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摸了摸胸口白玉, 很快冷靜下來。
她看著任務麵板,“任務”圖標下的子選項增加了一個。
不同於灰色的“過往任務”和金色的“新任務”,“隱藏任務”是紫色的。
點開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張如同乙女遊戲人物卡的卡牌。
卡牌正麵是白宜年的肖像畫, 上標[SSR], 下標[好感度20/100]和[劇情偏離度2%], 背麵則是反派背景。
......確實是非常乙女遊戲的樣子。
然而裴宴長這麼大,要麼忙著讀書要麼忙著跟霍家人死磕,沒玩過乙女遊戲。
實際戀愛更彆提了。
沒吃過豬肉,在古代待久了,隻見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連現代豬怎麼跑的都忘了。讓她按乙女遊戲的方式攻略一個現實中存在的人——那著實是不大現實。
“係統?”裴宴在腦中瘋狂呼叫係統,“這個好感度, 一定跟愛情掛鉤嗎?”
除去剛綁定時,裴宴這是頭一次聽到係統長篇大論。
它說完了又把語音導航給凍結了,雖說裴宴不明白語音怎麼就比麵板要多耗費能量,但一個光禿禿的麵板, 以前沒問題的時候還好, 一有問題,問都不知道往哪問去。
麵板閃爍了一下:[檢測到宿主擁有無法靠自己思考出答案的疑問,“客服”功能已開啟。]
頂上的圖標多了個“客服”, 裴宴飛快戳開來,麵板變形成矩形聊天欄。
輸入欄裡有透明小字:[為防宿主濫用客服功能, 造成係統能量浪費,向客服提問一個問題需88RMB,自動從宿主賬戶扣除]
裴宴:“。”
雖然很點有槽想吐,但裴宴還是乾脆地把問題重複一遍。
聊天欄閃爍一下, 左側浮現一個對話框:[不一定,也可以是友情、親情。]
裴宴鬆了口氣,這就好辦多了。
這隱藏任務有兩個小分任務,一是要刷白宜年的好感度,跟他建立友情(沒錯是友情!);二是要把白宜年拖離炮灰命運,不能像原書那樣發瘋死得不明不白。
兩個小分任務的獎勵都很誘人,特彆是第二個,看係統的意思,能觸發的任務對象應該不止白宜年一人。要是能集齊人,都完成任務,就能省近九千萬人民幣,直接召喚神仙湯了!
裴宴狠狠心動。
不過,她倒也沒有想著去刻意尋找原書重要反派。
誰知道係統對重要反派的“重要”二字判定是什麼樣。況且,這個時間點,書中很多反派還沒出場,鬼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長草。
目前她的重心還是搞事業。
除非有白宜年這樣自己撞上門來的,那自然要好好抓住。
哪怕沒法換神仙湯,單人的獎勵也十分豪華了。
*
裴宴的思緒轉得很快,現實中不過過去短短半分鐘。
白宜年並沒有意識到她的出神。
他被香氣吸引而來,雖說因為裴宴平靜的目光,心中有些波瀾,不過手上的美食更令他感興趣。
荷葉夾肉。
奇怪的名字。
他掀開裝著小吃的褐色牛皮紙袋,明亮的燈光下,荷葉餅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看上去不錯。
不過,白宜年其實也沒有多麼驚喜。
他雖然是家裡最不受寵的小兒子,但到底在白家這種豪門長大,兄姐的欺淩多是在私下裡,明麵上的吃穿用度少不了他。尤其是家裡設宴招待客人,他也能蹭到些珍饈美食。
街頭小吃是很難入得了他的眼的。
白宜年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他完好的左眼微微睜大——
