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溯源(2 / 2)

趙向晚沒有理睬何明玉,她俯下身,與費思琴那張漂亮臉蛋隻有兩寸距離,呼吸可聞: “感覺怎麼樣?"

接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豔豔嘴角帶笑,眼睛微閉,側過臉來,主動貼近趙向晚的手掌,非常享受地說: "再來。"

趙向晚冷笑一聲,厲聲喝斥: “玩得夠不夠?”受虐傾向,俗稱賤胚子!

豔豔眼中閃著亮晶晶的光,近乎崇拜地看著趙向晚,後背劇痛襲來,她悶哼一聲,整個人緊繃的神情卻陡然放鬆下來,眉眼舒展,雙肩微顫,後背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麵,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好,真好。"

趙向晚的聲音清晰而冷硬: “玩夠了就回去,讓冰冰來見我。”

豔豔將臉龐在趙向晚的胳膊上蹭了蹭,乖巧地說了一聲:"好。"

“嗡——”

刺耳的噪音之後,豔豔幽深的眼神變得清澈。

費思琴清醒過來,感覺後背、臉頰疼得火辣辣的,可是身體裡那無時不刻讓她難受,像有小蟲子啃咬的麻酥酥的感覺卻全部消失。

從所未有的滿足感,令她喟歎出聲: "嚶——"

明明是挨打了,怎麼她一副大病初愈的酸爽感?在眾人不解的眼神裡,趙向晚鬆開膝蓋,放開扣住費思琴的手,慢慢站起身來。

費思琴發現自己被趙向晚摁在地上,迷惑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後選擇衝趙向晚伸出手來: “拉我起來。"

趙向晚沒有拒絕她,彎腰伸手,將她拉起。

費思琴一瘸一拐地坐回病床,將膝蓋慢慢抬起,抱著膝蓋,腰往前微彎,臉蛋側過來貼在腿上,這是一種回歸母體胎兒狀態的姿勢,能夠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趙向晚活動了一下筋骨,略帶疲倦,拖過方凳坐下。真沒想到,打人也挺費力氣的。

何明玉像不認識她一樣盯著趙向晚: "喂,你……"趙向晚悄聲回了一句: “

回去之後和你解釋。”

趙向晚與何明玉的低語,似乎驚動了一直有些出神的費思琴,她抬起頭,茫然地問:“我這是怎麼了?"

趙和晚回答: “豔豔來了。”

費思琴偏過頭,眼神冰冰冷冷: "你見過她了?"

【那是個又壞又蠢的東西!一天到晚沒個正經,說謊、濫交、抽煙、打架、和那些小混混進錄像室看小電影。可是……要是不隔段時間把她放出來,我的身體就會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

【我的心裡有一把火,隨時隨地都在燃燒,把我燒得口乾舌燥,下麵很難受。我真的很渴望,渴望與人肌膚相貼,渴望被人揉搓,我其實也很怕的,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講。費老師說了,費家的姑娘如果不守貞潔,就會和姑姑一樣瘋掉,我害怕。】

【我在努力控製豔豔出來的頻率,我不能讓她毀了我的生活。木木是個乖孩子,她如果知道豔豔這樣糟蹋身體,恐怕想死的心都有。剛才我明明沒有允許,為什麼豔豔就出來了?這個小女警眼神好厲害,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趙向晚聽到費思琴的內心獨白,語氣平靜地說: “費思琴,你身上的傷還沒好,不要亂跑。凶案我們還在調查,木木膽子小,你先彆叫她出來。至於豔豔,你讓她消停點!"

說到後麵,趙向晚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奇怪的是,費思琴這一回沒有反駁,也沒有生氣,而是相對溫順地點了點頭: “好。”交代完,趙向晚站起身,和一頭霧水的何明玉走出病房,叫上劉良駒、季昭,一起回市局。

接下來,要處理的事情很多。

筆錄裡清清楚楚地記錄著參與入室搶劫案的三名男子,兩名少年是鐵路職業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年齡不足十八歲,隻是幫凶。一名年青人名叫項裕,家住啟明女子中學附近,修車工,他是主犯,殺死屈薇歌、費思章的凶手。而費思琴,她的第三重人格全程主導及參與整個過程,並刺傷費永柏。

