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嵩嶺緩緩站起,眼神變得堅毅。
他從粉筆盒裡拿起一支黃色粉筆,在樊弘偉、楊旭剛這兩個名字之間連上一條線: “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利益勾連。”
"對!絕對有貓膩。"
"如果不是因為有勾連,像樊弘偉這種因為打架鬥毆被單位開除的小混混,楊旭剛憑什麼讓他給自己開小車?"
“查一下,在樊弘偉來城建局之前,他們是怎麼認識的?”"許隊說得對,要是沒有勾連,楊旭剛不可能這麼下死手地提拔、維護樊弘偉。"
何明玉剛剛把楊旭剛的名字劃上圈圈,現在看許嵩嶺又把他與樊弘偉連上線,腦中的思路更加清晰起來。
重案一組討論案件之時,從來都是暢所欲言,何明玉站在小黑板的右側,看一眼趙向晚,用粉筆把樊弘偉這個名字再畫上圈圈: “向晚剛剛說過,懷疑蔡暢被殺案、三醫院滅門案都是他所為,隻是我們沒有找到殺人動機。現在我有了一個新想法……"
高廣強和劉良駒是在許嵩嶺提到楊旭剛的時候才進的屋,前麵說的懷疑沒有聽到,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許隊剛說要查舊案,凶手就有了懷疑對象?趙向晚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高廣強搖頭: “不是,蔡暢曾經幫助過樊弘偉,沒有殺人動機啊。”在他看來,殺害有恩於他的人,這還算是人嗎?
劉良駒皺眉思索,一邊想一邊慢慢說話:"習過武,身手好,下手黑,十年前二十來歲,身高、體重都符合,有這個可能性。隻是向晚,隻不過昨晚在火鍋店與樊弘偉打過一次照麵,你怎麼就精準鎖定他的嫌疑?"
這個問題,剛剛趙向晚回答過一遍,她用的是一個“巧”字。
火鍋店偶遇,這是巧。
樊弘偉、曹得仁酒醉色心起,過來調戲季昭,這是巧。高廣強認出他倆,觸動心事,提起蔡暢舊案,這是巧。
樊弘偉不正常的升遷之路,成功激發重案一組所有人對世道不公的憤怒,你說巧不巧?所有的巧合彙在一起,說不定就是老天爺看不過眼,要助重案一組破案。
聽完趙向晚的話,本就有點小迷信的高廣強聽著連連點頭,眼睛變得亮亮的: "對對對,當刑警這
麼多年,我挺信這個。你說是巧合也好,說直覺也罷,反正既然樊弘偉、曹得仁不開眼地跑到我們麵前來,不查查豈不是對不住這份巧合?小朱說過,向晚是我們重案組的福將,那就聽她的。"
趙向晚笑了笑, “福將”什麼的,得感謝讀心術。
但這回鎖定樊弘偉是嫌疑人,並不是因為讀心術,而是一種特殊的直覺。看人看多了,讀心讀多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落眼便知。
這種人一看就屁股不乾淨,和徐俊才一樣,根本經不起查,一查一個準。
定下了嫌疑人之後,大家開始頭腦風暴殺人動機。
"從時間線來看,蔡暢被殺正是樊弘偉待業的時候。"
“會不會是樊弘偉覺得雖然沒有留下案底,但還是被單位辭職,送禮求情劃不來,所以動了殺
"是啊,會不會是覺得蔡暢收了太多禮,所以樊弘偉不甘心想要教訓教訓他?""如果是對蔡暢收禮辦事的行為不滿,教訓一下說得過去……"
高廣強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抬起手製止他們繼續發揮: “你們在說什麼?蔡暢怎麼可能收禮辦事?他純粹就是心腸太好,所以出麵調解,讓雙方達到和解。當時樊、曹兩家除了支付所有醫藥費之外,每個受害人賠了兩千塊,對方這才罷休沒有告他們。如果真的提起公訴,一年半的牢是少不了的,那樊弘偉、曹得仁的未來就完了。蔡暢是個好人,他沒有受賄!"
眾人全都住了嘴,盯著許嵩嶺。許嵩嶺看著高廣強,欲言又止。
“蔡暢是個好人,他死得冤枉”,這已經成為高廣強的固有思維,打破這個幻境,恐怕他會很難過吧?
高廣強有一種不詳的感覺,緊張地看了看眾人,再盯著許嵩嶺: “許隊,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許嵩嶺長歎一聲,將實情和盤托出。
高廣強越聽臉越白,雙手開始顫抖。
【蔡暢和我情同兄弟,我從來不知道他會受賄、利用手中權力為自己謀私利!難怪我和他爭吵,不應該對惡人心軟,不應該覺得立案是浪費法律資源時,他的臉色那麼難看,原來……他的內心藏了那麼多事。兄弟,兄弟,你錯了!你錯了啊——】
聽到高廣強內心獨白,趙向晚沒有打擾他,隻輕聲
道: “許隊,我們繼續吧。”有些事,得自己想通;有些痛,得自己去受,旁人根本替不了。
許嵩嶺點點頭,跳過高廣強,示意大家繼續分析案情。
祝康說: “從時間線來看,有一種可能。楊旭剛與蔡暢結怨,想找人教訓教訓他。恰好找到待業在家的樊弘偉,便以工作為代價,讓樊弘偉下手。"
朱飛鵬直接反駁: "沒道理。第一,蔡暢不僅沒有和楊旭剛結怨,反而有恩,楊旭剛乾嘛要教訓
他?第二,不管是嫖.娼被抓,還是打架鬥毆差點入刑,就算蔡暢利用職務之便做了什麼讓對方憤怒的事,也不至於因此而丟了性命。"
祝康想了想: "也可能原本隻是想小小教訓一下,結果不小心殺了人?"
