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嫌疑人帶回來,重案組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歡喜。
按理說,才三天時間就找到嫌疑人,發現血衣、鞋子這些重要證物,大家應該歡呼慶賀才對。可是,麵對桂右蓮的不斷哀求: "讓我把珠珠帶上,讓我把珠珠帶在身邊吧,她還隻有五歲,沒有人照顧,不行的。"連朱飛鵬這樣的漢子都有些不忍心,更彆提家有嬌嬌女劉栗子的慈父劉良駒。
劉栗子今年六歲,剛剛上小學,正是可愛得不得了的時候。看到與她年齡相仿的珠珠眼中含淚,卻不敢哭喊的模樣,劉良駒的心都要碎了。
好在派出所民警終於聯係到桂右蓮的姐姐。將珠珠交由她照顧。安排妥當之後,重案組提審桂右蓮。
戴上冰冷的手銬,坐上警車,桂右蓮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逃離垃圾堆放場的方式,竟然是被警察抓捕。
坐在審訊室的鐵椅中,看著白牆上冰冷的八個仿宋黑色大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桂右蓮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心跳越來越快,快得似乎下一秒鐘心臟就會不堪負荷,停止跳動。
趙向晚看著嘴唇發烏的桂右蓮,想到曾聽到珠珠在心裡想過——媽媽身體不好,家裡沒有錢,媽媽連買藥的錢都沒有,心中一縮,耐心地詢問: "桂右蓮,你有什麼病?在吃什麼藥?"
桂右蓮喘著粗氣說了兩種處方用藥。
趙向晚點了點頭,示意大家先審,自己則出了門,來到醫務室,按照她的病症以用提到的藥物,和醫生溝通。
醫生說:“這都是治療甲亢的藥物,需要堅持服用。”接著他開了藥,用小紙袋裝著,在上麵寫上服用方法。
趙向晚拿著藥片返回,端上一杯溫開水,這才推開審訊室的門。
趙向晚在重案組實習了四年,大家早已有了高度默契,看到她詢問了幾句病情之後出去,都知道她要乾什麼。高廣強例行公事問了一些個人信息問題之後,便沒有再就案件進行訊問,看趙向晚推門進來,點頭示意她上前。
趙向晚遞過藥和水: “袋子裡都寫了服用方法。這個袋子,一天三次,一次兩顆;這個袋子,一天三次,一次一顆。"
桂右蓮眼眶熱熱的,顫抖著抬起手,她的手被銬住,活動不方便,隻能接過杯子喝一口水。趙向晚從袋子裡倒出小藥片,放到她另一隻手上,協
助她完成了服藥這個動作。
藥片落肚,不知道是真的藥效發揮了作用,還是心理作用,桂右蓮感覺急跳的心臟漸漸恢複平靜,呼吸也回歸正常,她撫了撫胸口,滿是感激地看著趙向晚: "謝謝,謝謝你。"
趙向晚擺了擺手,回到自己的座位。
高廣強繼續開始審問:“被拋屍井裡的那個人,是你丈夫廖超勇吧?”桂右蓮沒有吭聲。
高廣強耐心地給她科普: “屍體雖然麵部被破壞,但指紋仍在。我們已經在你家裡提取指紋,也采集了你女兒的DNA,隻要進行檢測對比,就能確認死者身份。你早一點說出來,或許還能爭取寬大處理。"
桂右蓮不懂,抬起頭問: “什麼指紋、什麼D什麼A?”
朱飛鵬歎了一口氣,舉起右手: “我們每個人的手指頭上,都有紋路,對不對?”
桂右蓮這個倒是懂: “我知道,有籮筐和簸箕嘛,老人說一籮窮二籮富,三籮四籮打豆腐,五籮
六籮開當鋪,七鬥八鬥把官做,九鬥十鬥享清福。我手上隻有一個籮,所以我窮。"
朱飛鵬耐著性子解釋: “你那個是迷信,我現在講的是科學。每個人手指上的紋路都不一樣,根據指紋可以判斷這個人的身份。廢井裡的屍體手掌指紋完好,隻要與你家裡取到的指紋比對成功,就能確認這個人是不是你丈夫。至於DNA..."
