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助理向他報告:“開業當天除去媒體、饕客和食評家,還邀請了七八位百萬粉以上探店博主。至於那些十幾萬到幾十萬的小博主,都是主動來找我們合作。”
宋懷忠點了點頭,又問:“那黃毛丫頭的事辦好了?”
朱助理說:“博主我都暗示過了,沒有不答應的。其實他們自己也愛惜羽毛,不會隨便去探一些沒名氣的新店。其實我覺得,我們說不定不用這麼謹慎。”
朱助理從手中文件夾裡掏出張紙,遞到宋懷忠麵前。
是裴氏食府的傳單。
宋懷忠仔細一看,笑得前仰後合:“200,她也真敢叫!怕是一個人都不會去吧?”
“可不是!”朱助理也忍不住笑了,“我看,咱們之前可高估她了,一個黃毛丫頭,手藝不見得有,倒是足夠自大愚蠢。”
“也是,若非她這麼不知天高地厚,之前也不至於拒絕您的人情。”
宋懷忠擦了下笑出來的眼淚,虧他之前還被這蠢丫頭威脅到。
他擺了擺手,放了幾個心:“以防萬一,還是叫人盯著——隨便盯盯就行,不用上心。”
這種沒本事的蠢貨,不可能翻出天來。
*****
四月芳菲,裴宴正式結束了在熙來街的擺攤生涯,跟張全、何嬸等熟人朋友打過招呼後,正式搬家到了市中心的小公寓,準備開店。
小公寓兩室一廳,比常青鎮的家要小一點,但裝修溫馨。
前夜早早入睡,第二天九點半,淮南街“裴氏食府”正式開業。
窮歸窮,門麵上的還是要做好。
放了兩串鞭炮,又往門旁邊擺了兩束大花籃,雖然比起旁邊剪彩的宋家酒樓是寒酸了點,但對於一家小飯館來說已算熱鬨。
裴宴一個人無法照顧整家店,加上裴珠身體確實有轉好,她便鬆了口,讓裴珠來店裡幫忙收銀、擦桌、拖地和收碗筷——後麵三樣,裴宴空下來,也會幫著做。
至於刷盤子,裴宴打算跟裴珠一塊刷。
洗完的餐具要經過消毒才能繼續用,她多買了些餐具,一個飯點的餐具先泡在池子裡,等飯點結束後統一洗。洗乾淨後放在消毒櫃消毒,下個飯點再用。
刷盤子這事,做上手了其實挺快。
裴珠坐在收銀台後,從翹首以盼到坐立不安。
之前裴宴擺攤,她沒去過幾次,去時裴宴的生意早已步入正軌,每天熱熱鬨鬨。
現在來槐南街,可以算是重新開始。眼睛瞪了半天都沒人來,裴珠不免著急。
回頭一看閨女,裴宴倒不急,還坐在那老神在在地發呆。
她暗自歎了口氣,閨女本事大、主意也大。
這次定價,她看了其實覺得有點不合理,但出於對閨女的信任,沒說什麼。
之前擺攤不也比市場價高那麼多,結果不也很好?
但看著現在門可羅雀的模樣,裴珠難免心裡發虛。
就當她感覺頭發都要愁掉的時候,十一點,終於來人了。
*
王睿川早上加班,一點才跟同事圓臉姑娘、以及她閨蜜來到裴氏食府。
飯館內坐著寥寥幾個人,遠沒擺攤時熱鬨。
這還是按理人最多的開業頭一天。
圓臉姑娘:“照之前說的,咱們就點一份套餐嘗嘗味,我看米飯是另點的,2塊一碗很便宜。”
主食不算在套餐裡,裴宴正常定價。
套餐很快上來,兩菜一湯,量都不少,三個人吃雖不會特彆滿足,但有主食在,吃飽問題不大。
圓臉姑娘先啃了塊排骨,腮幫子快速蠕動,吐出塊骨頭後感慨:“這味道!小老板手藝還是一樣的好,200一點都不虧。”
結果她感慨這兩秒,王睿川和閨蜜已經風卷殘雲,啃了幾塊排骨,順帶往飯裡舀了幾勺麻婆豆腐了。
“喂!”圓臉姑娘再顧不上說話。
三人埋頭苦吃,連汁水都用勺子撈完了還十分不滿足,可惜他們仨都是萌新打工人,手頭太緊,否則一人一份,都覺得不夠吃。
王睿川饜足地看了圈周圍,發現大多跟他們一樣,兩三人點一份套餐,這樣算下來一個人不過百,不那麼心疼。
看了眼群裡,有吃完的回去repo:【裴氏食府的炒菜真的很好吃!我覺得甚至比小吃要更好,可能是猛火灶火力更好。】
【量還蠻大的,哪怕是我這樣食量很大的年輕男人都能吃撐。大家如果嫌貴,可以跟同事朋友一塊來,兩三個個人點一份套餐,這樣還挺劃算。】
因為有好幾個人拍照repo說好吃,且給出的方案也很合理,這回倒不幾乎一麵倒的罵裴宴。
但群裡大部分人依然表示:【話是這麼說,大家都忙,離得又這麼遠,很難湊得起局吧?一想到開車都得快一小時,我就懶得去。】
確實是這樣。
除非是真的吃貨,誰會為一頓飯開一小時車?