想到案宗上的法醫鑒定結果,黃元德搖了搖頭: “不可能,鐵錘暴頭,尖刀刺入心臟,這是一擊斃命的架勢,就是要讓他死,不存在所謂的小教訓。"
什麼仇、什麼怨,讓他直接要蔡暢的命?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趙向晚開口說話: “師父剛才說得對,在進行犯罪心理分析的時候,咱不能以己度人。我們是正常人的思維,罪犯卻不是。我們覺得有深仇大恨才會殺人,但有些人天生壞種,把殺人看得輕描淡寫。也許隻是看不慣,也許隻是因為曾經一次爭吵,甚至有可能什麼原因都沒有,就是想證明自己膽子大,都有可能殺人。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樊弘偉控製起來,不要讓他跑了,至於他為什麼殺人,不著急討論。"
許嵩嶺讚許地看一眼趙向晚: "對。犯罪心理五花八門,殺人動機有的時候簡直匪夷所思。像剛剛破的譚學儒殺人案,誰能知道譚學儒之所以殺人,是因為看到魏清婉身上與人歡好的痕跡,追問她和誰在一起而造成的悲劇?我們現在既然假設樊弘偉有嫌疑,那就先要想辦法盯住他。"
朱飛鵬腦子最靈活,當時便想出了一個主意: “三組那邊認屍進展怎麼樣?如果能夠確認死者身份,並且與拆遷辦有關,就能傳喚樊弘偉和曹得仁。"
許嵩嶺搖頭: “屍體沒有穿衣服,早就腐爛變形,隻能辨彆出是二十歲左右男性,根本看不清楚
容貌,法醫組正在進行深度屍檢。今天三組的人在水
庫附近走訪,也發了尋人通告,估計短時間內不會有結果。"
何明玉忽然腦中靈光一現: “我和向晚今天上午在三醫院調查,見到了當年滅門慘案的受害者家屬,周金鳳的女兒顧文嬌,她是樊弘偉的妻子,我看到她身上有被毆打的痕跡。可以讓她報警,我們控製住樊弘偉,趁機取指紋比對。如果對得上,立馬申請逮捕令!"
劉良駒有點猶豫: "顧文嬌是樊弘偉的妻子,她願意報警嗎?"
何明玉道: “顧文嬌是目前唯一一個一直在追尋滅門慘案凶手的人。我聽說,她每個月都會到五福路派出所詢問案件進展。如果她知道樊弘偉有可能是殺害她母親的凶手,一定會願意配合。"
朱飛鵬“瞎”了一聲, "樊弘偉如果是殺害周金鳳的凶手,那顧文嬌豈不是太可憐了?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凶手?殺了母親,還敢娶她的女兒!就不怕做惡夢嗎?良心不會痛嗎?"
趙向晚淡淡道:“他就沒有良心,怎麼會痛。”“唉——”所以人都同時歎了一聲。
短暫的唏噓之後,大家再次進入正題。
朱飛鵬道: “滅門慘案中隻存留半枚右手食指指紋,能不能比對出來,暫且不論。作案者三人,隻比對樊弘偉一個人的有什麼用?"
劉良駒到底是結過婚的男人,做事更為周全: “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樊弘偉不是凶手,我們讓顧文嬌報警抓他,他回去之後會不會報複顧文嬌?那我們豈不是害了她?"
何明玉與趙向晚對視一眼,同時閉上了嘴。的確有這個可能。
向晚猜凶手是樊弘偉,並沒有實錘的證據,也沒有清晰的作案邏輯,隻不過用了一個“巧”字。如果不是呢?豈不是害了顧文嬌?
季昭忽然從鐵皮櫃遮擋的區域走出來,將手中一幅圖畫擺在桌上。【火鍋店那五個人的穿著打扮詳圖,在這裡了。向晚你看,畫得對嗎?】
趙向晚接過圖畫,讚了一句: “畫得好!”季昭眼睛微彎,眸光瀲灩,這美麗的畫麵終於將剛才的沉悶與陰霾衝淡。
朱飛鵬湊過來看,發出“哇哦~”一聲。劉良駒也湊過來看,發出“哇哦~”一聲。緊接著,是祝康、艾輝、黃元德….…
何明玉還站在小黑板前呢,看著這幾
個大腦袋都湊在季昭畫的畫麵前驚呼,好奇心起,將粉筆一放,繞過會議桌,跑過去扒拉朱飛鵬的肩膀: "讓讓,給我看看。"
一隻溫熱的手掌貼在肩頭,何明玉的臉龐也靠近過來,朱飛鵬感覺全身上下仿佛有電流通過,急急向右一閃,整張臉忽然就紅了。
何明玉的目光落在那幅圖畫之上,頓時被那精妙的人物肖像所折服,同樣發出一聲: “哇哦~”說完這句話之後,忽然覺得右手發燙,這才轉過頭對上朱飛鵬的臉。
何明玉愣愣地問了一句: “你怎麼了?”問完話,她忽然明白過來,側目看著還扶在朱飛鵬肩膀上的右手,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兩人視線相對,何明玉慌忙收回手,紅通通的臉蛋,亮晶晶的眼睛,朱飛鵬傻乎乎地看著她,忽然冒出一句: “何明玉,我請你吃飯吧?”
