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 / 2)

大風晝晦沙飛揚。

馬匹不安地在原地踢踏,完全不聽指揮。

眼見風沙漸大,包括江玉珣在內的使臣全部下車,這才與士兵們合力把受驚的馬匹拽入由馬車圍成的大圈之中,最後一道上車躲避狂沙。

地上沙石飛揚,待上車時眾人身上已或多或少的掛了彩。

江玉珣剛上車還未坐穩,一旁的士兵便大聲朝他說:“江大人,您快把袖子挽起來,看看手臂上的傷如何了!”

“好。”江玉珣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挽起衣袖朝手臂看去。

方才狂風卷著礫石直往人身上砸,江玉珣下意識用手擋了一下。

碎石劃破了單薄的春裝,他手臂瞬間多了條一拃長的傷口。

“嘶……”看清傷口後,同在一駕馬車的湯一蒙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傷得怎麼重!”

他被馬拖著摔了一跤,臉上還有一片刺目的青腫。

“皮外傷而已,不打緊。”江玉珣看了一眼便將袖子放了下來。

士兵將一壺水遞至江玉珣手中:“江大人,保險起見先用水衝洗一下傷口吧。”

他手上的傷雖不深,但傷口處卻沾滿了灰土。

“算了,水還是省著點用吧。”江玉珣輕輕搖頭。

他話音剛落,耳邊突然傳來“砰——”一聲巨響。

下一刻,整駕馬車都跟著一道顫抖,並劇烈晃動了起來。

馬車內所有人定在原地,並不自覺地手扶車壁穩定身體。

周遭突然靜了下來,木質車壁緩緩開裂的聲音,在這一瞬間變得格外刺耳。

湯一蒙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努力深呼吸道:“外,外麵……風怎麼突然這麼大了。”

士兵也被嚇了一跳:“還好沒有打在馬身上……”

馬匹受驚輕則嘶鳴、焦躁,重則亂跑亂踢,後果不堪設想。

大風從馬車車壁的裂縫中湧了進來。

透過縫隙可見,巨大的龍卷正朝他們所在的位置遊移。

風力隨之變得巨大,直接把戈壁灘上的大石塊卷了起來,向四周砸去。

幸虧背後還有一駕馬車頂著,他們這才沒有翻倒在地。

小小的馬車內擠了四個人。

馬車一角,方才還想著頂風前行的使臣瞬間沒了聲音。

……假如剛剛繼續向前,現在怕是早已人仰馬翻。

馬車內再無一人說話,士兵攥緊了手中的水壺,默默用一旁的小案擋住了馬車壁上的裂隙。

江玉珣緊抿著唇,心臟正因不安而瘋狂跳動著。

但看到其他幾人的臉色,他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不必太過擔憂,我們現在正處於沙暴之中。沙暴會把龍卷風打散,大大削弱其威力,再過一會風應該就會小了。”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緩聲安慰道:“如此看來,我們的運氣也不算太差。”

江玉珣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極端

天氣。

他說的這些都是上一世從網上看來的零碎新聞。

但為平複眾人緊張的情緒,他的語氣忽變得無比篤定。

果不其然,有了江玉珣的話,周圍幾人的神情瞬間不再那麼緊繃。

“那,那就好……”湯一蒙長出一口氣。

士兵長舒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水壺。

他們安靜坐在車內不再聲張。

餘光下,有細沙順著桌案與車壁之間的縫隙漏入馬車。

不知不覺間便在腳底積了厚厚一層。

-

鎮北軍營地被黃沙所籠罩。

風霾遍野,揚沙走石。

辰時剛到,一行人便頂著風沙離開大營,騎快馬向北方而去。

用了約莫一個時辰,就到了沙地的邊緣。

……奇怪,”鎮北軍中校尉喃喃道,“車轍印怎麼不見了?往日就算起風也不至於這樣啊。”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差,一邊說話一邊四處張望尋找起了印痕。

同時繼續自言自語道:“難不成是找錯方向了?”

古代馬車車輪沒有橡膠,木質結構直接與土地接觸。

時間久了就算是條石鋪成的路麵,也會留下清晰、深刻的車轍印。

眼前這處之所以被稱為“沙地”,便是因為它既有沙漠還有荒地。

從前的車轍印,便留在較為堅實的荒地之上。

猶豫片刻,校尉忍不住向應長川行禮道:“陛下,今日風沙太大,若是沒有車轍印指路很容易便會走入荒漠深處,並人、馬皆陷,實在太過危險。不如我們先回去,等這陣風沙落下之後再向前行?”

玄色的戰馬之上,應長川垂眸環視四周。

停頓幾息後,他突然翻身下馬拔出了懸在腰間的長劍。

見狀,校尉抖了一下差點摔下戰馬。

應長川自始至終都未多看他一眼。

寒光在一瞬間劈開了濃稠的黃霧,銀刃並未觸地,生出的劍風便已將地上的黃沙掀開。

下一息,深深的車轍印就露了出來。

“這,這……”大風揚沙天氣常常出現在春季,剛來鎮北軍半年還未經曆過這樣場景的校尉瞬間呆愣在原地,“沙土竟然埋得這麼深。”

見此情形,背後一名常駐北地的千夫長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單純沙暴揚不起這麼大的沙塵,方才恐怕是……有龍卷從這裡吹過。”

天子向來擅長隱藏情緒,哪怕是危急關頭也神情自若,唇邊永遠帶著淡淡的笑意。

可是他今日……不但自始至終不曾開口,甚至薄唇緊抿,眉宇間滿是冷意。

千夫長不由雙拳緊攥,下意識避開了那雙煙灰色的眼眸。

這是他第一次見應長川露出明顯不悅的情緒。

千夫長當即轉身對背後人命令道:“下馬!一起把車轍印清理出來!”

