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1 / 2)

江玉珣的聲音透過流雲殿未闔的殿門傳到了穿堂之上。

守在殿外的桑公公當即瞪圓了眼睛。

他有些不確定的看了殿內一眼,接著立刻壓低聲音,在第一時間遣走了殿外的內侍官們。

而在流雲殿內,應長川的臉色也忽然生出了些許變化。

他垂眸看向玉盞,像是仔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也好。”

……也好?!

有一瞬間,江玉珣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接著便悔恨了起來。

我方才為什麼要那麼老實?

見江玉珣一臉懊惱,應長川不由放下手中的杯盞問:“怎麼了?”

雖說賣酒之後江玉珣便不再缺錢,但一想到被罰的三年俸祿,他便止不住地肉疼。

萬一應長川又想借此創收怎麼辦?

他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問,“陛下真的要罰嗎?”說完他歎了一口氣,又認命般小聲道,“不知陛下想要罰些什麼?”

應長川並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停頓片刻道:“孤暫未想好不如,先欠下。”

江玉珣瞬間笑逐顏開,差點沒忍住將“太好了”三個字直接說出來。

他趕忙鬆開緊攥著的手,清了清嗓子假裝嚴肅道:“是,陛下。”

俗話說“貴人多忘事”,應長川公事繁忙說不定明天早上便會將這件事忘到腦後。

況且看他這樣子……似乎也不打算罰自己錢財。

隻要不罰我錢什麼都好說!

江玉珣緩緩端起酒盞,並借著喝酒的動作遮住了唇邊的笑意。

同時也不忘暗戳戳地在心中補了句“小氣”。

此刻的他簡直是將心裡的想法全寫在了臉上,並於同一時間落入了應長川的眼底……

楊梅泡過的烈酒帶著些許酸甜。

天子輕抿了一口忽然漫不經心道:“本隻是件小事,可惜孤向來小氣,還請愛卿多多擔待。”

“噗,咳咳咳——”

江玉珣一口酒沒喝完,差點嗆死在了應長川的對麵。

剛才在心底裡誹謗過對方的他不由心虛起來。

邪門,應長川不會是聽到我在心裡說他什麼了吧。

停頓幾息,江玉珣忍不住在心底裡瘋狂叫起了應長川的大名。

——陛下?

——應長川?

——應長川,應長川!

幾息後,見對方不再有反應,江玉珣方才緩緩地放下心來。

-

爍林郡太守來報,去年前往海灃國尋找稻種的使臣已經回到大周。

此時育種已經開始,最晚秋天便可收獲。

除了稻種以外,他們還帶來許多原產自海灃國的香料與其他作物——例如丁香。

若將它加入鹵料之中,定能使得食物口感更為豐富。

……

自爍林郡來的官.員語速雖慢

且口音頗重,但已能夠順暢使用官話。

注音的推廣顯然已經在爍林郡內取得了一定的成績。

來人的聲音在空曠的流雲殿上一遍遍回蕩。

最終穿過鏤空的饕餮紋座屏,傳到了應長川的耳邊。

“啟稟陛下,使臣們去了海灃國後,果然發現了江大人口中的那種水稻,”殿上的人滔滔不絕道,“它不但耐旱,可以種在我爍林郡的小丘上,甚至還有著早熟的特點。仔細算來,它的生長周期要比普通水稻短整整二十多天,最多可以做到一年三熟!”

說這番話後,他激動地用雙手舉起一個長長的木匣:“陛下、江大人請看,這便是海灃稻。”

雖然已拿到稻穀多時,並早早知曉了它的妙處。

但此刻這名來自爍林郡的年輕官.員的雙手,還是在不住地顫抖著。

作為土生土長的爍林人,饑餓自幼都是徘徊在他心尖的烏雲。

然而這一刻,他卻依稀見到疾風吹過曠野,撥開陰雲透出了第一縷日光……

桑公公趕忙上前無比鄭重地接過木匣,用絲絹擦過之後放在了天子的桌案上。

江玉珣忍不住轉身看向木匣。

紫檀木製成的木匣內墊滿了上好的絲絹,生長在海灃國田地裡最不起眼的水稻,就安靜地躺在此處。

燦金色的穀穗長而無芒,稻穀粒顆顆飽滿。

翠綠色的莖稈粗壯、葉片較窄且挺直,明顯要比大周的水稻品種更抗倒伏。

江玉珣不由喃喃道:“真好看……”

爍林郡的官.員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下官走時郡內稻穀已經開始拔節分蘖,如一棵棵小樹生長在田中。想必等回家的時候,就能看到麵漫山遍野的金濤了。”

他的目光在這一瞬間變得極其幽深。

似乎已經穿過千萬裡,看到了遠在天邊的家鄉。

天子也在這時笑了一下,拿起了桌案上的稻穀。

“既然如此,孤未來定要去爍林郡親眼看看。”

說著,手指便輕輕地從稻穗上撫了過去。

正值盛夏,仙遊宮內也多了些許聒噪的蟬鳴。

此刻他本該因耳邊的聲響而感到不耐煩才對,江玉珣卻沒來由地從天子的動作中看到了幾分溫柔。

——這一次應長川並非為了征戰、威懾天下而想要去爍林郡,他隻是想親眼看看這片土地再見證一場豐收。

江玉珣的心忽然也隨著稻穗一道輕輕地顫了一下。

聽了天子的話,爍林郡來人當即興奮了起來:“此乃爍林郡之榮!”