他全然不顧往日的斯文,大口大口吞咽起來,直到一個巴掌大的餅吃完,才猛然回神。
明明他已經墊過肚子。
然而,咬下這荷葉夾肉的瞬間,他隻覺得自己仿佛這輩子從來沒吃過好東西。
咬開勁道又不失鬆軟的外皮,先感受到的是濃鬱的麵香。
牙齒和粉蒸肉接觸,粉蒸肉不算稀奇的菜,然而白宜年從前吃過的,要麼粉太多都是澱粉味,要麼便油膩膩乾巴巴。可這粉蒸肉不知道怎麼做的,口感又軟又糯,極其入味,嚼兩下就爆出濃鬱的、香辣鮮美的肉汁。
肉汁被緊緊鎖在肉裡,半點也沒有浸濕夾在外麵的荷葉餅。
於是這一口下去,口感的豐富難以言表。再加上被水汽浸潤進整隻荷葉夾肉裡的荷葉香氣,以及淡淡的,從蒸籠裡透出來的竹子清香——一整個幾口吃完,一點都不膩味,隻覺得口舌還留有餘香。
一個荷葉夾肉吃完,白宜年還有些無法回神。
舌尖似乎還留有屬於夏季池塘的青澀香氣,胃部溫暖,那種想與眼前攤主多說幾句話的衝動再次襲上心頭。
並且比之前還要猛烈。
到了難以控製的地步。
白宜年也沒想控製。
生平頭一次,他遇到了一個讓他覺得還算舒服的人。
與此同時,白宜年的腦袋上,會心一擊蓄能條下方又冒出來一個半透明的紅色BUFF標識。
[被動BUFF:倒黴蛋之間的共鳴]
裴宴:“。”
說實話,有點諧。
她控製著表情,這個BUFF的功能是讓白宜年產生強烈傾訴欲。
裴宴自認並非能言善辯、長袖善舞之人。她靠閱讀理解得出會心一擊要靠話療,但目前壓根無從下手。雖然係統給她了一堆反派背景,但她壓根沒法借此做文章。
一個陌生人說出你的私事,按照白宜年的成長背景,說不定會把她當成他那些同父異母哥哥姐姐派來的細作。
隻能試圖引導一下,讓他傾訴一點自己情況,她好對症下藥。
裴宴想了想,露出一副生意不好小攤主想靠搭話多賣點東西的樣子,找話題道:“您一會還要回去加班?”
白宜年看她一眼:“為什麼這麼想?”
“我看您全身就一個手機,不像是下班回家。”
白宜年撩了把額前發絲,笑了笑:“過幾天就是我母親忌日,心裡悶,出來轉轉。”
那個倒黴催的初戀母親?
裴宴心裡清楚,麵上裝作茫然:“您這麼年輕,令慈就走了?”
白宜年看著頂多二十出頭。
“走了十幾年了,”白宜年垂下眼,似乎回憶起了什麼,自言自語道,“她在的時候,總是對我說,我千萬彆想著要去爭什麼,也彆想著跟那些人一般見識。她隻想我健康,平安,快樂。”
白宜年這話,聽上去模模糊糊,不明其意。
但裴宴結合反派背景,終於明白過來。白宜年分明是個極其聰明,城府極深的人,為什麼從小任人欺負也不反抗,長大後在潯陽磋磨多年才回京,以至於失了先機。
白宜年的母親恐怕死都沒想到,白父分明有那麼多不被承認的私生子,卻看在她是初戀的份上,把白宜年接回白家。
她本以為自己死後,孩子會在福利院長大,也許會被收養,也許不會。但以白宜年的聰明,他不去爭白家的東西,也能過得不錯。
爭搶反而會招惹禍患。
這句話,是白宜年母親對白宜年的愛。
然而,白宜年被接回白家。
這句話,對他來說,變成了鎖鏈與詛咒。
不能爭,不能跟白家那些人一般見識,要藏起自己的蓬勃野心,否則就是辜負了母親的期望。
裴宴看著他那隻灰蒙蒙的,看不見的眼睛。
說這話的時候,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有多麼厭倦。
不知怎的,裴宴忽然想起了姬憑闌。
曾經,姬憑闌也是一樣。
麵上不顯,但黑沉眼眸深處,燃著靈魂之火,蓬勃野心。
*****
裴宴入宮時是建昭四年,彼時剛穿到古代一年,七歲。
她入宮便進了尚膳局,做打雜宮女。
按照宮規,無論是皇帝太後,還是後宮妃子,包括一些在紫禁城內設有辦事處的重臣,當日膳食都是派人來尚膳局取。
