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中毒時間推測,應該在秦月影去醫院檢查之前。徐俊才既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投毒機會;一直在家待著的周荊容雖然有作案動機,但沒有作案時間。警方懷疑是室友馮莉莉,但因為缺乏證據,最終不了了之。
許嵩嶺見舊案重提,道: “這樁案件我記得,水杯找不到、人證沒有,雖然馮莉莉的男友在隔壁化工學院讀書,有機會接觸到實驗室的鉈鹽,但當時實驗室管理混亂,找不到她男友將鉈鹽帶出實驗室的證據。後來,警方放了馮莉莉,下半年馮莉莉出國留學,從此這件案子就封了檔。"
何明玉和朱飛鵬來局裡時間短,第一次聽說這件沒有找到凶手的案子,都有些憤憤不平: “就這樣結案了?秦月影正是青春得意的時候,總不能是自己服毒吧?查了半天,結果凶手逍遙法外?"
許嵩嶺也很無奈:“我當時沒到刑偵支隊,這個案子不是我負責。不過,我記得隔壁辦公室的高廣強是當時這個案子的經辦人,我把他叫過來,你們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吧。”
高廣強現在重案三組,也歸許嵩嶺這個刑偵支隊隊長管,一叫就到。
今年五十歲的高廣強精神頭已經不如年輕人,不過多年刑警當下來,腰杆筆直,眉宇間自有一股凜然正氣。
見趙向晚等人對秦月影鉈中毒一案感興趣,高廣強拖過一把椅子坐下,努力回憶著往事。
"真的非常可惜,秦月影這個孩子風華正茂,她當徐俊才的情
婦一事,也是被騙。徐俊才說已經和周荊容離婚,隻是為了麵子才沒有宣布。他找人做了個假證給秦月影看,承諾等她一畢業就娶她,哄得她全身心地信任。"
聽到這裡,所有人都看向剛才質疑秦月影不自重的劉良駒。
劉良駒有點尷尬地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我錯了,我錯了。”
“我們調查過馮莉莉,她出身農村,家境貧寒,長相普通,很看不慣長相漂亮、穿著時髦,家境優越的秦月影,曾經在宿舍裡爆發過比較激烈的爭吵。"
趙向晚問:"為什麼吵?"
“馮莉莉談了個男朋友,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年輕大學生。秦月影也談了個男朋友,卻是個事業有成的大叔。馮莉莉罵秦月影不要臉,找個年紀那麼大的一定是給人當小三。秦月影平時都讓著她,但辱及徐俊才,便回敬了幾句。"
"這麼說來,秦月影宿舍室友都見過徐俊才?"
“也不算吧。徐俊才勸秦月影顧及一下周荊容的感受,畢竟周荊容與他結婚十年,隻是因為沒有孩子才主動退出,所以最好兩人的關係不要公開以保護周荊容脆弱的自尊心。秦月影聽信了他的鬼話,從不把徐俊才帶到同學麵前,沒有對外宣布她的戀情。馮莉莉也是無意間在外麵碰到過他們一次,這才知道秦月影談了個年紀大的男朋友。"
重案組的年輕人集體歎氣。劉良駒問: "就因為嫉妒、爭吵,就投毒殺人?"
高廣強攤開手: “經過我們的詢問與據醫生推測,投毒時間應該在秦月影去醫院檢查的那天上午。投毒地點可能在宿舍,也可能在繪圖教室。有機會投毒的,一是宿舍舍友,二是能進繪圖教室的同學、老師。"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高廣強,這讓他內心產生出沉重的壓力。當年這個案子因為涉及校園投毒,引發社會高度關注,學校、家屬給了市局很大壓力,刑警們連軸轉,挨著個地在學校裡問詢、搜索。
秦月影的宿舍舍友一共三個,馮莉莉與她關係不好,樊瑋與她關係一般,喬小紅和她關係比較好。這三個女生隻記得秦月影去繪圖教室的時候帶著水杯,但具體後來水杯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
繪圖教室位於學校教學樓的六樓,同一層樓裡有十一間繪圖教室,配備繪圖桌、圖板、丁
字尺等繪圖工具。教室的前後門都是敞開的,人來人往,誰都可以進出,要找出投毒者,難度又更大了一層。
到底是誰?這麼惡毒地毒害同學?