朱飛鵬想了想,估計就算自己講乾了口水,桂右蓮也不會理解,於是放棄科普:“總之,這和古代滴血認親是一個道理。通過珠珠的頭發,我們就能判斷屍體是不是與珠珠有父女關係,同樣也能確認屍體是不是廖超勇。"
桂右蓮感覺嘴裡開始發苦: "原來,警察破案這麼厲害嗎?"
她力氣不大,又找不到鐵鍁挖坑,想到不遠處有口廢井,是小時候玩熟了的地方,現在居民都嫌這裡臭根本沒人來,因此才想出把屍體丟到井裡、再埋上砂土的方法處理屍體,沒想到才四天時間就被警察找到。
原以為脫光了衣服、搗爛了麵孔,哪怕屍體被人發現警察也找不到這個人,沒想到現在警察這麼厲害,可以通過什麼指紋、頭發判斷那個人是不是珠珠的爸爸。桂右蓮越想越氣餒,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椅中,一絲力氣也提不
起來。
【早知道,把手指頭也砸個稀巴爛。】【可是也沒用,珠珠還在呢。】
【唉,怎麼辦?警察這麼快就找到了屍體,找到了我,我鬥得過政府嗎?鬥不過哇~】【那麼多人鬨著不要建垃圾堆放場,政府聽了嗎?還不是一樣建了,沒用的,沒用的……】
高廣強舉起屍體照片,提高了音量: "這個人,是不是廖超勇?"
桂右蓮怯怯地看一眼照片,整個人開始瑟瑟發抖。有些事,當時強撐著做了。可是事後再回想,她沒有一刻不害怕。再看到滿是屍斑的屍體照片,頭皮發麻,桂右蓮的眼淚再一次流下,顫抖著說:“是……是吧?”
高廣強道:“是,還是不是?”
桂右蓮被警察的氣勢所迫,打了個寒顫: "是!"
高廣強繼續追問:“是你殺的?”
桂右蓮搖頭: "不是,不是,我沒有殺他。"
高廣強問: “家裡為什麼有他的血衣?”
桂右蓮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我不知道,我就是洗了件衣服,不行嗎?”
高廣強道: “血衣上有他的血跡,也有你的血跡,現場發現的衣服纖維能與衣服對得上,這說明這件襯衫正是案發現場廖超勇穿的衣服。他被剝光了扔進井裡,可是衣服卻在你家裡,你怎麼解釋?垃圾堆放場管理室的地麵,有你的血跡,這又怎麼解釋?"
桂右蓮被逼得無處可逃,彎下腰、抱著腦袋開始哀號: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審訊室裡幾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最後全都看向做筆錄的趙向晚。——這是向晚的強項,讓她上!
趙向晚領會到了同事們的意思,輕輕點頭,放下鋼筆。祝康接過她的工作,開始做筆錄。
趙向晚輕歎一聲,看著還在哀號的桂右蓮: “桂右蓮,你彆怕。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她的聲音似夏日小溪潺潺流過,讓桂右蓮那顆恐懼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桂右蓮放下雙手,慢慢直起腰來,愣愣地看著趙向晚: “可是……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公道,好人都命不長,壞人才能活長久呢。"
趙向晚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胡說。我們經手的案子裡,好人都活得好端端的,壞人才不得好死呢。"
趙向晚的話,讓桂右蓮有了一點信心: "真的嗎?"
朱飛鵬、祝康異口同聲: “真的!”咱們重案組經手的案子,哪怕好人被害,也一定要為他或她鳴冤,把壞人揪出來嚴懲!
桂右蓮努力彎下腰,掀起褲腿:"我,我也受傷了。"
小腿上一條長長的刀傷,自腳踝一直劃到膝蓋,皮肉翻了出來,已經結了疤,但看得出來當時一定流了不少血。
桂右蓮又展示出身上多處傷口,有刀傷,有淤青,有掐痕……
桂右蓮含淚道: "他在外麵有了女人,要離婚,我不肯,他就打我。"【不能離,離了我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經曆過章亞嵐父母離婚這件事之後,趙向晚對這類家庭糾紛的理解比同齡人來得深刻。很多時候,女人深陷不幸福的婚姻裡卻不肯離婚,一是因為錢、二是因為孩子。
因為沒有獨立生活能力,因為沒辦法獨自撫養孩子,所以她們選擇隱忍。她們總認為,隻要堅守,將來男人總是發現她們的好,回歸家庭。殊不知正是因為她們太害怕失去,男人才會有恃無恐。
趙向晚沒有糾結家暴一事: "告訴我們,垃圾堆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桂右蓮拚命搖頭: "沒有沒有,我沒有要殺他。是他要殺我,你們相信我,他真的要殺我!"