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申請拘捕令,把這三人抓捕歸案,免得嫌疑犯跑了。

第二件事情,要對入室搶劫這三人進行審訊,與費思琴的口供一一對應,細節是否一致,並尋找凶器、指紋、比對指紋、鞋印等。

重案一組所有人都忙碌起來,將費思琴、項裕、兩名職高

學生全部帶了回來。一共四名犯罪嫌疑人,除費思琴之外,其餘三名入室搶劫者分成三個審訊室,分彆進行審訊。

費思琴則單獨一人被關押在女子看守所。

柯一錦、竇浩第一次拿刀砍人見了血,既興奮又恐慌,兩人拿著從費思琴家裡搶來的錢吃了頓燒烤,灌了兩瓶冰啤酒之後,在家睡覺,當警察上門,給他們戴上冰冷的手銬,這才知道害怕。

根本不用重案組動用什麼審訊技巧,隻問了兩句話,他們的心理防線便全麵崩潰,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

"警察叔叔,我哪裡敢殺人啊,就是學電視裡演的,拿著西瓜刀胡亂砍了幾下。"

“砍到第三下,刀一下子卡在肉裡麵,拔出來的時候有一種回彈力,那種感覺,真的讓人毛骨悚然,然後我就不太敢使勁砍了。"

“是項哥讓我來的,他說豔姐爸媽對她不好,想報複她家裡人,還說她家裡有錢,隻要我肯去,就給我兩千塊。我最近打街機遊戲花了不少錢,手頭正緊,所以……就按她說的,約齊了一起過去。"

"刀是項哥給我的,床頭櫃是我打開的,裡頭有好多錢,我和柯一錦一人分了一迭子。"“是是是,我胳膊上被豔姐她媽媽撓了一下,你們看,很深的一道印子。”

“豔姐她媽媽,還有那個小弟弟,都是項裕下的手。項哥下手黑,力氣大,哢嚓兩下,媽呀,鮮血直飆,我嚇得差點尿褲子,站在那裡半天沒動彈,後來,豔姐突然像瘋了一樣把我和竇浩推出去,我們沒敢反抗,"

一字一句,都和豔豔在醫院所說一模一樣,絲毫不差,顯然這兩個職高學生並沒有說謊。

到了項裕這裡,審訊卻並不順利。他很講江湖義氣,有點大哥風範,一力承擔了所有罪責。“是,是我乾的。豔豔說她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強了他,她媽媽不僅視而不見,而且還罵她是賤人,把她一個人丟到女子學校寄宿。她弟弟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受儘關愛,經常欺負她。我覺得她可憐,想幫她出個氣。"

“是,她爸、她媽、她弟都是我殺的。”

黃元德將指紋比對結果拿出來,厲聲道: “費思琴已經供認,費永柏胸口那一刀是她刺的,刀上指紋比對吻合。你不要逞英雄,說實話!"

項裕卻依然堅持到底:

“不不不,是我殺的。她不敢動手,是我抓著她的手、逼她執刀去刺,事後我還強.暴了她,她什麼都不知道,根本就沒有配合。我和她是男女朋友,聽她提起過家裡有錢,就動了歪心思,帶著兩個小弟上門想弄點錢花,我們去的時候門沒關。”

黃元德負責審訊項裕,聽他還在那裡充黑.澀會老大,氣不打一處出: “費思琴、柯一錦、竇浩都說了,是你們約好了時間,門是費思琴打開的。"

項裕沒奈何,隻得承認了這一點: “是,是提前約好。不過我們隻是約好了上門嚇嚇豔豔家裡人,搶點錢,殺人是我自作主張。我知道,被你們抓住我死路一條,我爸媽都不在了,和豔豔在一起才感覺自己是個男人,我不能讓她坐牢。你們不要再追問了,那兩個小屁孩也沒乾什麼,隻是拿著我買來的西瓜刀胡亂瞎砍,根本沒什麼殺傷力,要槍斃,就槍斃我一個吧。"

審到這裡,案件處於膠著狀態。

項裕求死之心很切,將所有罪責都擔了下來,倒顯得費思琴的罪行輕了許多——她雖然引狼入室,但也隻是想報複一下家裡人,並沒有打算殺人;她雖然拿起了切肉刀,但卻是項裕抓著她的手強迫她刺殺費永柏;她還是受害人,在自己的臥室被項裕強.暴。

