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年沒見,風吹日曬之下尹鬆泉臉上的溝壑多了不少,但是目光卻分外明。
喝完最後一口羊湯,江玉珣也放下了手中的粗瓷碗。
雖然早料想到聆天台的工匠一定不錯,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道:“他們主要厲害在何處?”
與江玉珣想象中不同,尹鬆泉並沒有提那些工匠所懂得的技術。
而是喝了一口熱茶,一邊搓手取暖一邊說:“他們很懂得安排人員與適時推進進度,既能保證工程不斷,還能給河工們騰出休息的時間。”
江玉珣輕輕點頭。
尹鬆泉又給自己添了些熱茶,並無比感慨地對江玉珣說:“這樣一來,不止每天工時變少,甚至前陣子下雪的時候,我們也跟著一道休息了。”
這在從前可是聞所未聞之事!
江玉珣緩緩點頭:“這都是他們一點點累積出的經驗。”
用現代的話來說,聆天台的工匠非常能夠合理安排,並保證人員最大工效。
“正是如此!”
尹鬆泉補充道:“不止於此,何時清土何時進入下一道工序,他們同樣有條不紊。”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裡滿是敬佩。
尹鬆泉雖然窮苦,但好歹是個讀書人。
聆天台的工匠是奴隸身份,原本並不受他重視。
但合作半年過後,他卻以打心眼裡佩服起了這群奴隸出身之人。
江玉珣雖然不太懂工程,但從現場看到的進度以及尹鬆泉的反應中,也能感受到那群工匠的厲害之處。
管理工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保證工程質量與安全的情況下提高效率更是難上加難。
江玉珣一邊聽尹鬆泉說話,一邊默默地在心中想到——這群工匠的經驗定要保留,等到怡河之事結束後,一定要再請他們將這些實打實的技術總結下來。
※
數九寒天冷風嗖。
臨近元日,昭都也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
每年這個時候,就連怡河都會結小半月的冰。
但是位於仙遊宮一角的溫室內,卻仍如春季一般暖。
這裡原本是為皇室提供冬日蔬菜的地方。
但如今又多了個不一樣的用途。
江玉珣用力推開裹著厚厚毛氈的木門,走到了溫室之中。
見他來,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女子連忙轉身,帶著幾名宮女朝江玉珣行禮:“奴婢見過江大人。”
她身著碧色纊袍,頭發全部挽在腦後,看上去格外乾練。
“正雨姑姑不必如此拘禮,”江玉珣將狐裘掛在一旁的木架上,緩步走入了溫室之中,同時抬頭好奇的道,“我聽人說已經有花現蕾了?”
牡丹花嬌貴,到了冬天本就會被移入相對溫暖的地方暫養。
如今催熟起來,也相對簡單一點。
正雨姑姑笑著連忙點頭:“正是,江大人這邊走。”
“好。”江玉珣連忙跟了上去。
不大的溫室內如江玉珣當日說的一般挖了淺淺溝渠,此時正從地麵向上冒著熱氣。
沒走兩步,江玉珣便看到了一株懸在半空的牡丹。
“江大人,這株牡丹好幾日前就已經現蕾了,”正雨姑姑一邊思考一邊說,“預計再有七日這株牡丹便可以開花。其餘的花最近也已陸續現蕾,正好能在元日宴上盛開。”
正雨姑姑為前朝妃嬪身旁的女官,是整座仙遊宮裡最懂得花藝之人。
她說還有七日開花,那一定不會有太大偏差。
江玉珣不由鬆了一口氣,他笑著點頭道:“那便好,我今日便去給費大人說。”
自己雖然沒有大肆宣傳此事,但是仙遊宮就這麼大,改建溫室的動靜也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
若最後放了個啞炮,屬實是有些丟人了。
“好,您就放心吧。”正雨姑姑應道。
雖然牡丹還隻是個花苞,但江玉珣仿佛已聞到了來自它的淺淡香味。
溫室內的花極多,相比之下人手就有些短缺。
說著說著,正雨姑姑又用毛筆蘸著水來洗刷牡丹的枝葉了。
見她如此忙碌,江玉珣也不再打擾。
他正打算與正雨姑姑道彆,開口前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
……自己好像是要將第一批花送人的?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問道:“可以麻煩正雨姑姑在第一批花綻放的時候派人通知我一聲嗎?”
