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館老板娘看著施必勝遞到眼前的畫像:"不好意思,沒見過。"
【這姑娘……好像在哪裡見過?鄧雪芳十一月份左右領回來一個南方姑娘,那姑娘穿件綠衣服、抱著個藍布包包,在我店裡吃了碗麵。和畫上的姑娘眉眼很像,就是頭發不太像,剃得短短的,整個人有點迷迷噔噔的樣子。】
趙向晚追問麵鋪的女主人: “您再仔細看看,也許她肚子餓了在您家吃過麵呢?”
中年女人依然搖頭: "不不不,我沒見過。"
【鄧雪芳這人脾氣大,是寬甸屯子出了名的火銃子,哪個敢惹她?鄉裡鄉親的,我在鎮上開門做生意,可不敢說出她來。】
趙向晚:"真沒見過?"
中年女人有些心虛地轉移開視線: “沒有。”
趙向晚的語氣非常篤定: “你見過她。”
中年女人慌忙擺手:"沒有、沒有。"
趙向晚目光炯炯,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和畫像有點不一樣?哪裡不一樣?頭發變短了?很好,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紅、綠、黃、藍……很好,原來是綠色。她的狀態怎麼樣?很活潑?不對,她有些萎靡。"
中年女人一個字沒有說,可是趙向晚卻句句都在點,感覺自己完全被看透,嚇得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長椅上。
趙向晚陡然提高音量: “說!你明明見過她,為什麼隱瞞?是不是你把她藏起來了?”
中年女人臉色發白,叫起屈來: "天地良心,我要是藏了她,讓我不得好死。"
勞誌銳聽許嵩嶺吹噓過趙向晚的能力,站在一旁看熱鬨。
施必勝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卻被勞誌銳拉了一把。施必勝斜了他一眼,勞誌銳悄聲說: “這丫頭虎得很,你讓她問。"
施必勝閉上嘴,雙手抱在胸前立於門口。
中年女人將目光投向身穿製服的施必勝: "施所長,你管管她啊,這人哪裡來的?為什麼要冤枉人!"
施必勝顧左右而言他: "今天真冷啊。"
勞銳誌忍俊不禁:"可不是,老大的雪,連個人影
都見不著。"
趙向晚加重了語氣:"如果不說實話,那就跟我們回派出所。不管你承不承認,這個年你彆想過好!"
老百姓怕警察,尤其是年關將近,誰願意惹上事到派出所去?中年女人見躲不過,隻得歎了一口氣: "這丫頭!真服了你。畫像上的這個姑娘我在十一月份見過一回,不過不敢肯定。"
趙長庚一聽,慌手慌腳地撲到她麵前: “是十一月底吧?我家瑤妹子就是十一月份從深市電子廠出來,沒錯的,就是她,就是她!你看到她去了哪裡?"
中年女人張了張嘴,轉念一想又閉上了嘴。猶豫半天,她同情地看著趙長庚: “那個...…就是吃了碗麵,我哪裡知道她去了哪裡。"
奔波幾天,終於有了女兒的下落,趙長庚哪裡肯就此放過?他撲通一聲跪在中年女人麵前,眼淚婆娑地哀求: “我,我隻有這一個女兒,平時嬌生慣養吃不得苦,求你好好想想,她和誰在一起,到哪裡去了?"
施必勝沒想到,趙向晚當真問了一些線索,不由得暗自稱奇。他與勞誌銳交換了一個眼神,勞誌銳挑了挑眉,在他耳邊說: "這丫頭是許黑臉的徒弟,厲害得很。彆看還在讀大學,但審訊是一把子好手。"
許嵩嶺刑偵能力突出,為人鐵麵無私,行業人送綽號“許黑臉”,在警界赫赫有名。施必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本以為這丫頭是跟著大人過來湊熱鬨的,沒想到竟然是許嵩嶺的徒弟。
施必勝先前帶隊找人隻是礙於麵子,內心卻有些不以為然,可是現在聽下來,趙清瑤還真在固寧鎮出現過,極有可能被人拐到了這裡。想到這裡,他大喝一聲: “有什麼線索趕緊說,要是耽誤了公務,你可承擔不起責任!"
