這邊方便不方便。”

宮花固然好,但是到底比不過真牡丹。

況且江玉珣是皇帝寵臣,自己賣他一個麵子也是應當的。

費晉原瞬間眼前一亮,想都沒想便直接點頭:“自然可以!”

他本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但是聽江玉珣這麼說之後仍不忘追問一句:“不知道江大人打算用什麼方法讓牡丹開花?”

說著便端起茶壺替江玉珣補茶。

江玉珣沒有藏私,他先謝過費晉原,再緩緩笑了一下直接回答道:“利用蘊火。”

世界上最早的溫室便出現於華夏。

早在大周所處的年代,人們便知道了在不透風的房子裡日夜燒火,提高室溫生產反季節蔬菜的方法。

隻不過這種方法成本較高,且有違“天時”,並沒有得到廣泛推廣。*

若是能吃到新鮮蔬菜,誰又想

再吃醃菜?

雖然有違天時,可到了冬天王公貴族們的餐桌上,仍不缺用蘊火養出的綠色蔬菜。

“蘊火……”費晉原忍不住皺眉輕聲重複了一遍。

現在剛進臘月不久,若江玉珣十幾日後仍未能養出牡丹,費晉原還有時間補救,並不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這事本與他沒多大關係,但他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江大人,恕我冒昧提醒一句。”

“您請講。”江玉珣連忙朝對方看去。

費晉原一邊斟酌措辭一邊說:

“‘蘊火’一法已在大周流行了好些年,我雖沒有嘗試過以此法養育花卉,但不用猜便知絕對早有其他人做過了嘗試。大周有賞花的習俗,若有人能在冬天育出牡丹,絕對早已聞名天下。可如今我仍未聽說過有這樣的事……”

費晉原這是在委婉提醒自己。

江玉珣笑著輕輕搖頭:“臣知道的方法,與一般的縕火有所不同,請費大人放心便是。”

“好,”費晉原方才微蹙著的眉也舒展了開來,“江大人這樣說,我便放心了!”

他雖這麼說,但是心中並沒有完全相信江玉珣的話。

江玉珣雖看出這一點,但也並不在意,他笑著朝對方點了點頭,接著端起茶盞輕飲一口。

古人將生長在溫室中的早開花卉稱作“堂花”。

大約千年後,有花農發明了在普通溫室裡開挖溝渠,再用竹木搭成架子,把花盆架在溝渠之上並以熱水、硫黃等物熏蒸的促熟之法。*

自那以後,冬日賞花也由不可能化為了可能。

說話間,費晉原手下負責宮宴飲食的官.員也來到此處,與他一道商量公事。

見他有事要忙,江玉珣連忙起身行禮,同時向屋外走去:“那下官今日便不再打擾費大人了。”

此刻正是雪融的時候。

屋外的氣溫比前幾天下雪的時候還要低。

冷風吹來,江玉珣不由縮了縮身子。

元日大宴是皇宮一年中最大的宴飲活動。

不但百官可以攜家眷到來,甚至就連聆天台的人也會來到此處……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攥緊了手中的暖爐。

他養牡丹既是因為最近不用處理公事,閒不下來想找點事情給自己做做。

還是因為想在元日大宴上,再小小報複聆天台一番。

聆天台認為,植物何時生長何時死亡,都是由玄天決定,以人之力無法改變。

甚至還曾以“有違‘天時’”為理由,阻礙縕火一法的傳播、流行。

一想到後世人曾以“侔造化,通仙靈”來形容堂花。

江玉珣便無比期待聆天台的人見到牡丹該是什麼反應?

見江玉珣要走,費晉原立刻起來送客:“等牡丹花開後,江大人定要第一個邀我去看啊!”

“自然,”江玉珣隨之笑了起來,“到時候自然會贈一盆給大人您。”

費晉原的臉上當即樂開了花:“那我便等著江大人的好消息了!”

說著,便把江玉珣和玄印監一道送了出去。

雪在不知不覺中融了一半,由青石鋪成的宮道上有些濕滑。

江玉珣不由放緩了腳步,他一邊回憶當年在博物館中看來的堂花培育方法,一邊忍不住想到——自己既然送了費晉原,那自然也要再送莊嶽一家幾盆花。

除此之外……似乎也該送些花給應長川?

-

傍晚,應長川終於正式下旨命江玉珣搬入流雲殿側殿。

雖然有宮人幫忙,但是忙完一日公事後,放不下心來的莊嶽還是趕到值房,來看江玉珣“搬家”。

“不過大半年時間,你房間裡怎麼就多出了這麼多東西?”

