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溪出院之後,全家人都歡欣一片。
周芳溪拉著趙向晚的手,笑眯眯地說:“還是我家向晚人緣好,到哪裡都招人喜歡,奶奶這回住院,是托了你的福啊。”
季錦茂也掩不住內心的歡喜:“我們集團現在連醫院都敢開了?真好。”生意人,哪有不愛錢的?國家實施醫療製度改革,醫療行業正經曆一場地震,季氏集團能夠準確順應時代潮流,進軍醫療市場,可謂高瞻遠矚,有眼光!
趙向晚解釋道:“我們隻是投了一點資,視明眼科醫院的管理事務我們一概不管,算不上什麼集團開醫院。”
季錦茂咧開嘴,笑得更加高興:“有投資就好,有投資就好。過段時間我讓小梅研究研究,我們出資開辦一所私立醫院。也裝點得花花綠綠的,護士穿粉紅色護士裝,床單被套都搞成彩色的,這樣老娘看病住院就不怕了,對吧?老娘。”
住過一次院之後,周芳溪現在對醫院也不再抗拒,聽到兒子的話,連連點頭:“行,你去開吧。”
趙向晚提醒一句:“開私立醫院可以,但醫術、醫德不能縮水。”
季錦茂拍著胸脯答應下來:“那當然。這可是為我們自己開的醫院,絕對要請最好的醫生、提供最優良的服務。再賺錢,也不能賺那昧良心的錢。”
有錢好辦事。
隨著全國住房製度改革的推行,季氏集團進軍的房地產行業日新月異,賺得盆滿缽滿,帳上利潤十分可觀。開私立醫院前期投入大,對技術、管理要求高,難度大,但是……有錢就好辦。
一年之後,季氏私立醫院在星市悄然開辦。
雖然趙向晚是省廳刑偵專家,不能經商。但作為季錦茂的兒媳婦,季氏管理層都默認她是季氏真正的當家人。
到底是季氏產業,趙向晚不放心醫院的管理,一季度會悄悄進行一次巡視,傾聽各方心聲,決定醫生、護士、管理層的去留、升降問題。
她態度嚴肅、賞罰分明,醫院上下對她心服口服。
醫院賺錢,但賺在明路。
醫院對醫療工作者給予充分的尊重,從製度上保證醫生、護士們的待遇從優。同時嚴禁收紅包、昧良心、怠慢病人、與醫療器械、藥廠推銷員勾,醫院上下風氣清正廉明。
醫院無論是服務態度、醫療水平,還是設備設施,都在業內數一數二,因此雖然收費不便宜,也迅速在星市打開局麵。
2003年年底,趙向晚再一次來到醫院。
例行巡視過程中,趙向晚在病房見到了一個熟人:謝纖雲。
盛承昊被養子殘忍殺害,妻子謝纖雲發現之後,與兒子盛載中聯手,將罪名推到小兒子盛載天身上。
這個案子,趙向晚印象深刻。
1970年,謝纖雲還在縣城的花鼓戲團,她唱旦角,與唱醜角的荊霄談起了戀愛。兩人自十二歲進入劇團當學徒,一起吃飯、練功、吊嗓子,青梅竹馬,感情很好。不過因為荊
霄家裡窮,謝纖雲家裡人不同意,兩人隻能偷偷摸摸交往。
後來,兩個年輕人乾柴烈火,荊霄與她發生了關係,卻被人抓了個現形。謝纖雲謊稱自己被強.奸,荊霄將所有罪責攬在自己頭上,正趕上流氓罪嚴打,荊霄被槍斃,謝纖雲則回了鄉下。
謝纖雲傷心戀人之死,懷著孩子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給盛承昊。卻又因為不忘初戀,這才導致後續家庭慘劇的發生。
這個案子後來在趙向晚的審理之下查明了真相,盛載中被判死刑,盛載天無罪釋放。
謝纖雲以為自己有小兒子相伴,從此晚年有依靠,可是沒想到盛載天傷透了心,賣掉公司之後,將彆墅留給了母親,自己出國留學,再無音訊。
謝纖雲以為,自己雖然親手將大兒子送進監獄,但好歹也保全了一個兒子,哪知道到頭來卻是眾叛親離,孤苦零丁。
躺在病床上,謝纖雲麵頰深陷、枯瘦如柴。一張蒼白的臉,在鵝黃色被褥的映襯之下更顯病態。
趙向晚轉過臉,看向醫生。
醫生輕聲解釋道:“這個病人因為心絞痛入院,已經是我們醫院住了一個月,一個親人都沒有來探望過。我們幫她請了護工,她身體恢複得不太好,長期失眠,精神有些恍惚,經常囈語,求生欲望不強。”
趙向晚問:囈語些什麼???[”
護士道:“莫名其妙的一些戲詞。什麼今霄酒醉莫怪我,他日重逢在夢中。什麼晝長夜長愁更長,想起嬌兒淚汪汪。”
趙向晚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什麼今霄酒醉?分明是在懷念舊情人荊霄。
想起嬌兒淚汪汪?不知道是愧疚大兒子的死,還是難過小兒子的絕情。
閉目養神的謝纖雲緩緩睜開眼,目光與趙向晚相觸,忽然眼睛一亮,她掙紮著伸出手來,枯瘦的手掌似雞爪子一般:“趙,趙警官,你是來看我的嗎?”
【終於有人來看我。】
【兒子都不管我了,沒想到警察還記得我。】
趙向晚打破了她的幻想:“不,我隻是路過。”
謝纖雲忽然哭了起來:“他們,他們都不來看我。小中說,我將來會有報應,他說對了!我雖然活著,但卻還不如死了。”
也許是因為年紀大了,淚液分泌少了;也許是因為這麼些年來孤獨慣了,眼淚早已流乾,謝纖雲雖然帶著哭腔,但淚水卻隻流出幾l滴。
算算時間,謝纖雲今年才五十三歲,看著卻如七、八十歲的老嫗一般。
陡然見到熟人,雖然趙向晚聲稱隻是路過,但謝纖雲卻像是見到了親人一般,開始哭訴起來:“小中恨我,恨我害死他親生父親,恨我沒有為他頂罪,他詛咒我!他說讓我活著,帶著愧疚、帶著悔恨,孤獨地過完我無恥、自私的一生。他說對了,我雖然活著,但還不如死了!”
事實過去十年,謝纖雲卻依然記得趙向晚和她說過的話:“趙警官,是你說的,對不對?是你說,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性。我和荊霄
談戀愛的時候,才二十歲,突然遇到變故,想要保全自己,有錯嗎?是荊霄主動承擔罪責,不怪我的,對不對?後來……後來的一切,我都隻是膽子小,不敢說、不敢反抗,但至少我養大了他們兩個,我對小天也儘到了一個母親的責任,對不對?為什麼……為什麼都要來怪我?為什麼小天不再理我?”
思緒回過過往,趙向晚替盛載天說出那句當年他藏在心裡的話。
“謝女士,你對盛載天有養育之恩不假。但他為你自首、心甘情願替你頂罪,這就是他對你的愛,對你養育之恩的回報。恩怨相抵,他不欠你的。”
謝纖雲張口結舌,半天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胸口的絞痛不斷襲來,謝纖雲臉色越來越白,呼吸越來越急促。
後悔嗎?
一生自私,趨利避害。
怎麼到頭來卻發現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握住呢?
謝纖雲清楚地記得,小天釋放那天,趙向晚對她說:“你可能忘記了,這個世界除了利字之外,還有禮義廉恥、孝悌忠信吧?”
禮義廉恥、孝悌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