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嵩嶺看了他一眼: "老高,你和法務科的人熟悉,重啟案件調查的手續,就由你負責吧。"高廣強有點不情願,手續什麼的,分分鐘搞定,哪裡有參與案件調查有成就感?
趙向晚忽然想到一件事,眼睛變得亮晶晶的:“高警官,你不是和重案三組的人很熟嗎?”
高廣強一拍胸脯:"對,我就是從重案三組過來的嘛。"
趙向晚道: "關於水庫拋屍案,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不知道……"
高廣強不知道她有什麼想法,但因為目前這個案子之所以走到現在這個流程,完全是基於趙向晚大膽的想法,因此他不等她說完,趕緊催促: “你隻管說。”年輕人腦子活,有衝勁,應該多多鼓勵。
趙向晚鳳眼微眯,閃過一道寒光: “大家還記得火鍋店裡,樊弘偉、曹得仁他們拿季昭開玩笑,曹得仁還走過來要摸他的臉嗎?"
眾人想笑又不敢笑,都緊緊閉著嘴,點了點頭。
"後來在省三醫院對麵的小飯館裡,我推倒啤酒箱露出身形,樊弘偉看到我們,第一時間表現出對季昭的興趣,並且拿著酒過來要和我們拚桌,用近乎調戲的口吻再次詢問季昭的名字。"
季昭聽到趙向晚叫自己的名字,抬起頭來看著她。【你叫我?什麼事
?】
季昭那獨有的清潤少年音在腦中響起,趙向晚衝他擺擺手: “我在和他們講飯館裡發生的事,沒有叫你。"
【哦。】
小雲雀耷拉著腦袋,有點小小的失落。趙向晚問他: "飯館裡,你為什麼忽然動手?"
【你流血了。】
"還有嗎?"
【他的手碰到我了。我爸說過,隻要是讓我不舒服的碰觸,都可以反抗。】
趙向晚明白了。
季錦茂父愛如山,真的是用心良苦。季昭患有自閉症,不會正常表達自己,偏偏他又長得好看,容易受到騷擾,所以季錦茂找人來教他防身之術。
為了擔心季昭傷了人,季錦茂連律師團隊都準備好了。
隻是,恐怕連季錦茂自己也沒想到,季昭的學習能力超強,竟然能憑借防身之術對抗凶悍如樊弘偉。
趙向晚衝季昭點點頭: "就這麼乾,挺好的。"季昭與她視線相觸,確認趙向晚並沒有不高興,終於安下心來。
趙向晚看向高廣強,將話題引回剛才的水庫拋屍案。
“從他們的反應,我判斷樊狗、曹狗應該是喜好男色之人,並且在這方麵涉獵頗深,絕對做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隻是因為現在受害人要麵子所以沒有聲張。"
高廣強還沒明白過來,但許嵩嶺是刑偵大隊隊長,對水庫拋屍案的進展了如指掌,迅速把握到重點: "你懷疑……又是樊、曹兩人乾的?"
趙向晚點了點頭。
高廣強今天一天都在跑蔡暢被殺案,沒有關注水庫拋屍案,聽到這裡很疑惑: “樊狗、曹狗好男色,和水庫拋屍案有什麼關聯?"
許嵩嶺看了他一眼,解釋道:“法醫屍檢結果出來了,死者年齡19-21歲之間,後.庭有撕裂傷,體內留有男人精.液,顯然生前曾遭受性.虐待。"
啊?啊?啊?
即使在刑偵領域多年,眾人依然大開眼界。性.虐待男人?狗!樊狗!曹狗!
趙向晚麵色淡淡的,並沒有什麼表情: “咱們星市,如此明目張膽好男色,虐待致死男人沉屍水庫,又恰好在五福路派出
所轄區的……"
高廣強聽懂了趙向晚的話,眼睛瞪得老大: “你這個懷疑雖然大膽,但可能性很大,我這就聯係三組的梁元凱,正好趁著那兩條狗在醫院手術,抽血取樣,進行DNA檢測!"