正雨姑姑手上動作一頓,自小就待在宮中的她瞬間明白了江玉珣的意思:“放心
吧,江大人。奴婢記得了。”
-
雪青色的牡丹亭立在素白的花盆中。
方才開放的它已能窺得幾日後那濃豔、驚人的模樣。
仙遊宮內人多眼雜,擔心元日宴會上的驚喜提前被人知道。
江玉珣趁著夜色與玄印監一道將牡丹搬了回去。
然而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江玉珣仍然在屋內用絲帕反複擦著花盆。
在古代,有好東西第一個獻給皇帝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從沒給上司送過禮的江玉珣,還是給自己做了好一會思想工作。
過了半晌,他終於將絲帕放到一邊,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抱著花盆站了起來。
——不就是給應長川送盆花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再不走的話皇帝都要睡覺了。
想到這裡,江玉珣總算放緩腳步輕輕推開了側殿的大門。
不知何時,昭都又下起了雪。
鵝毛一般的雪花落得分外慢,如薄被般覆在了牡丹的枝蔓之上。
這花種得可不容易,江玉珣忍不住輕輕朝花瓣吹了兩口氣。
等積雪落地後,方才騰出一隻手,如應長川之前吩咐過的那樣輕輕叩響了殿門:“……陛下?”
雪花簌簌落下,難得主動找皇帝的江玉珣不由緊張起來。
他的心臟撲通撲通狂跳,抱著花盆的手也難得起了一層薄汗。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殿門終於緩緩敞了開來。
一襲玄衣的天子,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江玉珣下意識抬眸,順著牡丹花枝的間隙向前看去。
此刻,忽有一陣冷風吹散了天空上的雲霧,露出了淺淺一彎下弦月。
月光照亮了滿地白雪,還有盛放著的牡丹。
但此刻,它們都比不上眼前人亮亮的眼瞳。
“陛下!”見到應長川,江玉珣下意識向眼前人分享道,“不知道玄印監有沒有給您說過,臣正命人在仙遊宮的溫室內培養牡丹。今日第一株牡丹開了花,臣便想帶來給您看看。”
雪還在下。
忽有一片如花瓣似的大雪落在了江玉珣的眼睫之上,隨著他的動作一道輕輕顫動。
應長川雖然早知道了牡丹之事,但也與眾人一樣第一次在冬天見到它。
此刻他本該關心牡丹才對。
卻不知怎的將視線落在了對麵人輕顫著的睫毛上。
應長川下意識抬手,想要替江玉珣拂落雪花。
最終卻笑了一下,破例親手將被對麵人抱在懷中的花盆接了過來。
末了轉身向殿內走去:“坐吧。”
“是,陛下。”
江玉珣放輕腳步,隨應長川一道走了進去。
這是他第二次進應長川的寢殿,與上回不同的是,入冬之後的寢殿不但牆上懸了壁毯,甚至就連地上也鋪了一層厚厚的毛毯。
在大周,麵見聖上時要解劍去履。
此刻,溫軟的熱氣透過毛毯與薄薄的襪子,順著腳心傳了上來。
刹那間便衝散了在屋外等待時積在身上的涼意。
與上回不同,第二次來皇帝寢殿的江玉珣大膽了許多。
他進門後便忍不住朝寢殿的西牆看去……
上回來的時候沒有注意,這一次江玉珣方才發現,原來皇帝的桌案就擺在與自己一牆之隔處。
此時桌上並未放奏章,而是溫著一壺酒。
江玉珣忍不住深深地嗅了一下——這是不久前勾兌好的烈酒。
彆說,還真挺香。
就在他忍不住於心底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時,應長川已將牡丹放在了桌案上,同時隨口道:“愛卿可想來一杯?”
江玉珣:!!!
幾個月前在皇帝麵前發酒瘋的事再一次出現在了他腦海之中。
江玉珣想都不想立刻搖起了頭。
然而嘴裡說的卻是:“臣想嘗一口可以嗎?”
天子輕輕笑了起來。
說話間已取出酒樽倒滿一杯。
坐在他對麵的江玉珣隻得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而應長川則在這個時候抬手輕輕拂走了花瓣上的細雪。
流雲殿後殿瞬間靜了下來。
一時間,兩人耳邊隻剩下了落雪的聲音。
江玉珣的心臟沉沉地跳了兩下。
他總覺得自聆天台一事過後,自己和應長川的關係就變得有點奇怪。
……不過江玉珣也說不上究竟哪裡奇怪。
或許是因自己惹出的麻煩而感到心虛,江玉珣有時竟然不敢再像從前那般光明正大地看對方的眼睛了。
想到這裡,他終於忍不住順著牡丹花的間隙偷偷朝應長川看去。
誰知正好對上了那雙煙灰色的眼睛。
江玉珣不由緊張了一瞬,末了立刻趁著應長川開口之前將視線落在了花上。
同時決定沒話找話,打破這微微令人感到彆扭的沉默。
黑亮的眼瞳小心翼翼地從雪青色的牡丹間看了過去,江玉珣眨了眨眼睛,既是期待又是緊張地問:“這株牡丹還沒有旁人見過,不知道陛下覺得它好看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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