整個皇城內,隻有一處例外。
冷宮道上,雜草叢生,時不時傳來女人尖利的笑聲和鬼哭狼嚎。
都說冷宮鬨鬼,一不小心便會被纏上。給冷宮送飯的活計總是被層層推諉,不幸輪到了,大多也是敷衍了事。冷菜冷飯,甚至是剩菜餿飯,往裡頭一丟,餓不死人,就不會有人來治罪。
裴宴是尚膳局年紀最小的宮人,人言微輕,這活計便被推到了她頭上。她剛剛穿越,作為紅旗下長大的無神論者,不像封建王朝土著不把人命當命。
鬨鬼是無稽之談,她不怕這活計。做都做了,也沒有偷懶的必要。不過是每日腳程快點,趁還熱著,把飯菜交到那些前朝本朝瘋妃手中而已,也不算什麼大事。
就這麼一日次準點送了一周後,她“意外”見到罪妃王氏之子,時年六歲的六皇子姬憑闌。
*
姬憑闌的父皇,建昭帝的上位之路,用九龍奪嫡形容,毫不誇張。
建昭帝潛邸之時,是先帝二子,封號秦王。秦王正妃朱氏,即後來的朱皇後父兄都為一品大將軍。
建昭帝借大將軍兵馬逼宮上位,好不容易解決完幾個虎視眈眈的兄弟,又恰逢小冰河期,天災不斷,北邊蠻人借機入侵。
建昭帝一個頭個大,耗時幾年解決完天災和蠻人,這才空下手管功高震主的兩位外戚,以及朱皇後。
朱皇後靠著父兄撐腰,在後宮橫著走。幾年來,後宮裡除了她所出嫡長子,其他兒子要麼生不下來,要麼生下來莫名其妙傻了,要麼就是母族出了大問題。
最後者的典型就是姬憑闌的母族。
姬憑闌母妃是清貴文臣世家王氏嫡係女,曾是秦王側妃。
王氏是標準保皇黨,不站隊。然而建昭帝登基前,當時的朱皇後為鏟除威脅,連同父兄誣陷王氏同王氏旁係女所出的先帝五子結黨。
秦王側妃雖是嫡支,但僅是側妃。
若五子登基,王氏便一舉可成太後母族。
結黨有很大的利益。
建昭帝大怒,稱帝後流放王氏五族,王側妃與六皇子打入冷宮。
姬憑闌便是在冷宮長大。
裴宴見到姬憑闌時,王側妃已鬱鬱而亡。小皇子隻有一個半傻的老嬤嬤照料。裴宴當時心理年齡二十有幾,哪怕被身體拖累幼稚了些許,看姬憑闌依舊是個弟弟。
朱皇後有父兄撐腰,自信罪妃之子翻不出天,便不再管姬憑闌死活。
裴宴雖說有心照拂這弟弟一二,也不敢做太過。不過是每頓第一個送飯,多送點長身體的肉菜而已。
在裴宴麵前,姬憑闌裝得癡癡傻傻,好像個尋常稚子。直到後來,他感染風寒,裴宴想儘辦法弄來藥,悉心照顧救了他一命,這才顯出真麵目。
姬憑闌從高熱昏沉中清醒,極其複雜地看著她,眼中是超越年齡的清明。
裴宴當時冷帕子都嚇掉了,心想難不成這也是個穿的?
後來多加試探,他確實是個沒穿越,沒重生的土著,隻是單純的不簡單而已。
因救命之恩,姬憑闌對裴宴有所信任,念書學習不再避著她,偶爾也會對她說起自己的事。
姬憑闌雖在冷宮長大,但王側妃從小教他識字,小小年紀就已熟讀四書五經。
裴宴聽他說王氏被構陷一事,歎道:“也不知聖上何時才能想起殿下,替王氏翻案。”
小小少年坐於荒草之上,目光沉沉:“你這話錯了。”
“父皇從未忘記過我。他如今對我不理不睬,固然有王氏緣故,但更多是因朱氏勢大,他自顧不暇,隻有這樣才能保我一命。”
“至於王氏,當初王氏未必沒存著雞蛋放兩個籃子的心思,朱氏隻是添了把火,所以父皇當初才處置得乾脆。父皇若為我名聲考慮,大約會替王氏翻案,但必然不會重用王氏子,讓這世家起死回生。”
他一頓,雲淡風輕:“對世家子而言,家族是他們的國,而非大庸。我娘死前瘋瘋癲癲,還不忘讓我發誓複興王氏,卻從不問我的願望。隻可惜我無法如她願了。”
當時的裴宴還不知道,姬憑闌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日後一一應驗。
她隻是有些愣怔地重複:“殿下的願望?”
