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正在喝酒的少府費晉原愣了一下,不由疑惑地看向應長川。
頓了幾息,方才想起行禮這回事。
見他要起身,已經端起酒盞的天子笑道,“不必多禮,今日隨意便是,”話音落下之後,應長川終於再次看向了仍杵在這裡的定北大將軍,並隨口朝對方道,“將軍也坐吧。”
“是,是陛下……”
應長川的氣場雖然強大,但在他來到這裡之前眾人已經喝了不少酒。
故而天子雖已駕到,但是席間的氣氛卻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推杯換盞間,仍不免有人借著酒意疑惑地看向應長川。
……奇怪,陛下身邊重臣皆坐在席間喝酒吃肉。
他怎麼可能是在忙軍務?
身為天子的應長川從不遲到,這破天荒的一次實在是無法不令人疑惑。
放在往常,應長川絕對不會在意這群大臣在想什麼。
但是今日他卻破天荒地放下了手裡的酒杯,並微微側身對坐在自己身邊的江玉珣問:“愛卿可知方大人在疑惑什麼?”
應長川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夠眾人聽清。
被點到名的方大人立刻正襟危坐,一臉緊張地看向江玉珣。
理論上來說,江玉珣現在應該為同僚遮掩一下,或者乾脆說自己不知道以躲避這個問題。
但是在debuff的影響下,他卻忍不住攥緊了手裡的筷子,並下意識回答道:“回陛下的話,方大人應當是想知道您為何來得這麼晚?”
坐在不遠處的方大人瞬間驚恐得瞪大了眼睛。
手中的烈酒都隨著他身體的抖動而灑在了桌上。
江大人倒是沒有說錯,但是……身為朝臣,怎可問天子這些私事?
這不是活膩了嗎!
他不由緊張起來,並做好了應長川表情一變,自己便跪地求饒的準備。
宴席間其他人也將視線落在了此處,並立刻安靜了下來。
一時間江玉珣的耳邊隻剩下了葉風吹過牧草生出的一點聲響。
這個問題無聊的不能再無聊,江玉珣不覺得應長川會回答它。
然而今天的應長川卻格外不按常理出牌。
天子非但沒有一點不開心的樣子,反倒是笑著朝眾人道:“此事或許問江大人比較妥當。”
他的話語中頗有幾分意味深長之感。
身為天子的應長川雖然敢這麼說,但是眾人無論有多麼好奇,也不敢真的當著他的麵問江玉珣,隻得立刻裝作無事發生般應和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我就說呢。”
坐在他身邊的江玉珣則是聽得滿頭問號。
問我?
他遲到關我什麼事啊。
江玉珣不由皺起了眉,他正欲疑惑地看向應長川,下一刻卻突然紅起了臉來。
軍帳內那一幕再次浮現於江玉珣的腦海之中,他不由攥緊了手心,並心虛地移開視線。
……等等,是我猜的那樣嗎?
如果是的話,似乎真的和我有一點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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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還未徹底結束,宴席結束之後,應長川便將同樣留守於此,並主要負責儲存、運送火器與相關工作的少府費晉原叫到手邊,問起了相關事宜。
喝了幾杯酒的江玉珣暫時不困,他打算在這個時候清醒清醒。
軍帳外不遠處便是一條溪流。
此時已經入了夏,夜裡的溫度雖然低了不少,但是曬了一天的溪水觸到手上還帶著一陣溫熱。
江玉珣坐在了軍帳後的那條溪流旁,手中還拿著齊平沙剛才交給自己的信報。
——顧野九雖然已經正式加入服麟軍,並成為一名武將踏上了戰場。
但是在內心深處,他仍將自己當做玄印監右部的普通一員看待。
每次遇到什麼大事,他不但會將其稟報給皇帝,也會在天子的默認下單獨寫一封信報交到江玉珣的手中。
不遠處的篝火還未徹底熄滅,江玉珣借著這火光與天上的星光緩緩展開了信報。
方才還有些醉意的他,看到紙上的文字之後立刻清醒了過來。
顧野九在信中提供的信息,要比江玉珣之前知道的更加詳細。
——達厄王本人雖還被困在沙漠之中,並試圖前往巧羅國。
但是大概意識到事態不妙的他,也做了第二手準備:例如派人暗中向折柔王庭而去,為自己探明另一條道路。
信報上的信息不多,到這裡便是全部
了。
看完之後,江玉珣不由抿了抿唇,表情也多了幾分嚴肅。
折柔王雖然統而不治隻又一個虛名,但他手下好歹也有一點兵馬。
最重要的是折柔王庭是其境內唯一一座城市,它周圍水草豐茂,不必遊牧就可自給自足。
甚至除了用三合土製成的堅不可摧的城牆,城外還有一片沙地作為天險,阻隔著周人。
在此戰之前,或許還可以說達厄王不了解大周的實力究竟如何。
然而到了現在,如同過街老鼠一般被追攆至沙漠最深處的他,怎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就算他真的順利回到折柔王亭並獨守於此,那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
但是如今的達厄王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對他來說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