趙向晚的態度很溫柔: “我們相信你,你慢慢說。”
桂右蓮的表述能力不太行,還是在趙向晚的引導之下,才慢慢將這個過程還原。廖超勇與桂右蓮是一對貧賤夫妻。
兩人老家都在山南村的,從小青梅竹馬,一起摘山莓、摸泥鰍,一起背著書包上學,初中畢業之後正趕上城市擴張發展,山南村歸並進了星市望陽區,興辦小工廠,兩人便順理成章招工進了醬油廠,有了城市戶口。
結婚後分了兩房一廳的職工宿舍,在八十年代算得上是人生贏家。
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隨著那個廢舊垃圾堆放場的建設,空氣時不時飄散著難道了氣味,醬油廠的產品質量大打折扣,根本賣不
出去。
不久,工廠倒閉,工人下崗。
桂右蓮懷過幾個,都不幸流產,好不容易生下珠珠,看得跟眼珠子一樣,生怕她再有什麼閃失。桂右蓮得了甲亢,需要長期吃藥,沒辦法出去闖蕩,於是拿出家裡所有積蓄,讓廖超勇出去做生意賺錢。夫妻倆商量著,隻要廖超勇賺了錢,就馬上在城裡租房子,一家人離開這個臭烘烘的地方。
萬萬沒有想到,廖超勇這一出去,一顆心慢慢就野了。
一開始,廖超勇沒有賺到什麼錢,把家裡所有錢都賠了個精光。
桂右蓮沒有責怪他,變賣了母親留給自己的金手鐲,又找人借了點錢,再一次交給廖超勇,囑咐他在外麵好好做。
廖超勇當時感激地抱住桂右蓮,一再保證自己好好乾,將來給她和珠珠買大房子、買大大的金首飾。
這一回,廖超勇真的賺了錢。他攀上了一個搞水電管材銷售的離異女人焦莉莉,兩人合夥開店。廖超勇有力氣、肯吃苦,負責進貨、送貨。那女人能喝酒、會說話,負責聯係業務。兩人配合默契,門店越開越大。
廖超勇有了新想法。他要離婚,和焦莉莉結婚。夫妻開店,利益捆綁更加緊密。
廖超勇也不遮掩,直接告訴桂右蓮,他可以補一萬塊給她,醬油廠的房子留給她,但他要女兒。或許因為人過中年,又經曆過幾次流產,女兒珠珠得來不易,廖超勇對女兒是真心實意。再加上焦莉莉不能生育,廖超勇對女兒勢在必得。
夫妻倆發生了爭執,桂右蓮對女兒愛若性命,絕不可能放棄對女兒的撫養權。兩人達不成一致,進入一個死循環。
廖超勇每周都會回來兩趟,陪女兒玩耍、吃飯,每次回家總會和桂右蓮爆發一場戰爭。廖超勇對她又打又罵,最狠的一次曾拿菜刀砍,桂右蓮這個人也執拗,不管他怎麼打、怎麼說,她不反抗、不報警,隻是搖頭,堅決不離婚。
打完人,廖超勇終歸還是舍不得女兒,甩下一點錢離開。
就這樣拖到今年,眼看著明年珠珠就要上小學,廖超勇心裡有點發急。上周回來一趟,再一次談到離婚事項。
桂右蓮依然沒有鬆口。
廖超勇退讓了一步,不過提出了一個要求: “算了算了,我真的拿你沒辦法。我可以放棄撫養權,也可以每個月給你撫養費,但是有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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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右蓮隻求能夠把孩子帶在身邊養大,當時便焦急地問: “什麼條件?”