大部分人並沒有那麼重的口腹之欲,有好吃的,還離得近,當然天天去買。現在這麼不方便,雖然多少還有點饞小老板手藝,但想想一小時——算了算了。頂多偶爾去一回,解下饞蟲吧。
裴宴對此早有預料。
頭兩天的客人,要麼是科技園的吃貨,要麼就是住處離市中心比較近,過來方便的。
不過,出乎她預料的是,客人裡超過五分之一都是大學生,她本來以為頂多就幾個。
想來是大學生沒白領那麼忙,周末都得加班,且雖說大部分學生生活費有限,但也有極少一部分家裡有礦或是有賺錢路子,手裡寬裕。
總之,情況其實比裴宴最開始預料的好一點。
周六賣出72份,周日因為有人回去repo,多了點,90份。
然而,還沒來得及高興,情況急轉直下——
上班上學的工作日到來,周一一整天,隻賣出了8份。
*
裴宴咬著食指關節,皺著眉。
周末兩天的好情況蒙蔽了她,她一時竟沒察覺到,整整兩天,來的都是熟客,她一個新客人都沒撈到。
倒也不是沒進她店的新客。
槐南街客流量不小,這兩天不少人看到這裡開了新店,心生好奇,都進來看過。
然而一看到定價,多半先是震驚,隨後要麼轉頭就走,要麼破口大罵:
“兩菜一湯賣200?老板瘋了??”
“tui,黑心老板,早日破產!”
至於店裡熟客的反駁和安利,則被他們自動理解成——“你們自己被坑了不爽,還想著坑彆人,讓彆人跟你們一起不爽?這種套路我見得多了,才不會信!我要真這麼有錢,我怎麼不去吃宋家酒樓?”
這話一出,那些熟客都沒話說。
他們大多是吃貨,也很想去吃宋家酒樓,奈何舍不得錢。200來裴氏食府還能吃個套餐,到宋家酒樓,就隻能吃小青菜了。
裴宴對此的感受是……浪得虛名,遲早翻車。
沒錯,浪得虛名。
事實上,她知道宋家酒樓開業時間後就提前訂座,喬裝改扮,去了宋家酒樓一趟。
口說無憑,實際嘗試下才知道宋家菜水平是不是真有那麼好。
濃妝假發大眼鏡,宋懷忠本人來了都認不出她,更彆說他人在後廚,不會來大堂。
照著服務員推薦,忍痛花了上千買了大廚親手做的招牌之一的“醋椒魚”,感受就是,就比沈安那洗澡水好一點,不如那個川菜世家的小圓寸。
她當時就很懷疑人生,宋家是怎麼成為廚藝世家的?難不成全靠炒作?
最後一想,大概率不是宋家的問題,單純是宋經理這個大廚不行。
也不知道是宋家哪位把這宋經理派來的,真是腦子壞了。
不過手藝一般是相對的,比尋常餐廳還是好些,又借著宋家的名氣,這兩天紅紅火火。
宣傳果然很重要。
雖說情況糟糕,裴宴也沒有著急,打算先等兩樣特殊食材送來,借此撈到一波自來水宣傳再說。
放下賬本,裴珠敲門進來:“宴宴,我剛跟你何嬸聊天,她女兒薇薇不就在市中心工作?”