安排妥當之後,趙向晚、季昭、何明玉、朱飛鵬四個人開車前往省三醫院。
夜風如水,城市燈火閃亮。
孩子們在路邊嬉戲打鬨,舉著水槍到處亂滋,時不時發出歡叫聲。雖然說,陰暗的角落裡隱藏著罪惡,但不可否認,這依然是個美好的城市。
手術室的燈還亮著,朱飛鵬與何明玉守在走廊,等著樊、曹二人出來。
趙向晚則找到顧文嬌的病床。
因為是醫院職工,顧文嬌又是在三醫院長大,黃毅把昏迷的顧文嬌送到爭急診科,聽說了她的情
況之後,醫生第一時間安排顧文嬌住進了特護病房,並用上鎮靜劑。
顧文嬌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穩,眉毛緊皺,即使昏迷,依然痛苦。
趙向晚長歎一聲,拖了把椅子坐下,伸出左手輕輕撫上她的眉心。趙向晚的左手剛剛撫平顧文嬌的眉頭,轉瞬又皺了起來。病房很安靜,聽得到日光燈管發出的“絲……絲……”聲響,顧文嬌忽然開始呻.吟。
趙向晚貼近她唇邊,聽到了她的囈語: "“媽,媽媽,媽媽。"一聲又一聲呼喚,聽得趙向晚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趙向晚從小缺失母愛,無數次在夢中幻想自己被母親抱在懷裡,溫柔地愛撫、嗬護。
即使養母錢淑芬、生母魏美華讓她失望,但遇到難過之時,她的第一反應依然是抱緊雙臂,將自己蜷成一個團,無意識地喊著媽媽。
每個人,對母親的依戀,自胎裡形成,深入骨髓。哪怕是母女關係不好,失去母親依然會難過。
更何況是從小與母親關係良好,能夠一起看電視、一起聊閒天,親密無意的顧文嬌呢?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在自己麵前、無力阻擋,那種錐心的痛,恐怕一輩子都無法治愈吧。
季昭感覺到了趙向晚的情緒低落,輕輕握住她右手。【不怕,有我。】趙向晚轉過頭看向季昭,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羨慕他。
雖然季昭有自閉症,拒絕與人交流,但他有一對非常、非常好
的父母。季錦茂愛他如命,教他防身術、教他畫畫,努力挖掘他的潛能,在遇到擁有讀心術的趙向晚之後,放下身段討好,忍著不舍把季昭送到重案組。這一切,都是真心實意為季昭謀劃未來。
哪怕季錦茂看錯了洛一輝,但不可否認他用心培養洛一輝,送他去國外讀心理學,也是想為季昭培養心腹,保證在自己死後還有人真心實意關心季昭。
雖然沒有見過季昭的母親洛丹楓,但從季昭的容貌來看,絕對是遺傳了母親的美貌,聽說季昭的繪畫天賦也遺傳自母親,那他母親應該是位藝術家,季錦茂心甘情願為她結紮、隻生季昭一個,那必定是愛之入骨。
父母恩愛、全心全意地嗬護他成長,季昭真的很幸福。
想到這裡,趙向晚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季昭的臉,看著他那張漂亮的臉蛋在手下變形,而他乖乖
巧巧不予抵抗,這才心裡舒坦了一些。
趙向晚笑著嘟囔了一句: “長這麼好看做什麼?”
季昭聽得分明,眼神認真專注地看著她,目光眷戀而溫柔。【好看,不好嗎?】
趙向晚故意板起臉: "不好。"【我覺得好。你比我好看,你聰明又厲害,我喜歡你。】
唉喲,季昭知道甜言蜜語了。趙向晚的壞心情,徹底被他治愈。
"啊!"
一聲急促的呼喊,顧文嬌陡然驚醒。
因為用過鎮靜劑的原因,顧文嬌的腦子一刹那間有些迷糊,反應比平時慢了許多。可是,心臟那裡一陣尖銳的疼痛感,在提醒顧文嬌:她一定遺忘了什麼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趙向晚聽到顧文嬌的呼喊聲,迅速轉過頭,一把抓住顧文嬌那雙試圖捶打腦袋的手。顧文嬌無聲地掙紮著,眼睛裡透著絕望。
【我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躺在病床上?我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心慌得厲害,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趙向晚的聲音低沉而柔和: "顧文嬌,先彆慌。"
聽到趙向晚呼喊自己的名字,顧文嬌停止掙紮,目光逐漸聚焦,腦子終於開始正常運轉: “你,你是趙向晚?"