一群人虎視耽耽,何明玉想拒絕,可是又舍不得,轉回頭來看了他一眼,終於還是遵從本心:"好。"
"一言為定!"
朱飛鵬咧開嘴笑了,越看她越覺得好看。同事這麼多年,怎麼以前沒發現何明玉這麼可愛呢?臉一紅的樣子,簡直太漂亮。
旁邊劉良駒第一個起哄: “我也要吃飯。”
祝康、艾輝、黃元德這三個看戲不怕台高,拉的拉胳膊,箍的箍他脖子,把朱飛鵬一身衣服弄得跟醃菜一樣: “喂,是不是兄弟?啊,是不是兄弟?我們也要吃!”
被一群人圍攻,朱飛鵬瞅到空看一眼何明玉。何明玉臉頰紅暈還沒有消,嘴角上揚,笑得燦爛無比。
朱飛鵬心中歡喜,抬起雙手大叫: “請請請,都請!大家一起吃飯。”
眾人看著朱飛鵬、何明玉臉頰紅紅,眼睛裡滿是笑容,對視時一股子纏綿喜悅的勁兒,都拍桌子起哄: "吃飯,這可是好事,必須吃飯。"
許嵩嶺心知肚明,看著這一對共事三、四年的年輕男女,想到何明玉藏在心底的暗戀,終於等來朱飛鵬開竅,不由得笑了起來: “朱飛鵬,上次你想請客沒請成,這一回恭喜你得償所願。”
意有所指,聽得何明玉一顆心砰砰直跳,抿著唇低下頭去。
趙向晚也挺開心的。先前還擔心朱飛鵬看上周如蘭,沒想到何明玉守得雲開終得
月,暗戀有了結果——朱飛鵬喜歡上了陪伴左右的何明玉,還學會了表白。雖然隻是請吃飯,但也是邁出了重要的一步是不是?
朱飛鵬熱情、堅定,何明玉溫柔、聰敏,兩人又是同事,挺般配的。
趙向晚抬眸看向季昭。
季昭眼眸清澈,似一潭深水,悠然而沉靜。【你也想要我請你吃飯嗎?】
少年清潤的嗓音在腦海中響起,趙向晚的心情更好了,點頭道: “好。”【你喜歡吃什麼?】趙向晚回了句:“土豆絲餅。”
趙向晚是農村娃,對四季大酒店的奢華晚宴、米其林大廚興趣不濃,反而對三醫院門口小飯館裡的土豆餅念念不忘。
季昭依舊嘴角帶笑。
【好,你帶我去。】
自從明白眼睛裡看到的是真實世界之後,季昭開始觀察周邊人群與環境,整個人通透了許多。他不會說話,不知道如何和彆人打交道,能夠為趙向晚做的事情並不多。隻要是趙向晚說喜歡的,他就願意陪著。
趙向晚微笑點頭,兩人視線相接,旖旎風光無限。
許嵩嶺看看這一對,再看看那一對,甜蜜的戀愛氣息彌散開來,原本還挺大的重案組辦公室,忽然就顯得逼仄起來。
"梆!梆!"
許嵩嶺拿起粉筆擦,在黑板上重重敲了兩下。
粉筆擦一麵絨毛,另一麵是堅硬的鐵皮板。鐵皮板子與黑板相碰,發出的聲音有些刺耳,成功讓這一群分神分到十萬八千裡的年輕人都停下手中動作,看向許嵩嶺。
“吃飯還早呢,莫慌。咱們先討論案件。”
許嵩嶺說完這句話,所有人都歸位坐下,趙向晚將季昭畫的肖像圖、火鍋店場景還原圖遞交給他: "許隊,這是季昭畫的。"
許嵩嶺一看,瞳孔一縮,脫口而出: “好家夥!”向晚這是物儘其用啊。
因為親身體驗過,許嵩嶺第一時間便發現季昭繪製的場景還原圖真實到可怕,很多一眼看過去、根本沒有人會留意的細節,都被季昭畫了出來。比如,樊弘偉腕上的金表、曹得仁腰上的皮帶、桌上隨意擺放的打火機、車鑰匙……一看就價值不菲。
許嵩嶺再一看肖像圖,不由得笑了,將圖遞給朱飛鵬: “來來來,咱們重案組就你
對這些高檔貨有研究,你估算一下,樊弘偉他們這一身值幾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