“何嬸聽說你沒新客,已經跟薇薇說了,讓她幫你在公司宣傳。”
“麻煩她了。”裴宴笑了笑,沒有客氣,這時候多一分宣傳都是好的。
*****
王薇薇是個剛做了兩年社畜的打工人。
她上一份工作在潯陽城南,標準“996”,王薇薇乾了一年多,實在受不了了,辭職換了市中心的工作。
這份工作雖說待遇沒上家那麼好,但朝九晚五,王薇薇感覺自己掉的頭發都要長回來了。
王薇薇今天接到親媽電話,要求她在公司給鄰居妹妹新開的小飯館宣傳。
本來幫個小忙的事,王薇薇也不在意,但加上微信一看定價,王薇薇驚了:“她瘋了嗎?這定價?”
王薇薇跟裴宴差了五歲,在小孩子眼裡這是天塹。
雖然從小是鄰居,但玩不到一起。
後來裴宴跳級早上學,但她倆也不是一個學校,王薇薇從初中開始又一直寄宿,隻能算點頭之交。
這幾年各自上大學,都是小鎮出身,假期各自打工,很少回家。裴宴回潯陽時,王薇薇正忙著找新工作,住出租屋裡,家都沒時間回。
一算,竟有幾年沒見,裴宴長什麼樣她都忘了。
王薇薇不樂意道:“她做得好不好吃都不知道,定價又這麼離譜,這一宣傳,人家不都把我當笑話?我才到新公司沒兩個月,可不想以後混不下去。”
何嬸豎起眉毛:“怎麼不好吃?宴宴那手藝,你吃過就知道了,真沒話說!”
王薇薇:“……”定價這麼貴,得好吃到天上去才行吧。
她不欲與親媽爭辯,支支吾吾想糊弄過去,結果何嬸拍板:“既然你懷疑,那就去嘗嘗。親兄弟明算賬,記得付錢,媽給你轉賬。”
王薇薇:“……”
王薇薇也沒辦法,收了錢,隻心裡腹誹。
王薇薇是標準吃貨,人生最大的愛好就是吃好吃的。如果真的特彆好吃,彆說200,五百一千她咬咬牙也能花。
可那鄰居妹妹不才20歲?能有什麼好手藝。
哎,打個卡,在親媽那過個關就算了。至於給同事安利?這麼丟臉的事,她王薇薇就是死,就是從大運河跳下去,也絕對絕對不會乾。
*
王薇薇所在公司離槐南街很近,不少同事都會到槐南街吃午飯、晚飯。
為了不被同事看到,成為全公司出名的蠢貨大冤種,王薇薇下班後在咖啡店待了三小時,月明星稀,才往裴氏食府走。
遠遠就看到宋家酒樓的三層鐘樓。
這個點了,還十分熱鬨。
而相隔不遠的裴氏食府相比較而言,就顯得很寒磣了。
連掛在門口的兩盞宮燈都有種蕭瑟的味道。
王薇薇縮了下脖子,猶豫再三,才不情不願地走了進去。
店裡裝修得倒是不錯。
古色古香,掛的畫和橫幅都很有韻味,收銀台旁的盆栽小橋流水。然而店裡半個人影都沒有,空空蕩蕩。
槐南街客流量不小,這個點,彆家都還能坐滿一小半。
王薇薇越發覺得鄰居妹妹不靠譜:“有人嗎?”
後廚裡走出來一個年輕姑娘。
眉眼深刻,眼睛長而不狹,是網上說的那種“睫毛精”,氣質也極特彆。
若非她一手拿著洗了一半的盤子,王薇薇怎麼也不會將這個大美人跟那個從小厚劉海書呆子,現在不知發了什麼瘋改行做廚子的鄰居妹妹扯上關係。
王薇薇震驚:“裴宴?”
裴宴看著眼前短發微胖,跟何嬸七八分相似的女生,點了點頭:“薇薇姐。”
王薇薇沉浸在震驚中回不過神。
雖說女大十八變,但這變得也太大了吧?蛇精都沒她能變!