施必勝的聲音本來就大,這一放開嗓子,把中年女人聽著打了個激靈,她壓低了聲音,支支吾吾地說: "那,那我要是說了,你們可不能透出信兒,說是我講的。"
趙向晚點頭應承。
中年女人左右瞅瞅,一直到施必勝不耐煩開口: “不會說出去,你趕緊的!彆磨嘰!”這才說出實話。
"畫像上這姑娘和寬甸屯子鄧雪芳在一塊,吃了一碗麵之後就走了。她頭發削得短短的,人瞅著有點兒迷瞪
,不知道是不是給下了藥。"
迷瞪、下藥?施必勝與勞誌銳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趙向晚問: "鄧雪芳是什麼人?多大年紀?"
中年女人一五一十地將鄧雪芳的情況說出來。寬甸屯子距離鎮上六十多裡路,屯子不大,一共三十多戶人家,靠著大山、地處偏僻、交通不便,山民很窮,最窮的那一個叫鄧滿根。
鄧滿根家裡隻有一子一女,老婆生完兒子之後就死了,家裡全靠老大鄧雪芳撐起來。鄧雪芳脾氣火爆、力氣大,是附近有名的火銃子,嫁到鎮上郭家老三之後,因為經常補貼娘家,和丈夫乾過好幾次仗。她弟弟鄧雪民二十大幾了,小時候從山上滾下來斷了一條腿成了殘廢,一直沒娶上老婆,鄧雪芳與弟弟鄧雪民關係好,為他的親事著急上火,把鎮上的媒婆都求了個遍,都沒成事。
趙長庚一聽,心急如焚,一把抓住施必勝的手上下搖晃: "公安同誌,我家瑤妹子肯定是被這個鄧雪芳拐到寬甸屯子去了!你們趕緊去救人呐。"
施必勝皺了皺眉: “先把鄧雪芳帶到所裡問問。”
趙向晚抬頭看了他一眼: “讓我來問吧。”鄧雪芳與鄧雪民關係好,為了他甚至不惜與丈夫鬨翻,那她絕對不會承認。她隻要說與趙清瑤隻是偶遇,看她可憐帶著吃了碗麵,事後她去了哪裡並不知情,那審訊便會陷入僵局。
事實證明,趙向晚的擔憂是有道理的。鄧雪芳被請到派出所時表現得非常囂張。
三十多歲,身材乾瘦,嗓門很大,脾氣一點就爆。麵對施必勝的詢問,鄧雪芳一拍桌子便吼了回去: “怎麼,公安了不起啊?我沒見過這個姑娘,你把我帶過來做什麼?”
趙向晚將趙清瑤的畫像放在鄧雪芳眼前: "看清楚。"
鄧雪芳的瞳孔陡然縮小,不自在地轉過臉: "我不認得她。"
趙向晚冷笑: "你不僅認得,你還很討厭她!"
鄧雪芳脖子一梗,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們怎麼找過來的?是哪裡出了紕漏?我特地跑到深市電子廠打工,挑中了這個傻丫頭,哄著她辭職和我一起到彌安市,就是為了給我兄弟找個媳婦。天南地北這麼遠,她家裡人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趙向晚眯了眯眼: “鄧雪芳,你在深市電子廠打過工,應該是認得趙清瑤的,為什麼說謊?”鄧雪芳心一慌,目光遊離。
這個心虛的模樣,連施必勝都能看出問題,吼道:“鄧雪芳!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拐賣婦女,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你可想清楚了。"
鄧雪芳低頭半晌,忽然抬起頭,態度變得堅定: “電子廠那麼多人,我和她也不熟。”
【十一月份騙她說彌安大學有個教授要找保姆,隻需要帶帶孩子種種花,還能在大學校園裡看書、學習,她就動了心思。這丫頭好騙,我說機會難得不能讓彆人知道,免得被同鄉的搶了,她就沒和同村的那兩個打招呼,直接跟著我一起坐火車過來,到了彌安市要轉車,我說介紹個對象給她,沒想到立馬翻了臉,差點和我打起來。幸好我提前準備了一點迷藥,不然真沒辦法把她帶到鎮上來。】
趙向晚: “你和趙清瑤從深市出發,同村的春妮知道。你和她到達固寧鎮,鎮上不少人都看見了。
鄧雪芳: “那又怎麼樣?天大地大,難道我不能和她坐火車,不能一起在鎮上出現?我就是看她可憐,管了她一頓飯,怎麼嘀?好人好事還不能做了?"
