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廣強道: “也奇怪,1981年之後,賈家像被詛咒過一樣,賈慎獨的爺爺奶奶、母親先後去世,那個在火車站做小生意的三姐也重病去世。"
"那他三姐夫呢?"
"聽說還著孩子們離開了昌漢縣,如果要找的話,還得請當地公安局協查。"“其餘幾個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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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廣強皺眉道: “賈慎獨的老家恐怕還得再去一趟,我的感覺呢,他的家人、村裡人似乎都知道些什麼,但是不肯說。但現在我們什麼證據都沒有,也不好過深地交流。所以我和黃元德先回來,等大家碰過頭之後再來製定下一步工作計劃。”
黃元德補充: “是的,我和老高的判斷一樣,村裡人有事瞞著。”
高廣強道: “我們這次到賈家村調查,恐怕已經驚動了賈慎獨,我的建議是,尋找證據,迅速對賈慎獨進行傳喚。"
重案一組迅速行動,將賈慎獨“請”到市局。傳喚時間不能超過十二個小時,重案一組所有人都知道,這將是一場硬仗!
戴敏麗被殺案的資料;翟欣蓮失蹤案的卷宗;施桐自殺案的所有調查記錄。
全部文字材料都整整齊齊撂在桌麵,以便於隨時調閱。
賈慎獨被帶到市局之時,正在辦公室奮筆疾書,看到警察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坐在審訊室裡的鐵椅中,看著牆上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嘴角依然帶著嘲諷的微
笑。
隻有看到坐在一旁的趙向晚時,他的表情才有了一絲變化。
【這個姑娘,曾經罵過我醜,我記得。我現在正做項目沒時間對付她,如果讓我找到機會,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前麵說要對付“她”,後麵變得讓“你”死得難看。賈慎獨這種內心的轉換,說明他已經將趙向晚列為“必死”名單。
趙向晚聽到他惡毒的心聲,垂下眼簾,沒有說話。在心裡默默地回了一句:你不會再有機會!
許嵩嶺已經升任局長,這次的主審是高廣強、朱飛鵬,做筆錄的是何明玉,而趙向晚則坐在何明玉身旁,隨時協助。
高廣強第一個拋出來的問題,並不在賈慎獨意料之中。
"你和戴敏麗是怎麼認識的?"
賈慎獨聽到這個問題,有些恍神,機械性的回答: “1974年年底的時候,我回老家,村裡人幫忙介紹的。我看她漂亮純樸,便同意交往,很快就訂了親,把她從鄉下帶了出來。"
高廣強年過五十,麵容慈祥,一身警服穿在身上,給人的感覺很有親和力,他問話的態度也有點像拉家常,從某種程度上舒緩了賈慎獨的警惕
心。
"戴敏麗能夠從農村來到城市,還能夠在大學安排個正式工作,都是你的功勞,對吧?"賈慎獨的情緒有了一些波動,眼瞼微微抽動: "對。"
高廣強的眼中透著同情: “那她為什麼不感恩你的付出,反而要找個年輕小夥子?”
賈慎獨抬起頭,目光與高廣強相對: “那,你要問她。”
高廣強沒有生氣,溫和地回答: "可惜,她已經死了,我也沒辦法問到她。"
賈慎獨的目光裡帶著陰惻惻的味道: “是啊,已經死了。”
【該死!沒廉恥的女人,死得好,死得妙!敢拿我當跳板進城,再找個小白臉鬼混,那就不要怪我無情無義。】
高廣強不急不惱,繼續問: “你什麼時候知道她與薑遇春有私情的?”這個問題裡,其實有個陷阱。當年賈慎獨說過,在戴敏麗被殺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她出軌,因此才會有後麵的憤怒表現。
賈慎獨記性很好,似笑非笑地看著高廣強: “直到那天晚上戴敏麗沒有回家,我和隔壁鄰居們一起去尋人,才知道她和薑遇春勾搭成奸。"
不愧是大學教授,事情過去十七年,回答問題依然無懈可擊。
高廣強點頭“嗯”了一聲, "發現屍體的小樹林距離人行道有多遠?"
賈慎獨愣了一下,這個問題以前沒有問過他,目光無意識地轉向右上方,這代表思考,某些時候代表編造謊言: “二、三十米左右吧。”
高廣強態度很誠懇: "當時是淩晨,天黑,又冷,大家都順著路找,你怎麼想到往那裡去找?"賈慎獨的目光一凜,整個人坐直了一些,看來,高廣強的問題正擊中了他的內心,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對。
趙向晚回想走訪餘衡時,問到三個不合理:第一,教學向來態度應付的賈慎獨從11月底開始每天固定晚上六點半出門,九點半回家,好像是特意給戴敏麗機會。第二,要麵子的賈慎獨大張旗鼓地帶著隔壁鄰居到薑遇春宿舍,好像是演給大家看的。第三,那麼多人都沒想到要去西北角那個小樹林,偏偏賈慎獨找到了那裡。
當時沒人懷疑賈慎獨,畢竟那個年代偷情本就會坐牢,他找人把戴敏麗、薑遇春一捆扭送到派出所,就能
達到報複的目的,何必多此一舉去殺人?因此這些不合理,也就沒有人提起。
現在終於借高廣強之口把問題拋出來,趙向晚身體向後一靠,後背貼著椅背,安靜等待著賈慎獨的答案。
【這狗警察眼睛好毒!沒有人質疑過這個問題,應該怎麼答?難道說我趁著上廁所的間隙出來,守在這段路上,等那□過來,一把將她拖到路邊,一根褲腰帶就勒死了她?我為什麼能找到她?當然是因為我把她藏在那裡,等著那些蠢貨們發現,隻可惜走過兩遍這條路,沒一個人發現。當時隻怕被人看到,後來倒是怕人看不到。】
趙向晚鳳眼微眯,收斂住眼中寒光:狗東西,果然是他殺的!