除了項裕部分口供與費思琴不一致外,其餘痕跡檢測、屍檢報告都與他們所供述的一致。鞋印顯示的身高、體重;指紋比對、下刀深淺與方向,全都與他們的犯罪過程——印證。

華燈初上,重案一組的成員終於有時間坐下來說說話。吊扇風呼呼地吹著,辦公桌上的玫瑰依然芬芳燦爛。

溫馨的工作環境,熟悉親切的同事,滿室的玫瑰香味,忙碌了整天的趙向晚坐在會議桌邊,這才感覺活了過來。

——和不正常的人打交道,心很累。

今天上午在醫院與費思琴的三重人格對話,鬥智鬥勇,終於讓她說出真相,找到關鍵嫌疑人。

如果不是直接問出來,光是調查費思琴在啟明女子高中的學習狀況、發現費永貞的存在及病曆、找出費思琴初一休學的原因就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費思琴在學校住的宿舍是單人間,住宿條件很好。她通常都是晚上寢室熄燈之後悄悄外出,與同學、老師關係並不親近,想要找出她的男友,恐怕也要花不少時間。

大家都心中有數,一坐下來,劉良駒便讚了一聲: “效率

可真高,趙向晚今天在醫院表現神勇。"

尤其是那一背摔,簡直嚇得劉良駒出了一身冷汗。難怪許隊,哦不,許局長開玩笑,說趙向晚為尋找趙家溝被拐賣的小姐妹,大雪天往遼省那邊跑,得到施必勝警官高度評價:這姑娘,可真虎。

第一次如此神速破案,高廣強感覺自己像坐上了淩霄飛車,腦子有點轉不過來,看向趙向晚和何明玉: “你們今天在醫院詢問費思琴,是怎麼問出真相的?”

何明玉指著趙向晚: "全靠向晚,是她發現了費思琴的三重人格。不過……"何明玉終於逮住空問問題, "你能不能和我說我有好多疑問。"

在提審費思琴之前,何明玉很想知道,為什麼趙向晚會知道她有三重人格的存在,為什麼敢動手打她,為什麼打了她之後費思琴反而變得乖順無比?

趙向晚今天一邊忙碌,一邊也在總結,聽到夥伴們提問,她站了起來。朱飛鵬趕緊推來小黑板,將粉筆遞到趙向晚手裡: “來,上台講吧。”

高廣強最喜歡重案一組這種強烈的未知欲與探討精神,也微笑著鼓勵。

“向晚,你給大家一起講講吧。我們在走訪調查的過程中,也發現了費家很多違和的地方,但卻沒辦法給出完整的結論。你是直接與費思琴三重人格對話的人,心理學、微表情行為學這一塊可以說是非常優秀,和大家一起交流交流吧。"

趙向晚知道,她的考驗又來了。每完成一個案子,都是她總結提高、上升到理論層麵的時候,這是考驗,也是契機。

輕輕咳嗽一聲,趙向晚看向何明玉: “師姐,要不,你來問,我來答吧。”今天說的話實在太多,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何明玉沒有按時間順序提問,她先問了自己最感興趣、最好奇,也最抓心撓肝的問題: “向晚,你為什麼打費思琴?為什麼打她之後,她不僅不生氣,反而很享受?"

劉良駒也很好奇,連連點頭: "對,我也想知道。"

朱飛鵬等人一聽,來了興致: “哇哦!這不是受虐狂嗎?”受虐狂,也是一種精神類疾病。大家聽是聽說過,但真沒見過。

趙向晚搖了搖頭: “不是受虐狂。準確來說,受虐狂是指當精神或肉.體遭受痛苦時,他會感覺到快樂,換

而言之,就是把痛苦視為一種樂趣。費思琴並不是。她小時候被費永柏責打手背,她並不快

樂,並由此衍生出第二人格,冰冰。"

眾人都聽得很認真。多重人格的出現概率不足萬分之一,此刻不研究,更待何時?何明玉被她說得更好奇了: "如果不是受虐狂,那她為什麼被打之後麵部表情很放鬆?"趙向晚歎了一口氣: “所有的心理疾病,都要從童年開始溯源。從季總所言,從高警官走訪的信

息,從費思琴所說,我們可以對她的童年經曆進行探尋。如果說,木木是費思琴的第一人格,那她的心理陰影是什麼?"

何明玉這回答得非常快: “無情的毆打、責罵與批評。”

趙向晚點頭: “對,一個乖巧、懂事、不知道反抗為何物的小姑娘,麵對著強勢、控製型人格的父親,長期能動性被壓抑,內心是扭曲的,終於在十三歲的時候,覺醒出第二人格,冰冰。第二人格獨立、冷靜、自我,是費思琴渴望成為的人,也是她的主體人格。"

朱飛鵬打斷趙向晚的話: “等一下,不是應該最初的人格是主體人格,後麵出現的才叫後繼人格嗎?"