趙長興懇求施必勝:“施所長,趙清瑤是被她拐來的,隻要找到人,就能給她定罪。”
鄧雪芳此刻卻淡定下來,嘴唇抿成一條線,一臉的無所謂:“你們去找,你們去找,找得到再來定我的罪。"
趙向晚想要再聽聽她心中所想,卻發現她已經完成心理建設,豎起厚厚的精神屏障,一絲口風都不露。
趙向晚還要再問,趙長庚已經按捺不住,哭著說: “快去,快去,我們快去把瑤妹子救回來。”
風雪凜冽,靠山的屯子一片寂靜,隻有風雪簌簌落地的聲響。“嗚——”一陣汽車的轟鳴聲傳來,將這個幾乎靜止的畫麵打破。
雪大封山,寬甸屯子家家戶戶燒火炕,窩在暖和屋子裡準備過年。聽到屋外傳來的汽車喇叭聲,都豎起耳朵好奇地觀望著外麵的動靜。
"這個時候誰會來我們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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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車上的趙長庚心急如焚,看到那厚厚的積雪,感激地看向勞誌銳: "公安同誌,感謝你們,感謝你們!要是沒有你們,這麼大的雪,我們根本沒辦法進村子。"
如果不是有趙向晚找到她的警察師父,這北方天寒地凍的,哪怕公安同誌再敬業,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大雪天開車進山。
勞誌銳找來交通局的朋友幫忙,派出一輛鏟雪車在前麵開路,這才順利開進屯子。即使是這樣,六十裡的山路,足足開了四個多小時!
勞誌銳擺擺手,爽快一笑: "為人民服務嘛。"施必勝白了他一眼,停好車快步下車,在屯子書記的帶領下敲開鄧滿根家的大門。
趙向晚嗬了嗬凍僵的雙手,緊跟著下了車。
她的判斷是準確的,對方讓趙清瑤寫信回家,透露出兩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第一,郵寄方便,說明住所距離鎮上郵局不遠,不是窮鄉僻壤。
第二,主動寫信,說明對方拐賣過程中留下不少痕跡,害怕被發現。害怕的背後,代表的是當地買賣人口沒有形成風氣,群眾基礎好。
趙向晚接觸過一些婦女被拐案件,有的被拐賣到深山,那裡交通不便、民風彪悍,買來的婦女被全村人盯著,遇到警察進村,村民一起對抗,解救難度大。寬甸屯子不算偏僻,與鎮上聯係緊密,村
委領導能夠主動配合警方,這讓解救趙清瑤變得相對容易一些。
從車上下來,一腳下去,腳陷進沒至膝蓋的雪地,趙向晚差點摔倒。勞誌銳扶住她胳膊,笑著說: "南方姑娘,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吧?"
趙向晚點點頭,努力穩住身形,深一腳淺一腳走到鄧滿根家那扇破舊的大門前,看著門口貼著的鮮紅春聯,定了定神。
上聯:向陽門第春常在
下聯:積善人家慶有餘
橫批:春滿乾坤
積善人家?拐賣婦女的家庭,竟然有臉說自己是向陽門第、積善人家!趙向晚嘲諷一笑,抬眸看向前來應門的老漢。
老漢身形佝僂,乾瘦矮小,滿是皺紋的臉上,一雙渾濁的眼睛總像是含著淚水。他行動有些遲緩,視力不太好,眯著眼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 "你們……找誰?"
書記鄧大穀好好在家裡窩冬,沒想到被施所長拖出來抓人,憋著一肚子的火,大聲道: "滿根,你家雪芳是不是領回家一個姑娘?趕緊帶出來吧!”大男人娶不到老婆,那就努力出去打工掙錢,有了錢還愁找不到媳婦?儘搞些歪門邪道,大冷的天警察上門,真他媽煩人!
聽到書記的聲音,鄧滿根嚇了一跳,縮著脖子囁嚅著: “書記,你說什麼呐?我家就我和雪民,哪來的姑娘。"
趙長興哪裡還能忍耐得住,擠開鄧滿根,衝進這個北地農家院子。
圍牆上的土磚斑斑駁駁,兩棵光禿禿的歪脖子樹讓這個不大的院子顯得有些淒涼。踩過積雪,掀開厚厚的棉布門簾,撲麵而來的暖氣讓趙長興頓了頓。
"什麼人?出去!"