裴宴回去將盤子放進洗碗池裡,洗乾淨手,從後廚和收銀台之間的出餐口伸出半個腦袋:“來份招牌套餐?”
王薇薇這才回神:“啊,我這就掃碼。”
“不用,我請你吃就行。”
“不行不行,我媽說親兄弟明算賬。”
裴宴也知道何嬸性格,對人特彆大方,自己卻不愛占人便宜,就沒多說。
裴珠正好去倒一天攢下來的垃圾,兩個年輕人相對無言,等王薇薇掃完碼,裴宴拉上取餐口的半拉玻璃推拉窗,防止太多油煙進入客堂,再戴上她專門定做的廚師帽罩住頭發。
並不是現代常見的白色高帽子,而是她從前在古代戴習慣的靛藍色布、形狀有點像軟版貝雷帽的帽子。
洗手消毒後,將切成小塊、醃製好的排骨用冷油慢炸,同時準備麻婆豆腐的材料。
嫩豆腐切成小塊,略帶肥油的牛肉切末,薑、泡椒和蒜苗切碎備用——泡椒不是那種黃綠色的山椒,而是裴宴用邱老頭的二荊條,自己在罐子裡泡製而成。
菜籽油和豬油燒熱,將牛肉末炒散,加入泡椒薑末和豆豉豆瓣熬出紅油,再加入“刀口辣椒”。
所謂“刀口辣椒”,是青花椒和乾辣椒爆香後壓成末,做成的顆粒較大的辣椒麵。
辣椒麵和紅油融合後,加入水燒開,放入鹽、糖和老抽調味,再將焯水過的豆腐下鍋,開小火慢煮。
此時,排骨已經炸得酥脆。
再起一鍋,爆香切碎的青紅椒,加入排骨翻炒,最後撒上椒鹽粉和酸梅醬。
酸梅醬是裴宴自己熬的,沒燒鴨蘸的酸梅醬那麼酸,更偏向糖醋的口味。
旁邊鍋裡,豆腐也燒至入味,裴宴加入水澱粉勾芡——一共要三次,一次比一次濃,這樣豆腐才能又滑又嫩,湯汁也能牢牢扒在豆腐上。
裝盤時豆腐灑上切碎的蒜苗,排骨旁放兩朵薄荷。
再取一青花紋大碗,盛入一直溫著的銀魚羹。
裴宴拉開玻璃窗:“薇薇姐,你吃香菜嗎?”
“啊?”王薇薇如夢初醒,“哦,我吃,我沒有忌口的。”
玻璃窗擦得很乾淨,取餐口也不小,王薇薇剛才能清楚看到裴宴動作——無論是刀工還是顛鍋動作,那叫一個揮灑自如,王薇薇看得一愣一愣的,甚至腦子一抽,百度裴宴上的那所名牌大學是不是新開了廚師專業。
裴宴便在銀魚羹裡撒了一把切碎的香菜,攪勻。
再把旁邊巨大竹蒸籠裡蒸著的,用食材檢索表上排名前列的大米製作的米飯盛出來一碗,一道用小推車推到王薇薇麵前。
廚房內的香氣飄滿整個客堂,王薇薇下意識咽了口口水。
她原本認定這鄰居妹妹是念書念傻,才改行當廚子,還胡亂定價。但此刻看到裴宴動作,卻不那麼篤定。
不過。
王薇薇拿起筷子,她這種吃遍全潯陽的吃貨,可是很挑剔的。
對吃貨來說,如果好吃,掏多少錢都心甘情願。然而但凡味道配不上價格,哪怕其實還過得去,看在親媽的麵子上的不至於出口傷人,但心裡定然要呸一口口水,不僅自己不會再去,甚至還會私下跟朋友排雷。
兩菜一湯敢要200,這得多好吃才行?
王薇薇不認為裴宴有這本事。
她掩蓋出眼裡一絲不認可和不屑,夾起一塊排骨。
排骨切成半指長的小塊,恰好能放進嘴裡。
王薇薇一口下去,咬破酥脆帶著椒鹽香味的外皮。
鮮美的肉汁在嘴中爆開!
那一瞬間,一個名為“美味”的炸彈,將王薇薇炸了個七葷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