廖超勇說:“晚上,你和我去一趟垃圾堆放場。”
桂右蓮有點害怕: “那裡荒了一個月,又臟又臭,隻有一些收破爛的人過去翻撿,晚上你要過去做什麼?"
廖超勇瞪了她一眼: “未必我還會把你拐賣了?告訴你,我有一批貨,是彆人偷來的,約好了在那個垃圾場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批貨要價便宜,轉手賣出去便宜不少,焦莉莉不肯和我一起過去,你陪我去。"
桂右蓮聽他說舍不得焦莉莉吃苦,卻逼著自己過去,心裡很不是滋味。可是這個條件誘惑實在是大。隻要陪他去一趟,把貨物裝上貨車,他就不會再和自己搶女兒,還能每個月給撫養費。
她猶豫著說: "贓,贓物?會不會犯法?"
廖超勇粗聲大氣地說: "不犯法,怎麼賺錢?你以為我給你們娘倆的錢,是大風吹來的?說吧,去不去?不去拉倒!"
於是,桂右蓮同意了。
大約八天前,那是一個很黑的晚上。月亮在雲層裡穿行,時而出現,裡麵隱沒。
將女兒珠珠哄睡之後,和廖超勇一起走在去往廢棄垃圾堆放場的路上,桂右蓮一顆心七上八下:"你的貨車呢?為什麼要走路去?"
廖超勇的回答很不耐煩: “貨車我白天就放那裡了,大晚上的開車過去,燈一亮被人發現了怎麼辦?你讀書少、人又蠢,從來沒出來做過事,什麼都不懂,就不要再問了!你再多一句話,我就去法院起訴!我打聽過了,像你這種沒有收入來源的女人,法官根本不可能把珠珠判給你。"
桂右蓮被他嚇得臉色都白了,閉上嘴不敢再說話,可是絕望卻像那泛濫的潮水一樣把她淹沒。人窮誌短,她沒有賺錢能力,所以才會被他這樣欺負。
垃圾堆放場的大門雖然掛著鐵鏈鎖,但因為廢棄了近一個月沒有人管,早就被撿破爛的人弄壞,隨便一拉就會下來。兩個人打開鐵門,走進那個管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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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剛邁進管理室,桂右蓮便感覺自己的頭發被廖超勇一把薅住,劇痛讓她叫了起來: "啊——"
廖超勇惡狠狠地說: “閉嘴!”
他死命一拽,桂右蓮身體向前一撲,踉蹌摔倒,一路被廖超勇拖行。屋子裡很黑,桂右蓮什麼也看不見,隻能一邊慘叫一邊求饒: "超勇,超勇,你要做什麼?你放開,我痛。"
黑暗放大了廖超勇心中的邪惡,此刻他像一隻凶獸,一路拉著桂右蓮往前,月亮恰好在這個時候從雲層裡鑽出來。
月光自窗戶斜斜而下,這一刹那,桂右蓮看清楚了廖超勇的臉。
那是一張與平時完全不一樣的麵孔。
麵部扭曲、眼睛瞪得很大,閃著莫名的興奮,他的嘴張得很大,仿佛要將壓抑的那一份嗜血釋放出來。
這一刻,女人的直覺令桂右蓮終於察覺到了廖超勇的殺意:“你是不是要害我?你是不是要害我?"
廖超勇右手拖拽桂右蓮往前,右手伸向管理室的抽屜。他拉開了抽屜,從裡麵取出一把尖刀。
他轉過頭,冷笑道: “你死了,就沒人和我搶珠珠!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這麼多年來一分錢不賺,還敢和我搶珠珠?我呸!我給過你機會的,可是你沒有珍惜。"
死亡的恐懼,令桂右蓮清醒。從來沒有一刻,有這樣的清醒。她知道,今天廖超勇把她騙到這裡,就是為了殺了她。
為什麼要殺人呢?一刹那間,桂右蓮的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
好好說,不行嗎?不離婚,不行嗎?
我們青梅竹馬,拉著手一起上學,兩家父母早早訂下婚事,一起招工進廠,我們有感情基礎啊。為了懷孕,我流產三次,醫生都說如果再懷就是賭命。可是我為了有個與你的愛情結晶,咬著牙
懷了第四次。懷胎十月,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七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