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好的壞的春天 顧徠一 16410 字 9個月前

這天,為著周濟言有空回家吃飯,周家餐桌邊人難得的齊整。

周琨鈺醫院裡事忙,是最後一個趕回來的。

院落裡,周承軒在鴿舍前立著,他上了年紀後喜穿唐裝,更顯儒雅。冬日天黑得早,鴿子早已歸籠,這會兒L他伸著指節,有一下沒一下的逗著。

聽聞周琨鈺匆忙腳步,沒回頭,先是喚了聲:“阿鈺。”

才轉眸衝她笑笑,眼神卻威嚴:“走那麼快,不成體統。”

周琨鈺放慢步調,也不說“怕您等急了”這類的話,隻柔潤的揚揚唇:“是,爺爺。”

“洗手來吃飯吧。”周承軒背著手先進屋去了。

周琨鈺多看一眼他方才矚目的鴿舍。

她們又與鴿子有什麼分彆呢,不能飛,就剪斷翅羽。看起來天空朗闊任鳥飛,隻有她們自己知道,每一次展翅,其實那一道道隱形的路線早已既定,所以隻餘灰撲撲的一雙眼。

周琨鈺洗手進屋,餐桌邊坐下。

周承軒問起周濟言在德國所了解的前沿醫學,周濟言一一細致答了。

周承軒顯然是滿意的。

微微頷首:“那麼股份的事……”

周濟言早已是內定的下一任繼承人,隻是周承軒習慣了大權在握,把自己手裡股份抓得牢。這下為了方便周濟言出去談合作,才舍得又把股份放出一些給周濟言去。

這件事,在餐桌上便算談定了。

周濟言也不道謝,隻淡淡點頭:“我會好好乾的。”

這時調羹擦過碗沿,發出一個不和諧的“呲”音,所有人望過去,周濟堯輕轉著自己手腕子笑:“今兒L跟盛宣打高爾夫,擰了下。”

解釋自己為什麼調羹撞到碗沿。

正事談完,餐桌上恢複“食不言寢不語”的老講究,所以連咀嚼聲都不能太大。

吃完飯,周琨鈺準備回房。

路過院落轉角,卻聽假山背後,沈韻芝和周濟言的對談低低傳來。

沈韻芝慣會挑地方,這是周琨鈺回房的路,到了這時間,除了周琨鈺,沒人會再往這方向走。

沈韻芝:“你今天做得很好,爺爺轉了股份,就是不能露出欣喜的樣子。固然這是他信任你,但老爺子疑心重,你一高興,他保不齊開始想自己是不是放權得早,吃了虧。”

“是。”

“你看阿堯,不也是進步了?就算再氣老爺子的這個決定,也知道不該露聲色,這不比他剛進門的時候強許多了?”

“您教得好。”

沈韻芝輕哂一聲,嘲諷語調。

沒有任何人知道,周濟堯是周晉鵬在外的私生子,三歲時領回周家來,當作沈韻芝所出養在膝下。

周琨鈺望著院落裡的青竹,微挑唇角。

這便是她們的生存模式。

喜,怒,一切情緒都不由得她們自己。腦子裡已形成本能,任何情緒冒出時,首先想

的便是會給自己帶來怎樣後果。

她沒再聽下去,腳步放輕,回了自己房間。

******

辛雷的忌日漸遠,辛喬與辛木的情緒恢複往日平靜。

春節前的最後一件大事,便是辛木的生日。

和辛喬不一樣,辛木很喜歡過生日。大概她從小生病,生活中能暢享快樂的日子本就不多,而每年生日都象征她一次小小的勝利,象征她又一年闖過了鬼門關。

今年順利做了手術,生日更是具備了特彆的意義,從此沒有病厄,隻餘健康。

隻是不湊巧,今年辛木生日時,辛喬正好要去外地培訓兩天。

於是她提前兩天給辛木過生日。今年沒在她們家街口附近的蛋糕店訂,而奢侈的訂了個巧克力冰淇淋蛋糕。

奢侈之一在於,這種冰淇淋蛋糕有些貴。

奢侈之一在於,往年辛木身體不好,很少能吃這種冰的食物。

辛木嚇了一跳:“太、太大了吧。”