“是,大人——”

沙地

邊緣,氣氛在此刻壓抑到了極致。

-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下震顫。

肆虐半日的龍卷風被沙暴打散了。

然而江玉珣一行人卻並沒有因此而放下心來——

原地避風之前,馬匹已經有些受驚,他們早就一點點偏離了原本的道路。

如今巨量沙塵蕩平大地,處於沙地正中央的他們,完全不知道該上哪裡去尋找車轍印痕。

“江大人,此行共有兩駕馬車損毀嚴重,已經不能再用,”士兵向前朝江玉珣行禮彙報道,“還有五匹馬身上受了傷,其中三匹馬的傷勢看上去有些嚴重,應該是不能再拉車了。”說著說著,他心中便泛起了愁來。

儘管他們將馬圍在了一起,可還是有亂石從空中落下砸在了馬匹的身上。

“咳咳……”江玉珣一邊咳,一邊從馬車上躍了下來。

他轉身向眾人交代道:“先掃馬車裡麵的沙土,清理完後再把車輪從沙子裡清出!”

“是,大人!”

說完江玉珣便頂著黃沙向四周眺望而去。

可惜眼下黃沙蔽日,彆說是分辨方向了,一時間竟然連太陽的蹤跡都找不到。

這個時代的已經出現了指南針的雛形“司南”,並被廣泛運用於風水堪輿之中。

它不但又大又重難以攜帶,甚至精準度也很低。

最最要命的是,它隻能在平整的地麵上辨彆方向,若是地麵坑窪磁針便會受到乾擾。

“哎……”江玉珣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若是還有命回到昭都,一定要找人將其好好改進一番。

此刻隊伍裡儘是傷員。

見肉眼難以辨清方向,江玉珣轉身回到隊伍之中,與眾人一道清理起了馬車內的黃沙。

……

天色一點點變暗,可黃沙卻沒有落下去的跡象。

轉眼暮色蒼茫,深陷於沙土之中的車輪,終於被眾人合力清了出來。

北地晝夜溫差極大,明明白天還有些熱,到了晚上周遭便生出了滲骨的寒意。

馬車內雖然也帶了行李衣物,但那些衣服都不厚重,就算全部穿在身上,也隻能抵禦一絲寒氣。

風沙還沒有停,火也燃不起來。

眾人隻得繼續待在馬車裡避風保暖。

江玉珣單手環抱膝蓋,倚著車壁靜坐休息。

他手腳被凍得冰涼,胳膊上的傷口也早就麻木、沒有了感覺。

呼嘯的狂風還未休止,但是江玉珣的心跳聲卻在此刻壓過了馬車外的狂風。

怦怦怦——

按照上次的經驗,黃沙至少還有一日才能逐漸散去。

此刻隊伍裡早是人困馬乏。

但願我們沒有離開正路太久,但願應長川的人能快點找到這裡來……

江玉珣抿緊了嘴唇。

今日江玉珣的精神高度緊張。

此刻他身體極度

疲憊,思緒卻異常活躍,心跳更是從未如此快過。

江玉珣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風沙還在蔓延,半夢半醒間他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嗒嗒——”

江玉珣不由皺緊了眉,用力將耳朵貼在車壁之上。

“嗒嗒嗒——”

是馬蹄聲!

應長川的人來了?

馬蹄踩過大地。生出的震顫順著堅實的車壁傳到了江玉珣的耳邊。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當即便撩開車簾向外走去。

“江大人?!”

江玉珣的動作嚇了車裡其他人一跳。

湯一蒙愣了一下,連忙高聲問道:“您這是要做什麼?”

“我聽到馬蹄聲了!”

說話間,江玉珣已經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馬蹄聲?”什麼也沒有聽到的湯一蒙疑惑地看了江玉珣一眼,最終也咬牙跟了下去。

沙地上漆黑一片,什麼東西都看不清楚。

擔心應長川的人錯過此處,江玉珣下了馬車便高聲朝遠方大喊道:“這裡!”

整整一天沒有喝水,原本清潤的聲音在此刻變得沙啞。

他用儘全力大聲呼喊,心肺間因此生出一陣震痛。

江玉珣的聲音被風聲切碎吹向遠處。

接著便被淹沒於黃沙之中。

他仍不死心,一邊向前走一邊大聲喊道:“我們在這裡——”

不遠處,玄黑色的戰馬慢了下來。

馬背上的人突然抬手,示意所有人停在原地。

狂風在耳邊嗚咽。

除此之外什麼也聽不清楚。

眾人心中雖疑惑,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驚擾天子。

片刻過後,應長川終於緩緩開口:“走。”

鎮北軍中原本壓抑至極的氣氛,似乎終於在這一刻輕鬆了些許。

“是!”

眾人連忙跟在應長川背後,與他一道向西北方而去。

微弱的星光穿過黃沙灑落大地。

不遠處依稀可見有人正在努力揮舞著手臂。

他的聲音啞了,身體也正因寒冷而微微顫抖。

應長川緊繃一路的弦非但沒有在此刻鬆下,反倒是忽地一墜。

末了,生出淡淡的酸意。

……

湯一蒙迎著風沙向這裡走來。

他方才不隻麵上受了傷,腿也磕青了一大塊,就算想跑也跑不起來。

見江玉珣還在向前,緊跟在他背後的湯一蒙隻得大聲喊道:“江大人,千萬注意安全——”

“不如您先回來吧,稍等我們一起去前麵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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