趙向晚點頭道: “是,我是。”
顧文嬌左右看看: “我
為什麼在醫院?”
趙向晚: "你昏倒了。"
顧文嬌感覺腦子裡起了霧,努力回想之前的事,可是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我為什麼會昏倒?”
趙向晚沒有說話,嘴唇微抿,安靜地看著她。鎮靜劑的藥效在慢慢失靈,顧文嬌的腦子裡忽然湧進來許多、許多畫麵。
她抬頭看著站在一旁的季昭:"啊,我認得你,你戳瞎了樊弘偉的眼睛,你還踢了他的襠!"顧文嬌反過來抓住趙向晚的手,興奮地說: “他打我,你們替我出了口惡氣。你不知道,看到他眼睛裡插著個碎瓶子,一臉的血,跪在地上鬼叫,我心裡有多麼開心。他在家隻要一喝酒,就會打我。他打我的時候,下手可狠了,很痛、很痛!我想反抗的,可是我打不過他;我也想離婚的,可是他拿兒子性命威脅。"
顧文嬌現在像個受了委屈尋求媽媽幫助的少女,單純、活潑、可愛,這才是她最真實的性情。趙向晚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眼中露出悲憫之色。
——顧文嬌到現在,還沒有想起來自己昏迷的原因。
顧文嬌說了一會話,感覺喉嚨口的憋悶感輕鬆了一些,心臟也沒有那麼痛了,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她自己都沒有留意到,聲音裡不自覺地帶出絲撒嬌的味道: “我口渴,想喝水。”趙向晚點點頭,將手收回,起身幫她倒了杯水,送到她身邊。
聽到病房裡有響動,值夜班的護士走進來,幫著升起病床一頭,讓顧文嬌半坐著,方便喝水。護士一邊升床頭一邊說話: “顧醫師,你怎麼突然就昏倒了?送你來的警官也沒有說清楚,光囑咐醫生給你上鎮靜劑。哦,對了,你愛人還在手術,聽喬醫生說,挺嚴重的。"
護士是個年輕姑娘,喜歡說話。一邊做事一邊叨叨叨,趙向晚根本無力阻攔。顧文嬌一口氣喝完杯中水,將杯子放在床頭櫃上,看著趙向晚,眼睛焦距卻不知道凝在哪一個
點。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重案組調查三醫院滅門慘案,今天中午就開始找我打聽樊弘偉的事。】【晚上警察過來,趙向晚說樊弘偉、曹得仁是犯罪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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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
顧文嬌使出全身力氣,終於罵出這一句。她渾身顫抖,可是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她沒有什麼力氣,連憤怒的力氣也沒有。
趙向晚讓護士離開,將板凳拖到床邊與顧文嬌靠得更近了些,目光沉靜。"顧文嬌,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樊弘偉是殺母凶手?"顧文嬌呆了呆,看著趙向晚,搖了搖頭,喃喃道: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趙向晚不言不語,隻安靜地看著她,等她理順思路。
趙向晚的態度讓顧文嬌也漸漸冷靜下來:“我了解他,我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他為什麼處心積慮要娶我?我以前一直想不通,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和我結婚?可如果他是凶手呢?他和我結婚就能名正言順地陪我去派出所詢問案情、探聽進展。他以前有個小弟叫阮武,後來不見了。他消失的時間,就是我告訴他警察在門框上發現了一枚指紋之後。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除非……他就是凶手!"
趙向晚知道,這是顧文嬌的心結,與其隱瞞欺騙,不如直言相告: “是,我們重案組重啟十年前的滅門慘案,高度懷疑樊弘偉、曹得仁是凶手。你一直在追尋殺母仇人,極有可能就是他們。"
顧文嬌從趙向晚那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顆心陡然往下一沉。失重的感覺之後,心臟忽然急速地跳動起來。
“我怎麼就沒有想到?我怎麼就沒有想到!明明警察調查的結果說,殺蔡暢是兩個人,殺..…殺我媽媽的是三個人,年齡、身高、體重、習武,所有特性都符合,我為什麼就從來沒有懷疑過,是他殺了我的媽媽!"
