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細灑於連綿的山巒,似在流連起伏的絕景。
浴室裡,周琨鈺收了那小小物件。
一時沒緩過來?_[(,背弓緊抵著牆,任由蓮蓬頭的水流在她睫羽結一層水霧,沒抹。
那雙水光瀲灩的眸眼裡,不是儘興歡愉,而是一種深切的迷茫。
她沉湎於這種事,其實從很早便已開始。
隻不過認識辛喬以前,都是自己來。
作為醫生,她知道隻要注意衛生,偶爾的這種行為對健康並無壞處。她有許多心儀的用具,一檔二檔三檔,她很知道如何循序漸進,知道自己何時會微揚起雪白的下巴。
若從心理學角度分析,她明白這隻是她對生活的一種消極抵抗,就像她總在白襯衫下遮掩著繁複妖嬈的墨色蕾絲一樣。
畢竟生活中,除了自己的身體,她能控製的還能有多少呢?
她們都是周承軒豢養的鴿子,看起來天空朗闊任憑飛,其實每一次振翅,路線早已既定。
自從知道周承軒的往事後,她做這事的性質開始變質。
像是想要破壞自己。像是想要毀壞自己。所以她之前頻頻激怒辛喬,在那種難以承受的極限邊緣,好似連自己都不複存在。
她不滿意周承軒。連帶著也不滿意始終藏在優渥生活裡的自己。
等呼吸恢複平穩,她穿好所有衣物,吹乾頭發後來到休息室,見隻有辛木一個人,仍在跟兩隻貓玩。
回眸看了眼周琨鈺:“琨鈺姐姐,剛才是你在洗啊,我還以為你被叫走了呢。”
其實這裡有個時間差的錯處。剛才服務員來找,周琨鈺剛打完一個工作電話,跟服務員去過之後才轉回來洗澡。而辛木跟貓玩著沒留神時間,還當周琨鈺已經洗完了。
周琨鈺笑笑:“你姐呢?”
“好像在院子裡。”辛木低聲嘟噥:“去抽煙了吧。”
周琨鈺提了一口氣,推門出去。
入了夜,這裡並非最佳的觀星地,總還有酒店的燈火攪擾,但已有零星的碎閃在墨色絲絨般的天幕上。辛喬指間夾著一支煙,仰著頭。
周琨鈺走到她身邊去。
“我洗完了。”周琨鈺很平靜的說:“你可以去了。”
辛喬抿了抿唇,仍是仰著下巴望著天,良久,“嗯”了一聲,轉身去了。
周琨鈺緩緩吐出一口氣。
成年人便是這樣吧,撞破彆人不願被察覺的尷尬,絕口不提便是,隻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其實先前周琨鈺有點擔心,辛喬直愣又執拗,她怕辛喬會跟她提這件事。
饒是她,也會覺得不知怎麼開口。
好在辛喬沒有。周琨鈺凝了凝神,上樓去房間收拾東西。
等到辛喬和辛木依次洗完,三人往擺帳篷的平台走去。
山莊定位失策,投入了高昂裝修費,平時房費很高,而真正優渥人家又極少來景山這種短途行程,是以落了個門庭冷落的局麵。要不是春
節期間人更稀少,牟安妮一咬牙做了個促銷??[,也不會是辛喬能接受的價位。
隻是已挽不回頹勢,客房零零散散沒住幾間,願意大冬天來這觀星平台的就更少,總共也隻有她們三人。
辛喬問辛木:“冷不冷?”
辛木連連搖頭,裹得像顆快樂的小粽子。
走到她們的兩頂帳篷邊,辛喬先拉開門進去放東西。再出來,帳篷邊的安全距離之外,服務員已提前準備好篝火堆,周琨鈺已在上手引燃篝火。
動作倒是嫻熟。
辛喬想,跟她們的野外拉練不一樣,周琨鈺會生篝火,大概因為國外徒步旅行,總也有住帳篷的時候。
山裡的夜太靜,篝火的劈啪聲間,能聽見星星從夜空劃過刮擦的聲響。
辛木問:“那是流星嗎?”