姬憑闌麵容舒展,明明臉上還有嬰兒肥,卻已能看出日後君子端方、俊美無濤的模樣:“我那大皇兄一早被朱皇後寵廢了,不適合做儲君。我所求並非權柄,父皇是明君,我隻願能助父皇,開創盛世,海晏河清。”
*****
……不對。
裴宴想,姬憑闌和白宜年還是不一樣的。
同樣被生母套上枷鎖,姬憑闌淡然處之,而白宜年,大概是因為這枷鎖以愛為名,過於沉重,輕易掙脫不開。
這枷鎖將他從少年捆到青年,他後來回京時才終於掙脫,卻已經晚了。
裴宴看著會心一擊的蓄能條,組織語言。
她想,白宜年恐怕是很愛他母親的,否則也不會任憑這枷鎖存在多年。
但他同時也是不甘心的,否則早已離開白家。
裴宴慢吞吞地開口:“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情況,但我想你母親所求,並不是過程,而是結果。”
“但你現在看著一點都不健康快樂的樣子。”
健康不必說,白宜年瞎了一隻眼。
他肉眼可見的陰鬱,怎麼瞧跟快樂都不沾邊。
白宜年眨了眨眼。他緩緩抬頭。
他似乎從什麼夢裡驚醒,那隻完好的左眼裡有淺淡的血絲,死死盯著裴宴,有些滲人。
過了許久,他淺淡一笑:“我看上去不快樂麼?”
裴宴隻是聳了聳肩,一副“你說呢”的樣子。
白宜年愣了愣。
頭頂上的蓄能條飛速充能。
他忽然彎下腰,有些神經質地大笑起來:“不快樂——原來如此。”
他笑了很久。
以至於周圍路人都有人往這瞥,裴宴把輪往黑暗裡推了點,然後靜靜地看著他。
白宜年比起姬憑闌,幸運又不幸。他的母親明明比王側妃更愛自己的兒子,恐怕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反倒會給兒子帶來這麼長久的痛苦。
[會心一擊:蓄能100%]
白宜年直起腰,他似乎打破了什麼掣肘,眼中有什麼熊熊燃燒:“抱歉,我想到了我母親,失態了。”
是他想差了。
母親的期望是他幼年時的支撐,但從他被接回白家開始,就已經由不得他不爭。
況且,按照他的性格,擺爛鹹魚隻有痛苦麻木,將白家奪到手中,讓那些間接害死母親的人付出代價,這才能得到快樂。
母親在天之靈,不會怪他。
白宜年頓了頓,又說:“謝謝。”
多虧了這美人麵攤主,是她無意間點醒了他。
麵板上,白宜年的好感度不停飆升。
[任務對象:白宜年好感度+35]
[好感度:55/100]
裴宴剛才拿著手機,白宜年注意到她點著緊急呼叫——恐怕真的把他當神經病了。
他莫名不想被這位攤主惡感,又解釋了幾句他母親走得不算安詳,他剛才是觸景生情。
漂亮攤主這才表示理解,鬆了口氣的同時,無意間解鎖了屏幕。
從白宜年的角度,能清楚看見,屏幕上是個暫停的視頻。
正好暫停在一個巨大的女鬼臉部。
*
白宜年所見,裴宴“把他當神經病想打120”的一係列動作,是她演出來的。
第一世的及格分演技加上宮裡頭多年磨練的生存必備技能,像這種短時間的裝模作樣,她可以做到天衣無縫。
會心一擊時,任務對象會短時間情緒激烈,裴宴所說的話,更容易被他聽進心裡,造成深刻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