說完他又不由自主地將視線落到了江玉珣的身上。

暈船的感覺始終徘徊在江玉珣心間。

南巡回京後他本不願再坐那麼久的船,這一瞬竟也忍不住道:“臣也想與陛下一道去。”

海灃稻的生長速度雖然快,但從育種再到推廣、豐收,卻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可此刻江玉珣

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爍林郡穰穰滿家、稻穀飄香的場景了!

“好,”應長川放下了手中的稻穀,垂眸笑著看向江玉珣,“那便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那位名叫“管士銘”的木工被江玉珣請到了仙遊宮中。

他本想在玄印監駐地見管士銘,但天子卻頗感興趣地把管士銘喚到了流雲殿上。

此時已是傍晚,赤紅色的晚霞映亮了遠天。

如烈焰一般,燃在每個人的眼底。

管士銘所做的半成品體積頗大。

幾名內侍官合力才將它搬到了天子麵前,同時撤掉座屏。

看到眼前的東西,應長川不由略為好奇地挑了挑眉:“這是何物?”

說著,便緩步走到了殿中央那架巨大的木製品前。

管士銘額頭上瞬間冒出一層冷汗:“啟…啟稟陛下,下,這是樓……”

他不但有些結巴,且話語間還帶著濃重的桂鳳郡口音。

幸虧桂鳳郡離原主所在的蘭澤不遠,江玉珣這才能勉強能夠聽懂他在說什麼。

“啟稟陛下,這便是管先生最近正在做的花樓機。”

見江玉珣聽懂了自己的話,管士銘立刻鬆了一口氣:“對,對!”

同在殿上的幾名郎官,不由疑惑地看向前方那件半成品。

“花樓機”又名“花機”,是一種可以在紡織物上織出各類提花圖案的精密織布機,它的存在直接體現了華夏古代紡織業的最高水平。

最早的“花樓機”由女工發明,在大周立國以前便已問世後又經多次改良。

但總的來說,誕生不久的它還處於比較原始的發展階段。

莊有梨不由小聲說出了眾人的疑惑:“這花樓機怎與我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見管士銘還在擦頭上的冷汗,江玉珣直接替他回答道:“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台花樓機應當是管先生改良的。”

雖隻是個半成品,但江玉珣看向花樓機的眼中已經寫滿了期待。

以製作棉布為例,工人首先要把棉花“紡”為棉紗線,而後才能把棉紗“織”成布料。

這兩步所用的機器完全不同。

曆史上的管士銘曾改進過紡紗機,但並未涉足“織”的領域。

見到這架花樓機之前,江玉珣也完全沒有想到管士銘竟然會製出此物。

“對,”終於緩過神來的管士銘連忙點頭說,“正是。”

他跪坐於席,始終緊張地看著眼前地板一動不動。

眼前這架花樓機已在管士銘的腦海中住了幾年。

可惜製作它所需的木料、時間太多,他實在沒有精力與金錢將其構想變作現實。

直到這次被桂鳳郡推至昭都,得到朝廷支持的他方才動手。

管士銘改良的花樓機和江玉珣印象裡的完全不同,擔心介紹出錯,他不由輕聲朝管士銘道:“管先生不趁這個機

會,好好同陛下介紹一下嗎?”

管士銘雖無比緊張,但他也知今日這個機會實屬千載難逢。

“是,江大人……”管士銘深吸一口氣,終於抬起頭看向自己所製的花樓機。

二十出頭的他常年待在木匠鋪裡不出門,膚色也因此稍有些蒼白,長相也比江玉珣想象中還要清秀幾分。

相比起木匠,年輕的管士銘或許更符合人們心中有關“文人”的刻板印象。

流雲殿上的燈火照亮了還未上漆的花機,看到它的那一瞬,管士銘的心情忽然平靜了幾分。

他努力組織語言,儘量放緩語速以保證語句流暢:“花樓機通身度長一丈六尺,由調整經線開口的‘衢盤’,還有使經線回位的‘衢腳’構成。呃……衢腳是用竹棍做的,一共有一千八百根之多。*”

聽到這裡,殿上眾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一千八百根衢腳?

怪不得管士銘做了這麼多天才勉強做出一個半成品。

伴隨著管士銘的描述,應長川也將目光落在了衢腳之上。

他頗感興趣地問,“此物如何使用?”說完又垂眸向管士銘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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