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中午一點左右,已經過了飯點,飯館裡人不多。天氣熱,小飯館隻有一個吊扇在呼呼地吹著。雖然汗流浹背,但因為實在太餓,兩人吃得挺香。
何明玉說: “五樓有人住,但現在主人不在家,怎麼搞?”
趙向晚吃飯速度比較快,往嘴裡扒了一口飯,不得空回話,隻能用眼神示意她等一等。何明玉看她吃飯的樣子,不由得笑了: “你急什麼,又沒人和你搶。”
趙向晚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什麼,放慢了速度。等到吃完嘴裡這口飯,她才解釋道: "小時候家裡吃飯總是催,所以養成了吃飯快的習慣。"
錢淑芬看不得趙向晚吃飯慢,總喜歡催她。“快點吃,吃完去喂雞。”
“懶鬼,吃飯這麼磨磨蹭蹭做什麼?”"你要在碗裡繡花啊?快點吃!"
這樣的話聽得多了,隻要一坐到飯桌旁,趙向晚就會緊張,總想快點把飯吃完,抓緊時間做正事。
想到趙向晚的過去,何明玉有些疼惜地看著她。
“向晚,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家裡四個女孩,我是老三,我爸重男輕女,嘴上不說,其實心裡並不高興。也有人提出過把我和我妹送人,換個兒子給我爸,可我爸媽沒同意。用我爸的話來說,再不好,也是他親生的,生了要是不養,那良心可真是壞透了。
我從小就是幾姐妹擠一張床睡覺,撿我姐的舊衣服穿,用舊書包、舊文具,條件並不算好。可是我家裡氣氛還可以,吃飯的時候不爭不吵,碗裡要是剩下一塊肉,誰都不會挾,都等著我媽分。"
平
時在一起都是討論案件,難得聽何明玉講家裡的事,趙向晚聽得很認真。趙向晚在農村長大,雖然乾農活多、被錢淑芬打罵,但農村地廣人稀,住房條件比何明玉家要好。趙晨陽沒離開之前,姐妹倆住一個屋,睡一張床;趙晨陽跟著趙青雲進城之後,趙向晚一個人一間屋,自在得很。
何明玉往趙向晚碗裡挾了一筷子瘦肉: “你太瘦了,多吃點。這家飯館的炒菜還挺好吃的,以後把朱飛鵬他們都拖過來吃。"
飯館老板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聽到何明玉的話,笑得很歡喜: “姑娘你要是喜歡啊,下次來我給你們送個菜!我家那口子做得最好的是土豆絲餅,保證好吃。"
何明玉笑眯眯地和她開玩笑: “乾嘛下次再送?不如這回就送唄。”
老板姓胡,名胡愛玉,性情最是爽快,聽到何明玉的話,轉過頭就對著後廚喊了一聲: “老劉,做個土豆絲餅。"
不一會兒,一盆煎得香噴噴、散發著焦香味的土豆絲餅端了上來。仔細看,是把土豆擦成絲,拌上澱粉用油慢慢煎成形,加了孜然、辣椒粉、小蔥之後,邊沿焦脆,中間軟糯,味道豐富,簡直太好吃了。
就連不怎麼追求口舌之欲的趙向晚,都忍不住誇讚: "好吃!"
抬頭看著站在櫃台後麵記賬的老板娘,趙向晚忽然想起在羅縣開米粉店的大姑,前一陣子她寄了信來,說生意挺好,二哥趙伯武也表現不錯。表姐範秋寒已經分配到羅縣城關醫院當護士,因為打針水平高、行事利索,很受醫生、病人喜歡。
能夠把日子越過越好,也是一種本事。
趙向晚快速吃完飯,和老板娘拉起了家常: “你們家的飯館開了多少年?”
胡愛玉抬起頭,隔著櫃台回答: “十幾年了。從國家允許做小生意,我和老劉就盤下這家店做飯館。三醫院是星市有名的醫院,每天人流量都大,在這裡做餐飲生意,不敢說賺大錢,養活一家人沒問題。"
開店開了十幾年,門麵正對著三醫院,說不定能夠問出點什麼。
趙向晚繼續問:“那你還記得十年前發生在醫院家屬樓的那樁滅門慘案嗎?”
