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紅玉:“沒事,那你過來幫我管貨架,免得被人偷了東西去,我給你開工資。”
閔家蝶說:“嬌嬌留下一個女兒,叫珍珠,我不放心留下她一個人。”
說到這裡,閔家蝶看著喬紅玉,猶豫片刻:“姐,我隻求你把珍珠帶在身邊,你就當她是我小時候,行不行?等我出來了,我再來接珍珠。”
喬紅玉問清楚情況之後,鄭重承諾:“好,交給我吧。以後珍珠就是我的孩子,我送她上學,給她紮小辮,給她準備一間單獨的房間,一個大大的床。”
閔家蝶看著喬紅玉,有個姐姐為她承擔一切,這種感覺真好。
趙向晚看著差不多了,提醒道
:“喬大姐,
我們接下來還有工作要做,
你先回去吧。”
喬紅玉與妹妹依依不舍地道彆,又留下兩件毛衣、兩條褲子、兩套內衣,這才離開。
閔家蝶抱著喬紅玉留下的包裹,臉上那冷硬的線條轉為柔和,眼睛裡多了溫暖與感動。
閔家蝶的目光落在趙向晚身上,主動開口:“趙警官,謝謝你幫我找到親人。你有什麼問題,就問吧。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審訊進行得十分順利。
閔家蝶的確有下線,是一名星市郊區姓董的婆婆。閔家蝶這邊拐了孩子,就送到董婆婆手裡,再由董婆婆賣到南方富裕地區。
閔家蝶記性不錯,將董婆婆的聯係方式、現在住址、曾經在哪裡拐來的孩子,又把他們送到哪裡……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向晚。
趙向晚問她:“你隻拐男孩,為什麼?”
閔家蝶說:“男孩子拐了之後一般都是賣給那些家裡缺男孩子的家庭,是享福去的。女孩子被拐賣之後可憐,好的麼,去鄉下當童養媳,不好的,養一陣子等到例假來了就接客。我也是女人,女人何必欺負女人?”
趙向晚繼續問:“為什麼拐賣孩子?”
閔家蝶聳聳肩:“來錢快啊。我年紀大了,也不想賣身;進廠當工人吧,受不得那個約束;販毒要掉腦袋,我不敢。拐孩子多簡單,抱起就走,賣一個至少賺三千塊。有了錢,我和嬌嬌就能過好日子了,是不是?”
趙向晚看著她,目光似電:“有了錢,你過上好日子了嗎?”
閔家蝶呆了一呆,嬌嬌死了,珍珠到了六歲依然沒有上學,她恨天恨地恨政府,她與人做著違法的事情,賺到了一點錢,可是……她並沒有過上好日子。
趙向晚再問:“你的錢呢?”
閔家蝶張了張嘴,可是卻有些茫然。對啊,她賺來的錢呢?賣一個孩子賺三千塊,同夥一分,到手一千塊,比很多在城市打工的人賺得更多,可是她的錢呢?
因為害怕警察發現,她沒有一個固定的家,有錢的時候住賓館、吃飯館;沒錢的時候住窩棚、啃饅頭,根本沒個定數。
雖然從少管所出來之後辦了身份證,但她不敢在銀行開戶。居無定所,飽一頓、餓一頓的日子,讓她根本沒辦法存下錢來。
今朝有酒今朝醉,錢花完了再去乾一票。
——閔家蝶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
麵對閔家蝶這個複雜的人,趙向晚的審訊手段與平時不一樣。
第一步,宣泄。
讓喬紅玉出麵,讓閔家蝶把內心的憤怒心情宣泄出來。
第二步,填補。
每一個從孤兒院出來的孩子,對親情、親人的渴望,讓內心空了一個大洞,隻有先補上這個洞,才能再來誅她的心。
第三步,誅心。
她曾經受過苦,所以她走上犯罪情有可原?抱歉,這個邏輯在趙向晚這裡是不正確的。
如果不讓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如
果不讓她發自內心地懺悔,等她從監獄裡出來,依然還是一個危險份子。
她太有行動力,她缺失善惡教育,她根本不懂得這個社會的基本規則——她和閔成航一樣,是缺乏管教的聰明人,一旦讓她放出內心的惡念,破壞力驚人。
果然,趙向晚問了兩個問題之後,閔家蝶若有所思。
趙向晚再問:“你賺錢速度很快,為什麼沒有存下錢?”