隨著聲音,一個國字臉、紫膛麵孔的年青男子穿著件破舊棉襖,一瘸一拐地衝過來,惡狠狠地將趙長興一推。
男子個子雖然不高,但胳膊粗壯有力,眼睛裡透著凶光,趙長興被他大力一推,踉蹌著後退幾步。施必勝托住趙長興後背,厲聲道: “乾什麼!”
男子抬頭看到身穿公安製服的施必勝,眼神有一刹那的驚慌,但很快就鎮定下來: "公安同誌,這是我家!"
鄧大穀帶著另外幾個派出所的公安乾警,在鄧滿根緊張的眼神中將房門一間一間地推開。鄧滿根家裡窮,哪怕女兒嫁到鎮上時常救濟,依然家徒四壁,屋裡除了土炕就是幾口箱子,根本沒有能夠藏人的地方。
不過幾分鐘時間,所有公安乾警都失望而歸,對施必勝彙報著。"沒有!"
"報告所長,沒有發現。
"沒有看到趙清瑤。"
"地窖呢?找了沒?"
"都屯著菜,沒人。"
趙長庚原本以為隻是一到鄧滿根家就能找到女兒,沒想到一無所獲,一顆心空落落的,悶著喘不上氣來,隻能用求助的眼光看著趙向晚。
趙向晚站在施必勝身旁,安靜地觀察著凶悍的鄧雪民。
鄧雪民的眼皮鬆弛,眼角向下耷拉,形成典型的“三角眼”,他眉毛濃密,尾部散開,像一把掃帚,麵相看上去就不是和善之輩。
麵對公安乾警突然闖入,推門查看,他不急不忙,雙手交叉而立,似乎早有準備。
"她在哪?"施必勝將趙清瑤的肖像取出,豎在鄧雪民眼前。
鄧雪民的眼睛一眯,瞳孔陡然放大,呼吸也變得粗重許多。
【他們怎麼找到這裡的?我姐不是說,人是從兩千多公裡以外的南方拐來的,不會有人知道?年前怕她家裡人找過來,我還特地讓清瑤寫了封信回家,怎麼警察會找過來!】
鄧雪民緊緊抿著唇,硬著脖子,搖了搖頭。
鄧滿根不知道警察闖進來做什麼,惶急地拉住書記的手:“大穀啊,雪民小時候摔斷了腿走路不利索,沒辦法乾地裡的活計,也沒法子到城裡打工,一輩子就在這屯子裡過活,我這老寒腿一到冬天就沒辦法下炕。你說……你說說,我們到哪裡去找外麵的姑娘?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老天爺啊,這可真是人在天上坐,禍從天上來!我天天窩在炕上,吃喝拉撒都恨不得在一個屋裡解決,眼瞅著就要過年了,怎麼忽然就闖進來一堆公安?我這是什麼命啊。】
聽到鄧滿根的哀歎,趙向晚將目光轉向內心一片死寂的鄧雪民。
或許是因為從小殘疾,鄧雪民聽過太多嘲諷與挖苦,他性情偏執。和鄧雪芳一樣,一旦做出決定,內心便似蚌殼一般緊閉,根本撬不開。
鄧家老屋用厚厚的夯土磚牆砌成,一進三開,兩間臥室,一間廚房。兩間臥室分彆由鄧滿根、鄧雪民居住,全都盤著火炕,屋子裡暖暖的。
牆角擺著兩口樟木舊箱子,裡邊裝著舊衣服,沒有藏人。
廚房灶膛裡燃著木材,一張刷著黑色油漆的小桌、一個碗櫃、兩張條凳、一口水缸,除此之後,什麼也沒有。
鄧滿根家是屯子裡最窮的人家,就這麼大地方,要想藏人實在是為難了點。
施必勝的臉沉了下來,繼續問鄧雪民:“你姐說,這姑娘是她從南方帶來的。說!你把她藏哪裡去了?”
鄧雪民的聲音帶著絲低啞: "是我姐帶來的,你管她要去。"
事情進入膠著狀態。
趙清瑤是鄧雪芳從南方帶到北地,兩人一起吃麵的時候被人看到。可是鄧雪芳嘴硬,隻承認與趙清瑤吃過麵,卻不肯承認
將她拐到了自己家。
原以為一到寬甸屯子就能找到趙清瑤。隻要找到她,一切水落石出,所有參與拐賣事件的人就能繩之以法。
可是,趙清瑤並沒有找到。
鄧雪民的意誌相當堅定,絲毫不亂,就連趙向晚都聽不到一絲心聲,不知道他到底把趙清瑤藏到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