賈慎獨乾笑了一笑: “警察同誌,事情過去十幾年,凶手早已伏法,你突然問這麼細的問題,還真是不記得了。那個小樹林就在路邊不遠,也許是手電筒的光晃過去的時候我看到了什麼?也許是找了那麼久一直沒看到人我下意識地往黑處、暗處看?總之……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讓我們找到敏麗的屍體,把薑遇春這個凶手抓住!"
高廣強有他審訊的特點,那就是穩。不管賈慎獨怎麼回話,高廣強總是不急不慢,按照他自己的節奏慢慢詢問。
"你真覺得,凶手是薑遇春?""當然!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有人殺了戴敏麗,然後嫁禍薑遇春?""就是他殺的。"
“戴敏麗出軌,看上比你有力量、比你長得好看的小夥子,你作為她的枕邊人,竟然一點端倪都不知道?我是不信的。"
賈慎獨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高廣強慢悠悠地說: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戴敏麗當初看上你,願意和你結婚,是因為看上你是城裡人,能夠把她帶到城裡,吃上城市統銷糧。目的達到之後,她在花圃上班看上一起工作的精壯小夥。薑遇春雖然是個臨時工,但架不住他長得好啊,我聽說他倆床上還挺協調,不少人都看得出來兩人郎有情妾有意,背後議論紛紛,難道……你就沒聽說些什麼?"
賈慎獨的目光裡似乎帶著毒刺,死死盯著高廣強。
【他怎麼敢呢?就這樣把這些醜事說出來。那就是個不要臉的女人!她該死!我殺了她又怎樣?哼!敢過河拆橋算計我
,老子讓你沒命享這個福!敢和我的老婆上床,老子讓你背一世罵名吃槍子兒!】
趙向晚已經能夠確認賈慎獨殺人,現在關鍵是要找出有用的線索。聽他一直在內心咒罵,拿出一支鋼筆,輕輕拔動筆帽,發出輕輕而有節奏的“哢嗒哢嗒”之聲。
高廣強聽到這一聲哢嗒聲,加快了問話節奏。"紅圍巾真是戴敏麗的?"“是的。”哢嗒、哢嗒。
"藍色棉毛衫真是薑遇春的?"“是的。”哢嗒、哢嗒。
“戴敏麗是你殺的?”"是的。"哢嗒、哢嗒。
高廣強忽然停下問話,看著賈慎獨。
賈慎獨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實話,張口結舌,憤怒地叫了起來: “不是!不是!我沒有!戴敏麗是薑遇春殺的,這個法院都已經審過,怎麼可能錯誤。"
高廣強板著臉: “剛才你已承認殺人事實。”
賈慎獨陡然站起,卻發現自己雙手被手銬固定在鐵椅上,氣得叫了起來: “誰讓你們銬我的?我是大學教授,是國家高級人才,我犯了什麼事,你們要銬我?我承認了什麼?我什麼也沒有承認!是你們在那裡哢嗒哢嗒地吵,書得我神智不清,所以才說錯了話。"
高廣強的麵色漸漸沉了下去: “為了防止你做出自殘或行凶,我們有權力把你銬起來。你放心,你做過什麼,老天都記著呢。"
賈慎獨開始心慌,他用手捶著椅子扶手,發出“哐、哐!”聲響,冰冷的手銬閃著寒光,讓他感覺到了不妙。
【我做了那麼多你們所說的惡事,從來就沒有得到一絲懲罰。
朱從嶺那麼有名的教授,我說打就打、說吐口水就吐口水,反剪雙手、剃陰陽頭,那又怎麼樣?沒有一個人敢與我對抗!後來朱老師一死,我做過的那些事便封存起來,掌項目、評職稱、帶研究生,誰敢當麵嗆一句?
戴敏麗喜歡年輕漂亮小夥子?哈哈,我讓他們黃泉路上結夫妻。怎麼樣呢?沒有一個人覺得是我殺的,連法院都站在我這邊。
這年頭,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隻要你夠惡,就沒人能欺負到你!】
在高校那個相對單純的環境裡,麵對的都是溫良、寬厚的知識分子,陰狠的賈慎獨憑著那點小聰明、小手段混得順
風順水。今天被警察抓住審訊,麵對著一屋子的橄欖綠,他終於感覺到了國法的尊嚴。
“你們要做什麼?不要搞那套嚴刑逼供!你們問戴敏麗的事做什麼?人都死了十幾年,法院已經審理認定凶手,現在休要逼我承認什麼。她是薑遇春殺的!我和她感情很好,敏麗怎麼可能舍得和我分手?我要學曆有學曆,要文化有文化,豈是薑遇春那個窮小子、臨時工能比的?敏麗不想和他好,薑遇春所以動手殺人,他才是凶手!"