夜風吹過溪流,帶來一陣涼意。
在這裡坐了半天的江玉珣一點點從溪邊站了起來。
他下意識看向折柔王庭所在的方向……
夜色中,一切都是那麼地模糊。
此刻江玉珣所在的世界裡,似乎隻剩下了一眼望不到儘頭的草原,和緩緩流淌的溪水。
折柔王手裡能用的兵馬不多,最重要的是他還隻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知道大周與折柔開戰之後,他便龜縮在王庭之中沒有任何表示。
若不是今天顧野九在信中提到此事,江玉珣甚至差一點就要忘記他的存在。
他與身邊貴族所打的,或許就是這個主意。
哪怕是為了澤方郡百姓安全著想,也絕不能放任王庭這個巨大的隱患繼續發展下去。
中原人行軍打仗,格外講究一個“師出有名”。
雖說這場戰爭是百年屈辱過後的反擊和自衛,但是大周仍不會隨隨便便南下王庭。
如今達厄王打算轉道王庭,對於大周而言是一個機會。
——一個徹底攻下折柔,不讓其有任何喘.息與複活可能的機會。
不遠處傳來一陣鳥鳴。
江玉珣拿出絲帕仔細擦乾指間的水珠。
在《周史》中記載,達厄王做了差不多的事情。
他在將要戰敗時退向王庭,可還沒有到達那裡,便死在了應長川的劍下。
原本的曆史中,怡河之亂嚴重消耗了大周的核心區域昭都平原的實力。
甚至於在那之後,被納入大周版圖不久的爍林和從前的西南十二國也鬨出了不小的動靜。
那七年來,大周腹背受敵、戰亂不休。
與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
因而最後一場仗也打得格外慘烈。
後世通過《周史》上的一點記載推測出,除了長期過勞以外應長川很有可能便是在那一仗中受了重傷,或是傷口感染未能得到妥善處理,最終於幾個月後駕崩於昭都羽陽宮內。
想到不久前軍帳內那一幕,江玉珣忍不住用腳尖碾了碾溪邊的青草,並憤憤不平道:“……你就繼續
嚇唬我吧。”
如今曆史已經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應長川雖然仍和史書中記載的那般勤政,並時不時隨機抽一個大臣與自己一道加班。
但是他似乎天生精力旺盛,看不出半點過勞的樣子。
反倒是江玉珣因原主過去的病而體虛,稍一熬夜便像個幽魂般麵色蒼白。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江玉珣的歎氣聲不大,但軍帳外這片空地實在太過安靜,以至於令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到了不遠處剛走出軍帳的應長川耳邊。
“愛卿歎什麼氣?”應長川走來拍掉了江玉珣衣袖上的碎草,接著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小聲道,“一個人在這裡想什麼呢。”
軍帳附近守滿了士兵,他們雖背對此地而站,但是被人發現的恐懼還是令江玉珣忐忑不安。
他趁著應長川放手的間隙向前走了一步。
確定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正常之後,江玉珣方才長舒一口氣,借著星光朝應長川笑了起來,並直白道:“我在想陛下啊。”
他的聲音不大,正好夠兩人聽清。
說完之後,還笑著輕輕地朝天子眨了眨眼睛。
星河落入奔流著的小溪之中,並反射在了江玉珣的眼底,照亮了那雙墨黑的眼瞳。
自己方才本就在想應長川,且兩人如今這關係……一月沒有見麵,想一想也沒有什麼不對的。
剛剛才扳回一城並站在帳外的江玉珣,膽量也變得格外大。
甫一開口,江玉珣或許還有幾分慣有的心虛。
但是說著說著,話語裡就多了幾分振振有詞之態。
應長川的目光果然在瞬間就發生了變化。
他上前去將江玉珣摟在了懷中,並在懷裡人因緊張而顫抖的那一刻笑了起來。
應長川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此時有好奇或是叛逆的士兵轉身看向自己和江玉珣所在的方向。
他吻了吻江玉珣的耳尖,接著啞著聲音貼在對方的耳畔問:“想孤什麼?”
兩人的身體在此刻因擁抱而緊緊貼在了一起。
在小溪旁坐了一會的江玉珣體溫變得有些低,抱在懷中格外舒服。
應長川忍不住一點一點收緊手臂。
這個問題在江玉珣看來也沒有什麼不能回答的。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轉身看向對方的眼眸,最終卻隻在應長川桎梏下艱難地扭動了一下,未能順利調整姿勢。
好吧……
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受《周史》記載影響仍有些緊張的江玉珣不由真誠地開口道:“臣在想,陛下的身體還好嗎?”
江玉珣沒有看到,抱著自己的人忽然皺緊了眉。
他的語氣雖然認真,但此時的氣氛實在不對。
在今日之事與氣氛的雙重影響下。
那句話落在並不知曉自己曆史結局的應長川的耳朵裡,忽多生出了一兩分危險的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