閔家蝶終於想到了一個理由:“我不識字,我不敢去銀行。”
趙向晚搖頭:“銀行有工作人員,可以幫你開戶,幫你存錢。”
閔家蝶哼了一聲:“我說了,我不識字,要是他們騙我呢?”
——看來,閔家蝶對公眾機構缺乏基本的信任感。
趙向晚問:“好,不存銀行。你可以存現金,隨便找個盒子,一次存幾百,一年下來也能有不少錢。然後買個房子,讓自己的生活安定下來,不行嗎?”
閔家蝶說:“我這樣一個拐子,哪裡敢有固定的住處?警察上門,一抓一個準。”
——閔家蝶知道自己做的是犯法的事,惶惶不可終日。
趙向晚問:“你活著,是為了什麼?”
閔家蝶更加茫然:“為什麼?不就是為了活著嗎?”
趙向晚再問:“你剛剛說,當拐子是為了賺錢,賺了錢之後就能和嬌嬌過好日子了,是不是?”
閔家蝶點頭。
趙向晚認真地看著閔家蝶:“你想要的好日子,無非就是安居樂業。”
“安居,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旁邊有可以買到食物的菜場,有可以買到衣服、日用品的商場,有可以看病的醫院,對不對?”
閔家蝶眼中有了渴望:“對。”
“樂業,有一份正常的工作,一份受到社會認可的工作,努力就有回報,拿著乾乾淨淨賺來的錢,坦然地走在陽光之下,帶嬌嬌去看病,送珍珠去上學,是不是?”
閔家蝶被趙向晚所描述的場景所感動,點頭道:“是啊。”
趙向晚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你想要安居樂業過好日子,可是你做到了嗎?”
“嬌嬌病了,你沒有帶她去看病。”
“珍珠到了入學年齡,你不送她去讀書。”
“你躲躲藏藏、擔驚受怕,活得像一隻陰溝裡的老鼠,怎麼可能給你、給你在乎的人一個好的生活?”
“你所做的,和你所追求的,根本是兩條方向相反的線,我問你,你怎麼可能過上好日子?!”
說到最後,趙向晚拍案而起,怒火排山倒海地撲向心虛的閔家蝶。
“你自己不曾得到的東西,彆的孩子就不配得到嗎?”
“你把天真可愛的孩子拐走,讓他們的父母夜夜哭泣、無助地跪在我們公安局門口,哀求警察幫他們尋找孩子的下落,你就不怕報應嗎?”
閔家蝶萬萬沒有想到,剛才還溫和平靜、諄諄善誘的趙警官,會
突然發起火來。
第一次,
有人如此責罵她。
可是,
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她心上,讓她後背發涼,冷汗直冒。
【我沒得到,所以我憎恨那些孩子,所以我故意破壞那些幸福的家庭?是這樣的嗎?】
【我真的,是一個壞人嗎?】
【沒有人教過我,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每一步路,都是你自己的選擇,為什麼選擇這條,而不是另外一條?”
聽到閔家蝶心中所想,趙向晚的眼睛裡閃過利光,身體筆直,就這樣盯著她。
目光冰冷,卻清澈似鏡。
映照出閔家蝶內心一直不肯麵對的那些事實。
【為什麼舍不得離開胡老頭?因為我不敢出去麵對陌生的人和事。】
【為什麼殺人?因為我害怕他報複。】
【為什麼拐賣孩子?因為隻有這條路最輕鬆不費力,孩子沒有力量反抗、好欺負。】
【一步一步,閔家蝶,承認吧,你就是個又懶、又沒用的軟蛋!】
即使是見到失散多年的親人,即使是喬紅玉抱著她,閔家蝶都沒有流淚。
可是,麵對趙向晚那閃著寒光、清澈無比的目光,眼淚順著閔家蝶的臉頰默默流下。
羞愧、難過、酸澀、內疚……
種種情緒交織,閔家蝶終於低下桀驁不馴的頭:“我,我錯了。”
“善惡隻在一念之間,嬌嬌已死,隻希望你將來,努力做個好人吧。”
閔家蝶迎上趙向晚的目光,心中一凜,下意識點了點頭:“好。”既然這世上還有天理、有親人存在,那我就努力做個好人吧。
走出審訊室,趙向晚與祝康功成身退,與瑤市公安局的人告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