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樣的情形下,辛喬好似說不出拒絕的話。
四周很暗,隻有周琨鈺車前的一束遠光燈似宇宙裡唯一的光帶。又或者她們是在一條河中回溯,茫茫的霧氣間,隻有這束燈是唯一的指引。
“吃什麼?”她的語氣有點不那麼自在。
怎麼就要跟周琨鈺這樣的人一起去宵夜了呢?
她睫毛半垂著,能看到周琨鈺那材質精良的軟緞襯衫垂掛在細瘦的腕子上。直到目送白雯雯平安進了家門,周琨鈺發動車子,輕柔一笑:“走走看咯。”
辛喬抿唇望著車窗外。
開過胡同口,四周就亮了。邶城的奇異之處在於,那些好似被拋棄於時光之外的老街舊巷,總和玻璃高樓鱗次櫛比的CBD無縫銜接,像兩塊卡得嚴絲合縫的突兀拚圖。
而此時前排的兩張座椅上,她的舊牛仔褲和周琨鈺一絲皺褶都沒有的西褲,也湊成了這般的拚圖。
直到周琨鈺把車開到路邊停下,辛喬打望一眼路邊那家店。
很低調,米灰牆麵,招牌小小一塊嵌著,微微泛光的暗金。酒吧?日料店?辛喬不太分得清。
唯一可以一眼確定的是,這裡很貴。
她剛要開口,周琨鈺接起一個電話:“喂。”
“嗯,解決了,放心吧。”
“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掛了電話偏著頭,盈盈衝著辛喬笑。
辛喬直言:“這裡我消費不起。”
很坦蕩的語氣,沒什麼遮掩和不好意思,就是很平靜的陳述一件客觀事實。
周琨鈺柔唇輕啟:“我剛才說的,不是讓你陪我嗎?”
她說話語調總是很輕。像什麼呢?像春風。古人說,小桃枝上春風早,初試薄羅衣,大概就是那樣的感覺。
她一說話,輕薄的衣袖都跟著擺兩擺,那股痕癢從脈搏逆向攀爬,一路至心尖。
周琨鈺的言下之意,她請客。
辛喬說:“這樣不好。”
周琨鈺笑了,早已洞悉一般,衝她很輕的眨了一下眼:“所以我幾時說,要吃這一家了?停在這裡接個電話而已。”
周琨鈺應該是南方人,從她清麗的眉眼和柔膩的皮膚可見一般,水鄉養出的清潤深埋進了血脈。她應該一直生活在邶城,說話沒什麼南方口音,隻是極偶爾的一些用詞,可以尋到她祖籍的端倪。
說話間她重新設置導航,發動車子。
仍是錯落相嵌的舊胡同和新街道,灰瓦屋簷的茅草和玻璃牆麵高懸的巨幅海報交替出現。
然後周琨鈺把車停在了一條窄巷邊,叫辛喬:“下車。”
辛喬隨她一同下車。
地麵大概澆過水,踩上去有種潤潤的聲音。淡黃的燈光一灑,泛起河麵般粼粼的光。
周琨鈺和她的距離很微妙,沒有十分靠近,卻又恰好能聞見周琨鈺身上那清淡的香。
周琨鈺輕輕的說:“哎。”
辛喬不知怎的有點緊張,藏在另側的指尖摳著牛仔褲縫。
周琨鈺卻沒下文,直到她以領先小半步的身位,引著辛喬走進了一家看起來十分平價的麵館。
回眸衝辛喬挑了挑眼尾,身子微往她這邊靠了一寸,聲音低得似耳語:“這下,是我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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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辛喬還未回過神的時候,老板娘揚聲招呼:“吃什麼?”
“清湯麵。”周琨鈺又轉轉脖子看辛喬。
“呃,清湯麵。”
周琨鈺笑。
這時間店裡已沒什麼人了。周琨鈺一身襯衫西褲的坐在這裡,潤而閃亮的長發柔順披在肩後,辛喬瞧不出她化了妝沒有,隻像天生的好皮膚與好氣色。
儘管她神色自然,噙著很淺的笑旋著手中軟塌塌的一次性紙杯,時而抿一口裡麵裝的大麥茶,辛喬還是覺得格格不入。
直到兩碗清湯麵端上來,周琨鈺挑了一筷子:“剛才我在路邊停了會兒,你看到的那家店。”
“盛宣是那裡的常客。”
辛喬吃著麵,睫毛往下輕翕了翕。
“他在那裡呼朋喚友吃一頓飯的錢,大概就是他今晚賠的那些錢。”
辛喬頓了下,把哽在喉嚨的一口麵咽下去,抬頭:“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周琨鈺吃麵的姿態也優雅,一隻腕子輕輕抵在桌沿,連襯衫袖口露出的尺骨形狀也清雋:“隻是跟你聊天。”
辛喬埋下頭去繼續吃,感到她視線在自己額前停了停。
辛喬沒抬頭的說:“我知道那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可是他道歉了。”
周琨鈺又笑了。
嗓音清泠泠的,帶一點氣音,似淡風拂過蘆葦蕩。
她吃麵吃得很慢,辛喬感覺她一直饒有興味的看著自己。
“辛小姐,你好不好奇我是怎麼讓他道歉的?”
“他們盛家,與我們家有生意往來,合同的數目大約是……”周琨鈺壓低聲線報出個數目,辛喬提筷子的手頓了頓。
“我話裡話外的點他兩句,他雖然混,能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嗎?我再給個台階,他自然就坡下驢。”周琨鈺抽了張紙巾摁摁唇角,她在笑,可那雙柔潤的眼裡,閃動著意味不明的光:“辛小姐,你告訴我,這句道歉算不算錢買到的?”
“現在你還覺得,這句道歉有意義嗎?”
辛喬扶著麵碗的另隻手蜷了蜷,覺得周琨鈺在看,又刻意讓自己放鬆。
“有意義。”
她也抽張紙巾擦一擦嘴,抬頭,直視著周琨鈺。
發現了——周琨鈺在心裡說。
她發現辛喬那雙眸子的確很亮,哪怕在這樣不甚明晰的燈光下,仍然黑白分明,清朗朗的。
辛喬說:“白雯雯聽見了,我聽見了,你聽見了。”
她說不出“窗外的月光聽見了”這麼中二的話。但確實,天地日月聽見了。
她握著筷子複又低下頭去吃麵:“這至少說明,錯的事沒有被混淆成對的。”
“你在生什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