胡愛玉點點頭,歎了一口氣: “記得。那可是件轟動全市的大案!警察一撥一撥地過來問,挨著個地查。我也想提供有用線索
啊,隻是案件發生的時候已經九點,我們家飯館已經打烊,什麼情況都提供不了。"
何明玉不死心,繼續追問: "發生案子之前,就沒發現特殊人物,或者異常情況嗎?"
胡愛玉手頭上沒什麼事,走出櫃台,站到何明玉桌邊說話: “我們每天會接觸很多人,那個時候是五月份,天氣不冷也不熱,我家老劉炒菜手藝好,飯館生意好,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真沒注意有什麼特殊的人或者事。"
醫院人來人往,男女老少,乾部、工人、農民、老師、小販……什麼樣的人都有。醫院每天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哭、有人笑,人生百態什麼故事都有。誰比較特殊,有哪些異常,開飯館的胡愛玉可能真的沒有留意到。
趙向晚認真傾聽她的心聲。
【那個案子過去都十年了吧,沒想到還有人來問。這兩個姑娘估計是警察吧,這問話的派頭、行事的模樣,看著就像。多年輕啊,和顧文嬌那個丫頭一樣,唉!顧文嬌死了娘,也是個可憐的。每年逢她媽媽忌日,她都會來我飯館點兩個周護士最愛吃的菜,看著門口發呆,那模樣讓人一看就心酸難受。】
沒想到老板娘會認得顧文嬌,趙向晚問: “當年的滅門慘案,死了四個人,您認得哪一個?”胡愛玉不假思索地回答: “周護士長我最熟。她這個人性格特彆好,愛說愛笑,到了周末經常帶著女兒一起來點幾個菜,說是打打牙祭。她最愛吃土豆絲餅,宋元粉絲湯、薑辣雞丁,可惜啊……好人不長命。"
趙向晚問: "周護士的女兒,顧文嬌,您認識嗎?"
胡愛玉點頭: “認得,挺好的姑娘,和她媽媽關係特彆好。她媽走了之後,她來得少了,不過每年五月十五號那一天,一定會來點三個菜,默默地把飯菜都吃完。以前是她一個人來,後來她愛人會陪著來,唉!"
樊弘偉會陪她過來吃飯?何明玉與趙向晚交換了一個眼神,事出反常必有妖!
按理說,樊弘偉與周金鳳並沒有感情,不至於會在忌日這天來追憶嶽母。史何況,樊弘偉對顧文嬌也不好,從他下手打人就能看得出來,這是個心狠手辣之人。既然他對顧文嬌不好,乾嘛要陪她來飯館吃飯?
趙向晚問: "顧文嬌除了點菜、吃飯,還會和你說什麼?"
/>胡愛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反正那一天,不管是周幾,顧文嬌都會一大早去墓地掃墓,然後到派出所詢問進展,中午再到我這裡坐著吃飯。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問:胡姨,你那裡有什麼新消息嗎?"
趙向晚眸光一閃: "她丈夫是什麼表現?"胡愛玉皺著眉毛,欲言又止。不過她是個爽快人,憋不住話,到底還是劈裡啪啦都說了出來。
“我胡愛玉開店開到現在,不知道見過多少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那就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彆看他對人一臉笑,但眼神躲閃,一坐下來就東張西望,看著那幾個菜一臉嫌棄,坐在那裡好像身上長跳蚤一樣不自在。也不知道顧文嬌為什麼選這麼一個人,他看她的眼神裡一丁點喜歡都沒有,時不時還透著陰冷,讓我看著很不舒服。"
趙向晚: "顧文嬌的丈夫,對她並不好,您看出來了吧?"