趙向晚搖了搖頭: “其實,溫順與乖巧,是費思琴被壓抑之後的性格。如果費永柏不對她那麼嚴苛,關愛中給予一定的引導,她會成長為一個冷靜強大、獨立自主、散發著女性魅力的女孩。所以,十三歲才出現的冰冰,是主體人格。"

朱飛鵬似懂非懂:"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內心最強大的那一個才是主體人格?"

趙向晚點了點頭: “你這麼理解也可以。總之,在所有人格中處於主導地位的那一個,就是主體人格。"

說完這一點,趙向晚掃視一眼眾人,重點看著劉良駒: “有沒有感覺,教育孩子真的是個技術活?管得鬆了,容易成為溺愛;管得嚴了,又怕把孩子嚇住。"

劉良駒不斷點頭: “我也是個做父親的,我家劉栗子今年三歲,我感覺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管。她在歲的時候喜歡打人,你們說,要不要管教?反正我老婆是絕對不嬌慣栗子,她要是打人,我老婆就打回去,打得她哇哇哭,等她知道痛了再和她講道理。後來,慢慢就好了。"

趙向晚讚許地點了點頭:

“劉師兄你們做得挺對的。孩子和小樹一樣,既需要陽光雨露、澆水施肥,也需要剪枝扶正、灑藥打蟲,才能讓他健康成長。"

"為什麼我會發現費思琴被打之後,會變得聽話?因為我觀察到她經常有些小動作,比如撩頭發、抱胳膊、斜靠枕頭等,她基本上隻要安靜下來,就會自我愛撫。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她渴望肌膚相觸。"

何明玉脫口道: "啊,皮膚饑渴症。"

因為讀心術的緣故,趙向晚很討厭與人身體接觸,如果看心理醫生的話,或許會給她診斷出一個皮膚接觸恐懼症。隻不過因為趙向晚後來遇到重案組這些正義、正直的人,還有周巧秀、許嵩嶺這些真心關愛她的人,當然,還有季昭,他的表裡如一、他全身心的依賴,成功讓趙向晚有了新的、溫暖的皮膚記憶,這才慢慢治愈內心創傷。

提到皮膚饑渴症,趙向晚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一些: “國外一些專家曾經研究過,孤兒院的孩子成年之後多多少少都有心理疾病,究其原因就是在嬰兒時期缺乏愛撫。隻有通過親密的肌膚接觸,才能安撫孩子的心靈,讓他們獲得安全感。孤兒院的孩子多,保育員根本沒有時間去愛撫孩子,從而導致嬰兒期皮膚饑渴症,這才有了後續的心理疾病。"

何明玉問: "你的意思是,費思琴在嬰兒時期就缺乏與父母的皮膚接觸?"

趙向晚道: “是的,我懷疑是這樣。嬰兒時期的事情費思琴恐怕不記得了,但費永柏、屈薇歌應該是知道的。我看過費家的房間,纖塵不染,連衛生間都乾淨得像新的一樣。屈薇歌有較為嚴重的潔癖,這會導致她在哺育期間和女兒缺乏皮膚方麵的接觸。養嬰兒嘛,大家都知道的,哪裡有常年乾淨的時候,這對屈薇歌應該會是一種折磨。"

雖然屈薇歌已死,但趙向晚根據費思琴的心理異常,敏銳地發現了問題。

“嬰兒期的皮膚饑渴導致費思琴膽子很小,特彆渴望與父母身體接觸。但屈薇歌是藝術家,相對清冷,再加上丈夫強勢,一心要把女兒培養成手風琴演奏家,因此她與女兒保持一定距離。費永柏因為家族出了幾個雙重人格的長輩,就連姐姐也是這樣的人,因此對費思琴處處提防,一心想用修道院式的教育來壓製住費思琴骨子裡那浪漫的、熱情的、奔放的個性。費永柏本來就是嚴師,在教孩子練琴的過程中,用戒尺拍打手背

,依然是冰冷的、沒有溫暖的,這讓費思琴的皮膚饑渴症沒有得到舒緩。"

何明玉反應過來了: “所以你將她背摔在地,並用手腳壓製住她,通過這種皮膚接觸、身體的壓力施加,來緩解她的皮膚饑渴症狀?"

趙向晚很認真地說: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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