趙向晚搖了搖頭:“人海茫茫,符合那些特征的人很多。誰也不會想到,殺了人還敢明目張膽地活動,處心積慮地接近受害者家屬。不要說你,那麼多警察都沒有追查到樊弘偉那裡去,可見他有多麼狡猾。"如果不是機緣巧合,讓自己遇到這件事,這樁懸案恐怕就真的會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裡。
顧文嬌陷入了極度的悔恨之中,一時之間根本聽不進去趙向晚的話。
“我真的很該死。和他生活了這麼多年,竟然一絲懷疑都沒有!我還和他生了一個兒子,我和我的殺母凶手生了一個兒子!"
"啉喻——"
顧文嬌的
笑聲詭異得可怕,聽得人毛骨悚然。她雙手死死捏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卻無法緩解內心的苦痛。
趙向晚打斷顧文嬌的笑聲,握住她的手,目光平視,琥珀色的瞳仁裡閃著異光: “這不是你的錯。"
顧文嬌被迫對上趙向晚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麼,趙向晚的眸子似乎帶著某種神奇的力量,讓她的心情漸漸放鬆下來,將心中所想都吐露出來。
"怎麼不是我的錯?這就是我的錯!"
“我看不慣父親再婚、遺忘母親,所以拚命反抗他的所有安排。他讓旁人介紹的對象,我一個都不見,偏偏看上了樊弘偉。"
"媽媽曾經告訴過我,挑男人第一要看人品,我沒有聽她的話!"
"既然發現他人品不好、對我不好,我應該和他離婚,我不應該和他生兒子!天寶啊……媽媽怎
麼辦呢?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啊,難道我能把你舍棄?"
引導顧文嬌把壓在心底的痛苦說出來,這是打開她心結的第一步。
趙向晚握住顧文嬌的手,聲音溫柔而低沉: "錯的人是樊弘偉,你不必自責。"顧文嬌仰頭看著趙向晚,淚水滾滾而落: “我,我的天寶……”樊弘偉是顧文嬌殺母凶手,但兩人有個共同的兒子樊天寶,這是顧文嬌痛苦糾結的根源。
趙向晚加快語速,問的都是極為簡單,可以不假思索回答的問題。"天寶姓顧嗎?"“不。”"他姓什麼?""他今年幾歲?"“快六歲了。”
“離十八成年還有多久?”“十二年。”
"假如他二十六歲他結婚生子,還有多久?"“二十年。”
"你若活到八十歲,還有多久?""五十年……"
趙向晚忽然就停了下來,認真而專注地看著顧文嬌: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顧文嬌感覺腦子裡糊成一團的思維被拎了起來,越來越清醒,開始喃喃自語。
"樊天寶是我的孩子,但也是樊弘偉的兒子。他們樊家三代單傳,肯定不會把孩子給我。就算法院把天寶判給我,樊
弘偉的爸媽也一定會來鬨事,他的姐姐們也會教天寶恨我。我養了他六年,沒錯,可是未來還有十二年、二十年、五十年時光要過……"
樊弘偉若定了罪,絕對會槍斃。樊家人三代單傳,樊弘偉的父母必定要爭奪樊天寶的撫養權。與其不斷糾纏,不如直接放棄。
與其將來孩子憎恨自己幫助警察抓走他的父親,不如徹底與他斷絕關係。要恨,就恨到底;要斷,就斷乾淨!
"就當沒生這個孩子,就當沒生這個孩子?"
說到後來,顧文嬌的眼睛裡多了一絲堅定,咬牙硬起心腸,重重說了一句:“就當沒生過這個孩子!"
看到顧文嬌狠下了心腸,心中有了決斷,趙向晚很欣慰: "顧文嬌,這裡是你的主場,不必再害怕樊弘偉。他曾經怎麼待你的,那你就怎麼待他。這叫做——"
顧文嬌若有所思,眼睛一亮:"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