同宿舍的女生最有嫌疑,因為可以很輕鬆地將鉈鹽丟進秦月影的水杯,秦月景影早起後洗漱、去食堂吃早飯、上廁所……總會有視線離開水杯的時候,瞅個宿舍沒人的時候下毒,非常容易。
同一層繪圖教室的同學也有嫌疑,因為秦月影那天7:40就到教室,9點感覺不適就醫,7:40-
9:00之間教室裡學生很少,大家都埋頭畫圖,沒有留意教室有沒有其他人進來,也沒有注意是否有人靠近秦月影,更沒在意有沒有動過秦月影的水杯。
秦月影中毒太深,腦神經受損,智力倒退回六歲狀態,那段記憶全部消失,根本沒辦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因此,案件偵查進入膠著狀態。
在調查了所有有機會接觸到秦月影水杯的同學之後,高廣強將目光鎖定在馮莉莉身上。一來,據同寢室的其他兩位同學反應,秦月影晨起洗漱時她們都還沒起床,但聽到了馮莉莉起床、翻動抽屜的聲音;二來,秦月影拿著水杯離開宿舍的時候,發現開水瓶裡沒有水,馮莉莉難得主動地幫她倒上了開水;三來,馮莉莉的男友在化工學院讀大四,有機會拿到鉈鹽。
可是,在審訊馮莉莉的過程中,高廣強感覺非常艱難。
原以為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嚇一嚇、詐一詐就能突破她的心理防線,讓她說出實話。沒想到馮莉莉的性格異常沉穩、冷靜,老老實實回話,但句句都在為自己開脫。
"對,那天我是第二個起床,但我一向起得早。我擦臉的雪花膏就在抽屜裡,開抽屜很正常吧?"
"警察叔叔,助人為樂也有錯嗎?同一個宿舍,我雖然看不慣秦月影,但看她開水瓶裡沒有水,順手幫她倒點水,這也不行?"
“唉,我男朋友宋誌清和我是同村人,他讀書很努力,我們一起申請下來了M國大學的獎學金,將來一個當建築師、一個當工程師,前景一片光明,為什麼要做犯法的事讓自己前途儘毀?再說了,如果能夠拿到鉈鹽就是嫌疑犯,那是不是隔壁化工學院的所有學生都有可能投毒?會不會有人追求秦月影被拒、憤而殺人呢?"
因為八十年
代醫學檢測技術相對落後,從秦月影昏迷、送醫院,到檢查出中了鉈毒、報警,足足
過了五天時間,這五天時間裡,足夠讓罪犯毀滅所有證據。
哪怕所有證據鏈都指向馮莉莉,但因為證據不足,最後警方隻能放走她。
何明玉點點頭: “除非找到水杯,在水杯上找到指紋,這才算是鐵錘。”
朱飛鵬補充道: “哪怕有指紋,也隻能說明馮莉莉接觸過這個水杯。隻要她不承認,依然不能錘死。"
"鉈鹽無色無味,溶解性好,但投毒之前總要有容器吧?在馮莉莉的抽屜裡搜過沒?有沒有鉈鹽殘留的紙袋或者其他盒子?"
高廣強搖了搖頭: “你們現在能夠想到的,我們都想到了。”
朱飛鵬恨恨地說: “如果當時有趙向晚參與就好了,讓她審訊馮莉莉,一定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許嵩嶺提醒一句: "在沒有確鑿證據時,警察不能擅自認定馮莉莉就是凶手。我們做刑警的,切忌先入為主。"
朱飛鵬不服氣地哼了一句,在心裡嘀咕著:明明就是馮莉莉乾的,除了她還有誰?嫉妒人家長得漂亮家世好,還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唄。像她這種靠努力考大學上來的,多半就看不慣秦月影這種靠父母、靠男人,可以少奮鬥幾十年的人。
趙向晚問:“馮莉莉最後說的那一句,會不會也有可能?化工學院有沒有追求或者暗戀秦月影的男生?"