“不大。”辛喬說:“今天吃不完,凍冰箱裡慢慢吃。”

每年給辛木過生日她總有一些些尷尬,因為要唱“生日快樂歌”。這與她性子太不相符了,而且還是她一個人,獨唱。

但她還是會很認真的唱,很大聲的唱,拍著手。

當辛木闔眼吹蠟燭的時候,她也會悄悄闔上眼。

因為她每年都不過生日,所以便把自己的生日願望攢到這裡來許。每年的願望都一樣,很簡單的五個字:“祝木木健康。”

給辛木過完生日的第一天一早,她趕往津市的培訓。

她沒有告訴辛木的是,培訓第一天下午的課程沒有排滿,如果結束得早,她還有機會趕回邶城陪辛木過生日。

沒說是怕做不到,反而令辛木失望。所以這天培訓結課後,她立馬帶上提前收好的行李,一秒不耽擱的往邶城趕。

晚飯是趕不上了。不過到家大約九點,還趕得上在辛木生日這天,對她說聲生日快樂。

抵達高鐵站,考慮時近年節的邶城路況,她果斷選地鐵。轉了三趟車,邶城那些老線路的地鐵,地鐵站設計不算多合理,樓梯上上下下,她跑出了一身薄汗。

一路跑到舊筒子樓,上樓梯時腳步又開始放緩。

怕辛木知道她是這樣一路匆匆的趕回來,又覺得自己給她添負擔。

她設想得很好,在防盜門外多站兩秒,掏鑰匙開門,那時額上的薄汗也乾了,她會用儘量平靜的語氣對辛木說:“木木生日快樂。”

辛喬小小的英雄主義情結作祟,就覺得還,挺酷的。

拿鑰匙開門,剩餘的幾把鑰匙掃在防盜門生出的鐵鏽上。室內是她記憶中最熟悉的暖黃燈光:“木木……”

後半句話消了音。

周琨鈺怎麼在啊?!

而且還在她家沙發上,跟她妹妹坐在一起,吃著她買的巧克力冰淇淋生日蛋糕。

憑什麼啊?!

她把包卸在門口的電視櫃邊,徑直走過去跟周琨鈺說:“站起來。”

“姐……”

辛喬掃一眼辛木:“你彆說話。”眼神又落回周琨鈺身上:“你跟我來。”

周琨鈺尚有閒暇對辛木笑笑:“那木木,我先走。”

辛木看看周琨鈺,又看看辛喬,對眼前的局勢有點懵,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周琨鈺來她們家倒是知道冷了,難得臂彎裡搭了件大衣,上好的羊絨做成大衣也輕薄薄的,柔順的被周琨鈺拿捏。

辛喬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麵,周琨鈺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

舊筒子樓的聲控燈一層亮,一層不亮,明明滅滅間,像什麼人起伏不定的心情。

辛喬一路埋頭走,舊舊的窄街裡燈光不明晰,尤其冬夜裡,連那種路燈的昏黃都開始泛灰調,讓夜色反而更濃似的,為非作歹的裹住人。

辛喬一直走到路燈青黃不接、灰暗的最深處,正當周琨鈺以為她要把自己送到街口車裡、全程不發一言的時候,她猛一下子轉過身:“這就是你所說的放過我?”

她還穿那件短款飛行員式的棉服,身姿欣長,燈光太暗了,瞧不清她的五官,隻覺得一雙眸子亮得驚人。

周琨鈺腳步一頓,輕聲問:“你需要我放過你嗎?”

明明麵對她時那麼平靜。明明淡漠到好似跟她多待一秒都是負擔。

明明可以決絕的否定掉她做朋友的提議。

明明可以做到連一向自詡理智的她都做不到的事。

辛喬不跟她掰扯這些,忽地問:“你憑什麼吃我的冰淇淋蛋糕?”