胡愛玉一拍大腿,感覺終於找到傾訴對象: "就是!我早就看出來了。她那個丈夫眼神冰冷得很,一點溫度都沒有,彆看他後來官越做越大,但那股從來不正眼看人的勁,總讓人覺得不舒服。"
對,就是這種感覺。
趙向晚有讀心術,識破他人偽裝的能力很強。第一眼在火鍋店裡見到樊弘偉,就覺得這個人不對,他身上帶著寒意、防備,眼神裡透著凶悍,這股氣質與趙向晚在報紙看到的亡命之徒很類似。
這一刹那,趙向晚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有沒有可能,樊弘偉與槍殺案有關?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趙向晚在腦子裡開始推理。
第一,樊弘偉對顧文嬌的追求來得毫無征兆。
顧文嬌並不算出色美人,性格也不溫柔討喜,從樊弘偉對季昭的欣賞與調戲來看,這是個色膽包天、男女不拘的無恥之徒。他既沒有與顧文嬌在生活中結識,也沒有與顧文嬌在工作中結緣,憑什麼要在顧文嬌掃墓歸來的路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贏得她的好感,堅持將她娶回家?
如果硬要說樊弘偉娶妻娶德,覺得顧文嬌適合當妻子,那為什麼結婚後變了臉?不僅不尊重她,甚至還毆打她,讓她傷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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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弘偉這些奇怪、矛盾的行為舉止,如果將剛才的假設放上去,一切就變得合理起來。
作案殺人之後,心理素質超強的樊弘偉並沒有逃竄。他在城建局開了一段時間的小車之後,內心其實也在矛盾掙紮之中。
一方麵,他害怕被警察發現端倪,將他抓捕歸案。殺警察、奪槍、入室搶劫、殺人,數罪並罰,死刑根本逃不脫,於是心中惴惴不安。
另一方麵,他又想隨時監控事態發展,一旦有風吹草動,可以立馬跑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不是?
糾結來糾結去,狡猾的樊弘偉決定接近顧文嬌,畢竟隻有她還一直在記掛這個案件,每年都會去追問案件進展。隻要靠近顧文嬌,就能隨時掌握案件的最新情況。
這麼一想,趙向晚感覺胳膊上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如果她的猜測是對的,那簡直太可怕了!殺了人,還敢繼續在這個城市生活,不慌不忙;
殺了人,還敢接近死者的女兒,甚至與她結為夫妻,生下孩子,隻為了就近監控這一切。夜深人靜的時候,難道他的良心不會痛嗎?難道他的後背不會發冷嗎?
趙向晚甩了甩頭,這種人,根本就沒有良心,哪裡會痛?她用手搓了搓胳膊,等到身體稍微溫暖一些,這才繼續剛才的推理。
其次,樊弘偉的成長史有很多違和的地方。
這也是趙向晚一直在琢磨的第二點。
樊弘偉在運輸公司當貨車司機,雖然跑長途相對辛苦一些,但八十年代的貨車司機外水多,工資收入其實還是比較可觀的。他打架鬥毆造成了嚴重的後果,卻由於蔡暢出麵調解,最終達成諒解,沒有立案留下案底,按理說應該會繼續留在運輸公司上班,從此老實做人。為什麼他要去城建局當一個臨時的小車司機?
有一種可能,是雖然沒有立案,但由於影響惡劣,運輸公司將他開除。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樊弘偉犯下大案,心虛不敢留在原單位,索性換個地方,免得被人發現。關於這個疑問,等下午和朱飛鵬等人會合,應該就能問個一清二楚。
第三,樊弘偉與城建局楊旭剛局長之間有什麼勾連,讓他下死手地提拔他?如果,他們之間有某種協定,或者都與凶殺案有關呢?因為這是殺頭的事,所以一方守口如瓶,
另一方努力報答。
br />目前來看,這三點疑問都需要進一步調查才能印證。不管怎麼說,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總是沒有錯的。
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對不放過任何一個壞人。趙向晚抬頭看一眼老板娘: "你是什麼時候認得顧文嬌的丈夫的?"