高廣強: “有倒是有。秦月影人長得漂亮,還是校園十佳歌手之一,名氣不小。隔壁化工學院的男生中,仰慕她的人不少。不過我們調查過,出事那天都沒有離校。"
這條線索又斷了。趙向晚再問: "有沒有可能,是買.凶.殺.人?"
高廣強明顯地愣了一下。
校園投毒,多半都是同學之間的紛爭,出於嫉妒、憤慨等心理因素,怎麼就上升到了買.凶.殺.人的地步?
朱飛鵬到底是科班出身,一點就透,眼睛亮了起來: "如果是買.凶.殺.人,那所有的不在場證據都不存在,需要先從動機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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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向晚記得自己在四季大酒店見到徐清溪的時候,他曾在心裡說過:周荊容是隻笑麵虎,喜歡暗箭傷人,要小心!那個身形瘦削、麵容陰沉的女人,給趙向晚留下的印象非常不好。
趙向晚高度懷疑投毒案與周荊容有關,周荊容雖然不能親自下毒,但可以指使馮莉莉動手。
朱飛鵬難得得到趙向晚的肯定,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拿起一支粉筆,在一旁的黑板上寫下“動機”二字,大聲道: “要說殺人動機最強的,應該是周荊容。她丈夫出軌,找了個年青漂亮的大學生,她的地位岌岌可危,這個時候買.凶.殺.人,可能性很大。"
朱飛鵬左手吊著繃帶,右手拿著粉筆在動機二字上畫了個圈圈,引出一條線,線條的另一端寫上"周荊容"三個字;緊接著從“周荊容”出發,再畫一條線,線條的另一端寫上"馮莉莉”三個字。
“有沒有一種可能,周荊容私下與馮莉莉接觸,出錢資助她出國,條件是在秦月影的水杯裡投毒?"
高廣強的臉色變了。如果真是這樣,那警方一開始的偵破方向就出了問題!
周荊容的嫌疑依然存在,不會因為有不在場證據就說明無辜。
馮莉莉是否認識周荊容,她和男友同時獲得國外學校獎學金是否有周荊容的幫助,這些都應該重點調查。
高廣強內心的沉重感越來越強。五十多歲的年齡,皺紋已經爬上額頭,帶著見慣風雲的滄桑。快要退休的年齡了,今天突然發現已經封存的舊案有問題,他如坐針氈。
趙向晚抬起頭,聲音很柔和: “高警官,你們當年的調查非常詳儘,我在查閱案卷的時候受益匪淺。現在我們想重啟調查,不知道應該怎麼走流程呢?"
來自晚輩的讚賞與誠懇,讓高廣強心裡舒服了許多,他看了一眼許嵩嶺。許嵩嶺一拍胸脯: “我來申請重新調查此案,重案一組接手,怎麼樣?"
所有人齊聲回應: "是!"
重案一組全是年輕人,他們鬥誌昂揚讓高廣強受到感染,站起身道: “讓我也加入這個案件的調查吧,我有秦月影父母的聯係方式,對當年的情況比較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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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完手,高廣強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才說: “其實,當初我們調查的時候也遇到了不少阻力。《星市法製周報》的記者原本一直在跟蹤案件調查過程,但中途收到警告不讓關注此案。負責這個案子的袁隊半道被調去省廳,這也是案件後來匆忙結案的一部分原因。"
許嵩嶺那張黝黑的麵龐上閃過一絲陰雲: "這一回舊案重啟我來負責,絕對不會半途而廢。"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高廣強看一眼辦公室裡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再一次提醒: “事情已經過去八年,物是人非,證據很難再尋,這個案子要想偵破,難度很大啊。"
朱飛鵬嘿嘿一笑:"不難,哪裡用得著我們重案一組!"