江玉珣一邊整理立櫃一邊說:“大多是從家裡搬來的。”

上一世讀大學的時候,江玉珣便恨不得直接把家搬到宿舍。

穿越之後,他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仙遊宮裡,早就把這間值房當成了自己的公寓。

“有書本、紙冊,怎麼還有吃的?”看到這裡,莊嶽不由震驚。

江玉珣隨他視線一道向屋角看去,他想了想說:“哦……這個是南巡時蘭澤郡太守喬大人給我裝的特產。回昭都後我還未來得及整理便大病一場,故而一直堆放在此處差點忘掉。”

莊嶽輕輕點頭,特意交代道:“側殿有火牆,要比這裡熱許多。搬過去之後,你記得早些把這些東西吃掉,以免不小心放壞。”

江玉珣連忙點頭。

宮人把重些的書本、被褥替江玉珣搬了過去。

他自己帶著小件走在最後。

“好了,後殿不是我能去的地方,你搬過去後定要跟宮人一道整理房間,免得不知道他們將東西給你放到了哪裡。”莊嶽一邊說,一邊無比欣慰地扶了扶胡須。

能住在陛下身邊,這是何等的榮寵!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莊嶽出現於同僚麵前時腰板都愈發挺直。

和他正相反的是……離流雲殿越近,江玉珣的腳步便愈發沉重。

“是,莊大人。”江玉珣有氣無力道。

“想什麼呢,阿珣?”莊嶽皺眉道,“住在流雲殿可是好事,在我麵前你怎樣都無所謂,但是見到陛下後一定要起精神來。”

江玉珣輕歎一口氣,沉重道:“我在想昭都的羽陽宮究竟什麼時候才能修好?若是能早點搬回去就好了。”

聽到他的話,莊嶽立刻緊張起來。

擔心江玉珣在禦前說錯話,莊嶽立刻壓低了聲音,提醒自己身邊的人:

“修建宮室勞民傷財,如今可不是做這種事的好時候。況且陛下暫時也無意於此,你記得千萬不要在他耳邊提起此事。”

“放心吧,我知道。”

說著,江玉珣便抱著幾件夏裝,邁著無比艱難的腳步向後殿走去。

無法繼續向前的莊嶽隻得立

在這裡目送他離去。

天邊不知何時飄來一朵厚雲,仙遊宮隨之下起了細雪。

江玉珣的背影也在雪中一點點消失於暗色的宮室內,見此情形……莊嶽腦海中忽然冒出了“羊入虎口”這四個字來。

莊嶽:“……我這是在胡思亂想什麼?”

他連忙搖頭,將那種詭異的感覺從腦海之中拋了出去。

-

兩日後,江玉珣的身體終於恢複到了可以工作的狀態。

這天恰逢朝會,流雲殿被朝臣塞得滿滿當當。

成為尚書之後,江玉珣上朝時的位置也靠前了不少。

如今他隻要一抬頭,便能看到應長川的眼睛。

這幾日,江玉珣一直裝作自己已經忘記了病中發生的事。

但每每見到天子,他仍控製不住地無比心虛。

“……臣費晉原謝陛下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南巡之後百官疲憊,朝會也暫停了一次。

賞賜隨行官.員的日子一直拖到了今天。

“恭喜費大人了。”

桑公公滿臉堆笑地將賞銀送到了費晉原手中,負責南巡衣食住行的他今日獲賞頗豐。

“有勞桑公公。”笑得合不攏嘴的費晉原連忙低聲道謝。

由於心虛與尷尬,江玉珣這幾日不但躲著應長川走,且就連在朝會上也一直低著頭。

他餘光瞄到,送完賞銀後方才負責宣讀封賞的桑公公忽然退到了一邊去。

流雲殿外隨之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是什麼情況?

一直低著頭的江玉珣,終於忍不住一臉疑惑地向五重席上看去。

賞完了費晉原,下一個人難道不該是我嗎?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麼似的,那陣腳步聲忽然停在了離江玉珣不遠處。

一名內侍官手捧著江玉珣當日不小心丟掉的輕劍,來到了他的身邊。

末了雙手將其送至江玉珣眼前。

江玉珣猶豫了一下,輕輕把劍接了過來並感謝皇恩。

……這把劍我雖很想要,但是不送點彆的是不是有些摳門了?

應長川總不至於這個時候小氣吧!

想到這裡,江玉珣的眼皮忽然一跳,心中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難不成應長川要在此時搞些新花樣……

怕什麼來什麼!

下一刻,天子緩緩垂眸笑著向江玉珣看去。

此刻,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似乎都化為了空氣。

他停頓片刻似乎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後終於用略帶笑意的語氣鄭重道:“如今江大人已是尚書,乃朝廷股肱之臣,自應重賞。”

那日江玉珣所說的十五個大字一字未漏,清清楚楚地在流雲殿上回蕩了起來。

末了忽一挑眉,似乎是在等待江玉珣的反應。

……江大人已是尚書,乃朝廷股肱之臣。

死去的記憶在這一刻瘋狂攻擊起了江玉珣。

他的心臟狠狠一顫。

這莫非就是逼迫皇帝誇獎自己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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