劉愛玉看這麼熱的天,趙向晚卻在搓胳膊,不由得笑了起來: “小姑娘,你是不是害怕啊?瞎,彆怕彆怕。顧文嬌的丈夫雖然看著不讓人舒服,但也是國家乾部,你還怕他吃了你不成?"
一句“吃了你”,成功讓趙向晚胳膊上的寒毛又豎了起來。
何明玉見趙向晚忽然沉默下來,便接著詢問: “老板娘,顧文嬌的丈夫真的每年陪顧文嬌掃墓、詢問案情?"
胡愛玉歎了一口氣: “不隻是一年陪一回的。顧文嬌每個月都會去派出所詢問案件進展,每一次她丈夫都會陪她去。這一點我聽醫院的人背後討論過,都感歎顧文嬌性格執拗,說當她丈夫也不容易。你想想,好好的日子不過,一天到晚記著凶殺案,難道睡覺的時候不做惡夢?"
小飯館生意好,醫院裡不少醫生都會來這裡吃飯,閒聊、八卦不少。對於顧文嬌的家事,不少人會在背後議論。
趙向晚問: “老板娘,顧文嬌的同事有沒有背後討論過她丈夫家暴的事情?你說奇怪不奇怪,一個打老婆的男人,會每個月陪她去派出所詢問案件進展?"
胡愛玉一聽到家暴二字,頓時臉色就變了: “打老婆?如果顧文嬌的丈夫打老婆,那他就不是男人!顧文嬌本來就夠可憐了,他還打她?我呸!你們是警察吧?趕緊把他抓起來。"
何明玉見自己身份被老板娘識破,笑了笑: "沒人報警,我們也不能隨便抓人的。"
胡愛玉氣得一拍桌子: “顧文嬌的丈夫不是個東西!你們要是不說,我還真不知道他打顧文嬌。你們這一說,我就想起來了。是說前一陣子顧文嬌過來吃飯的時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拿筷子的手好像青了一塊。我還以為她是不小心摔傷,沒想到是她丈夫打的。
唉喲我這個暴脾氣!男人打老婆絕對不能忍。我跟你說,你們去勸勸顧文嬌,讓她離婚,如果舍不得離婚,那就拿著刀和他乾仗,打到他怕為止。男人!嗬嗬,都是欺軟怕硬,他第一次打你的時候就不要慫,慫了你就完
了。"
直到有新客人來,胡愛玉才收住話。吃完飯,趙向晚拉著何明玉再一次找到顧文嬌。
兩點鐘藥房上班,顧文嬌已經開始忙碌。看到趙向晚與何明玉再次返回,顧文嬌和張英華打了一聲招呼,將她們拉到一旁: "有什麼事嗎?你得抓緊問,我還要工作呢。"
趙向晚點點頭,加快了語速。
"樊弘剛每個月都會陪你去派出所詢問案情?"“是。”“為什麼?”
"他說他好歹也是個漢子,不能看著嶽母橫死卻連凶手都抓不到。""你很感動?"“算是吧,這是他身上唯一的人味。”
"他有沒有和你說過,為什麼從運輸公司辭職出來?"“他說是因為年輕時不懂事,打架被開除了。”“他有沒有提過蔡暢這個名字?”
"那個被殺的警察?好像沒有提過。他隻關心是誰殺了我媽媽,至於被殺的警察叫什麼名字,他不在意。"
"他最好的朋友有誰?"“曹得仁。”“隻有這一個嗎?”"以前好像有一個叫阮武的,不過和我結婚之後就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問過問題,趙向晚囑咐了顧文嬌一句: "我們過來找你的事情,切記不要告訴樊弘偉。"
顧文嬌點點頭: “嗯,我知道輕重。”如果隻是問問母親被殺案的詳情,說出來或許沒有什麼,但明顯警察對樊弘偉的過去與現在很感興趣,顧文嬌如果貿然說出來,恐怕會引起他警覺。
顧文嬌有些渴望地看著趙向晚: “你們是不是要查樊弘偉?”她是多麼希望警察能夠把樊弘偉抓走,還她一個清靜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