重案組正式重啟校園投毒案。
趙向晚第一個拜訪的,是當事人秦月影。
城南第三中學這兩年蓋了幾棟新宿舍樓,大家都歡歡喜喜搬新家,但秦月影一家卻依然住在最早一批六十年代蓋的老宿舍樓裡。
牆腳已經斑駁不堪,爬山虎順著山牆往上攀,將一棟六層磚混房牆麵遮擋得嚴嚴實實,隻露出油漆掉落的木窗。
一樓帶院子,院子裡種了些青菜,紅磚鋪地,縫隙間冒出繁盛的雜草。
站在院子鐵柵欄門前,高廣強大聲道: "秦老師,秦老師,在家嗎?"
陽台房門推開,一個滿頭白發的男人走出來,他佝僂著腰,看到高廣強,高興地回應著: “誒,是高警官啊,來了來了。"
叮叮哐哐一陣響,鐵門打開,趙向晚看清楚男人麵容,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湧上一陣酸澀感。秦月影的父親秦義忠,一頭白發自兩鷺到頭頂,似皚皚白雪,無一根烏絲。一雙睿智溫柔的眼睛,眼角紋縱橫,微笑時眼睛微眯,紋路更加深刻。
才五十五歲,看上去卻足有六十多歲。
高廣強帶著趙向晚、何明玉、劉良駒三個,秦義忠看到他身旁陌生麵孔,笑著問: “高警官,今天怎麼帶了這麼多年輕人來?是有帶新人的任務嗎?"
"進屋說,進屋說。"
高廣強將手中拎著的水果遞給秦義忠,和他一起走過小院子,從陽台門走進臥室。
一樓采光不好,空氣裡有一股奇怪的酸
腐氣。趙向晚進屋之後眯了眯眼,適應了一會光線變化之後打量著室內的陳設。
學校的老房子,因為一樓直接開了門對院子,所以原本客廳對樓梯間的門便封了起來。陽台房改成客廳。老舊的木沙發、木茶幾,電視櫃上擺著一台小小的國產熊貓牌電視機,正在播放動畫片。
時隔八年,物是人非,秦月影一家卻似乎一直停留在昨日歲月之中。
沙發上坐著一個身穿睡衣、體型肥胖的女人,頭發剃得短短的,膝蓋上蓋著一床絨毯,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即使有客人過來也沒有被打斷。
這個女人,就是秦月影?
案宗上的照片,秦月影身材苗條、修長的天鵝頸,漂亮的瓜子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美得和電影海報上的明星一樣。
可是……現在,她完全被毀了。
沙發被秦月影占著,秦義忠從隔壁房間拿過來幾張舊椅子讓大家坐下,又起身端茶倒水,生怕怠慢了客人。
他的腿膝蓋似乎打不了彎,行動有些不靈便,高廣強關心地詢問: “秦老師,你的關節炎還沒好?有沒有敷貼?一樓太潮濕陰冷,這回學校分新宿舍你們也考慮考慮搬吧。"
秦義忠搖搖頭: "搬不了啊,我和雅芬年紀大了,爬不動樓。月影這個樣子,也沒辦法換地方。”
趙向晚的眼睛順著高廣強的視線,看向秦月影那蓋在絨毯下的雙腿。從凸起的形狀來看,這雙腿細得像麻杆一樣。鉈中毒引發肌肉萎縮,已造成她下肢癱瘓。
何明玉也留意到了,轉過臉不忍再看。
這個案子是高廣強的心結,他在調查過程中與秦義忠成為好友,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過來探望一番。這次帶著趙向晚三個過來,也算熟門熟路。
高廣強簡單介紹了一下趙向晚他們,說明來意: “秦老師,市局打算重啟舊案,所以過來了解一下情況,看看還有沒有疏漏的地方,爭取把真凶繩之於法。"
過了這麼多年,原以為冤沉海底,沒想到投毒案竟然還能重新調查,秦義忠當激動地站了起來,眼中含淚,嘴唇哆嗦著,一把握住高廣強的手: “謝謝,謝謝!謝謝你還一直記著這個案子,想著為我們月影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