色厲內荏。趙向晚看出來了賈慎獨此刻內心已經發虛。
哢嗒、哢嗒。
撥動鋼筆筆帽發出的聲音清脆且響亮,在略顯空曠的審訊室裡引發回響,令本就心虛的賈慎獨內
心愈發恐慌。
他努力定住心神。深呼吸,長籲氣..【不要慌,不要怕,警察辦案講究的是證據。隻要我不承認,誰也不能定我的罪!】
朱飛鵬忽然開口說話。
“賈老師,你哪一年申請的碩導資格?”
這個問題簡單,也與賈慎獨的工作有關,與案情無關,賈慎獨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 "1978年。"
"那一年你已經30歲了吧?怎麼那麼晚才帶研究生?"
“77年才恢複高考,78年恢複研究生招生考試,所以我78年才獲得碩導資格。”“每年招幾個研究生?”
“剛開始人少,我每年隻帶一個,後來招生名額多了,我每年帶兩到三個。”“79年招的那個研究生,叫什麼名字?”
賈慎獨忽然停了下來。哢嗒、哢嗒。這個聲音再次響起,似乎在催促他趕緊回答。
賈慎獨忽然抬起頭,目露凶光,看著趙向晚: “不要再撥筆帽了!你那個聲音很吵!吵得我頭疼。"
哢嗒、哢嗒。
趙向晚繼續撥動,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
像賈慎獨這種自以為把一切都掌控在手的人,特彆討厭超出他掌控的東西,比如——異常的聲響。
賈慎獨沒辦法阻止趙向晚,氣得胸脯上下起伏,情緒開始有些失控。
朱飛鵬提高音量,厲聲道: "告訴我,她是誰?!"
賈慎獨敗下陣來,
半天才說: “翟,翟欣蓮。”
朱飛鵬問: “她在哪兒?”
賈慎獨這回學乖了: “不知道。”
審訊到現在,賈慎獨這是第一次回答“不知道”這三個字。如果他夠狡猾,一開始就會說“不知道”,而不是有問有答。
趙向晚聽到現在,一顆懸著的心漸漸放鬆下來。賈慎獨這個人之所以能夠混到今天沒有露出形跡,並不是因為他反偵查能力有多強,而是因為他所處的環境是高校。那是一個知識分子雲集,學生尊師重教、崇尚師長權威的地方,是知識的殿堂,是美麗的象牙塔。
他欺負同事,老師們避而遠之,最多罵幾句無恥、給他起個外號叫賈半倫;他欺負學生,學生們不敢反駁,隻能默默忍受,嚴重的退學、跳樓。不是他有多麼強大,而是因為他所麵對的人群太過溫順。
正如一頭狼衝進羊群。
這頭狼吃了一隻又一隻羊,自以為威武無比、得意洋洋。卻忘記了一件事——隻要獵人出現,它必死無疑!
趙向晚有了信心,衝朱飛鵬使了個眼色。
收到趙向晚的示意,朱飛鵬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很好,趙向晚讓他繼續,這代表賈慎獨並不難纏。
朱飛鵬拿起卷宗:“翟欣蓮失蹤案中,你告訴警察,買了1981年1月15日的火車回老家,是不是?"
賈慎獨點頭: “是。”
朱飛鵬追問: “1981年1月17日上午,你在哪裡?”
賈慎獨呆了呆,眼珠子不自覺地望向右下方: "我,我應該到家了吧?"朱飛鵬將手中卷宗狠狠往下一拍。
“啪!”地一聲響。賈慎獨的雙肩抖了一下。
朱飛鵬雙目一眯,眼裡閃過一道寒光: “你說謊!”
賈慎獨抬頭看著朱飛鵬,先前囂張的態度瞬間消失: “沒有,我沒有說謊。時間過去十一年,我哪裡還記得那一天我做了什麼。"
朱飛鵬冷笑一聲,從文件袋裡緩緩拿出一個白色相框,反扣在桌麵上: “你再好好想一想,1981年1月17日,你在哪裡?"
賈慎獨的眼睛溜向那個相框,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來。
【那是什麼?那是什麼?施桐那天拿著個
破相機給人照相,會不會把我拍進去了?不會是他們從施桐家裡翻出來的吧?那人已經死了這麼久,怎麼還陰魂不散?我以為他一死,所有遺物一把火都燒了,怎麼還會留著?那個鄉下娘們,真是可恨,早知道把她也推下樓去,就說是殉情.…】
朱飛鵬厲聲喝道:"說!你在哪裡?"
賈慎獨慌忙搖頭: “我不記得了。”
朱飛鵬再次冷笑,笑聲讓賈慎獨感到莫名的恐懼。哢嗒、哢嗒。
趙向晚再次撥響筆帽。賈慎獨大叫了起來: “我真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