周琨鈺微一怔,卻笑了。

辛喬語氣添了生硬:“你覺得我很可笑是麼?”

一個冰淇淋蛋糕,在周琨鈺這種人眼裡一定不算什麼。

可,她要說的是冰淇淋蛋糕麼?

“我沒有覺得你可笑。”周琨鈺又問一遍:“不過,我今晚來,你是很生氣麼?”

辛喬雙手插在短款棉服兜裡,穿短靴的腳跟在地麵踩了下,擰了擰唇角:“是,我很生氣,我氣你為什麼又出現在我的生活裡,一次不夠,還要來第一次。我氣得要死,行了嗎?”

“喔。”周琨鈺笑得更柔潤了些:“挺好。”

周琨鈺想,辛喬一定不能理解她在笑什麼。

她是在笑,原來世界上還是有這樣的人,直抒胸臆的,坦誠的,忠於自我的。

生氣就直直白白的生氣,起了球的舊圍巾掛在脖子上墜得老長,背挺那麼直,即便穿著厚重的棉服也像棵直指穹天的樹,一雙眸子在夜幕下亮得驚人。

真實的憤怒,湧動的情緒,為這雙眼賦予了非凡的生命力。

不像在周家老宅,一切都是灰的,所有的喜、怒,都藏進鴿子的灰眸裡,所有的情緒都要為了目的服務。

就像那天在遊泳池,代瑉萱來找她。

她知道,代瑉萱應當是想同她說些什麼的

,可再多的心裡話,當她問及代瑉萱與自己大哥相處如何時,也隻化為了那無可奈何的兩個字:“還好。”

她們的憤怒,她們的哀傷,她們的反抗,都無聲無息的消弭在老宅的寂靜裡。代瑉萱的一雙眸子靜靜的,也是一種接近鴿羽的灰,那麼沉靜,昭示她的主人早已冷卻了一腔熱血。

辛喬不一樣。

辛喬何嘗不知這會兒L在她麵前展露憤怒,是在對她示弱呢?

是在說,自己對她還在意。是在說,自己對她還沒有完全放下。

可是辛喬不想演。

所以周琨鈺為辛喬那直白的、真實的、充滿旺盛生命力的憤怒而欣慰起來,望著辛喬,笑得很柔。

辛喬大抵也瞧出她的笑不含任何嘲諷意味了,往後退了半步,穿著短靴的腳跟又在地麵碾了碾。周琨鈺發現,在辛喬同她把話說開以後,便開始不回避她的眼神了。

這會兒L辛喬也直視著她的眼睛:“周琨鈺,彆這麼殘忍了,我需要你放過我。”

我還沒有放下你。

我柔軟的外殼還沒有生長堅硬,你的每一次出現,都是劃於其上鋒利的月光刀。

周琨鈺的心裡揪了下。

她問辛喬:“做朋友,真的不行麼?”

不然她還能怎麼辦呢?

像她這樣的人,難道能自由的擁有一段感情麼?

但辛喬堅決的搖了搖頭:“不行。”

“所以你今晚,是把我從你家裡趕出來了?”

“沒體驗過是麼?處處受敬重的周醫生,周家三小姐。”

辛喬說完這麼一句,又覺得自己不該繼續語氣帶刺了。

她放平了語調:“是,我把你從我家趕出來了。如果你沒有想清楚的話,拜托你、請求你,以後真的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裡了,無論木木是不是找你,你那麼聰明,難道會不知道麼,你的心軟,也可以是一種殘忍。”

辛喬今晚對她說了兩次“殘忍”。

周琨鈺滯了下,輕聲問:“你要我想清楚什麼呢?”

“你知道我要你想清楚什麼。”辛喬說完這麼句,便大跨步向前走去,擦過周琨鈺身邊,一次也沒回過頭。

周琨鈺望了會兒L她的背影,轉身,往與她相反的舊街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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