辛喬也瞧見亮光一閃,但她也不確定。
牟安妮留給周琨鈺的是一包棉花糖。本是買來自己朋友聚會時烤的,但那些人窩在邶城打牌,總不肯過來。
這會兒棉花糖拿長簽穿了,架在篝火上烤至半融化,喂進嘴,甜膩黏著人的舌頭,讓人想說好聽的話。
辛木叫辛喬:“老姐。”
“嗯?”辛喬看著篝火燃燒的情況。
“唱首歌。”辛木心想,既然她姐不會說好聽的話,那就唱歌吧。
又告訴周琨鈺:“我姐唱歌挺好聽的。”
“是嗎?”周琨鈺微微挑眉。
辛喬撥弄了一下篝火:“你那意外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周琨鈺隻是覺得,辛喬性子直,連站姿都直挺挺的像棵直指蒼穹的樹。唱歌多少需要些千回百轉,沒想到辛喬會擅長。
辛木又說:“我姐就是不喜歡唱。”
辛喬唱歌的時候很少,其實她聲線好聽,乾淨而清冽,像雪峰上終年不化的那片皚皚。警隊年會總有不少人拱她上台唱歌,她都不肯。
辛木聽辛喬唱歌,總共也沒幾次。
那時她小,印象卻很深。老房子電路還未經過改造,比現在更拉垮,冬日裡用電高峰,便會跳閘。
那是她和辛喬難得親近的時刻,因為冷,辛喬會把她擁進懷裡,她像個小團子似的坐著,感覺辛喬的下巴就在她頭頂。
整個人像一張棉被,裹住了她。
有一次家裡蠟燭正好快用完,她望著那點燭火在黑暗裡飄搖、飄搖,終是熄滅了。
那時辛喬大學剛畢業,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也沒顧得上及時往家裡添蠟燭。
辛木吸吸鼻子,有些想哭。可那時她不過幾歲,也知道不該在辛喬麵前哭。
她儘量在心裡想自己看過的動畫片,想讓自己快樂一點。可辛喬下巴懸在她頭頂,好似猶豫了下,低聲問:“唱歌給你聽,好麼?”
辛木瞬時就更想哭了。
如果生活輕鬆一點的話,誰想把自己的情緒藏起來呢。可能她藏得不好,藏起情緒還露出條小尾巴,被她姐抓到了
,可她姐沒生氣,還撫了撫她情緒的小尾巴。
那天辛木難得抱住辛喬的手臂,在她懷裡問:“唱什麼啊?”
辛喬笑笑,低低開口,唱的是首辛木沒聽過的英文歌。
後來辛木長大一些了,舊筒子樓電路經過改造,比先前好那麼一些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停電了。有時候辛木遺憾的想,怎麼就不停電了呢?
以至於她和辛喬從此的擁抱都顯得生硬,漸漸的,就不再擁抱了。
唉想起這些,辛木這會兒坐在篝火前,望著她姐和周琨鈺並排坐著,還有點心酸。
在心裡說:周醫生,你以後一定要對我姐很好很好。
周琨鈺的眸光被篝火映得更柔,笑問辛喬:“為什麼不喜歡唱歌?”
辛喬又撥了撥篝火,纖長的睫在眼下打出濃重的暗影:“就是不喜歡。”
周琨鈺挑了挑唇,也沒逼她一定要唱。
倒是辛喬自己開口:“不過現在不唱,是因為,不好意思。”
下一句聲線壓得更低:“以後給你唱。”
辛木驚了,徹底驚了。
她學習壓力大的時候,不止追小甜劇,偶爾還看過綠江的靈異文。她姐這這這,是不是被奪舍了啊?!
居然挺會談戀愛的嘛!還知道預約以後!
周醫生這不就笑了嗎!
辛木說:“我要去睡了。”
辛喬意外了下:“這麼早?你困了?”
辛木:“我該困了,啊不是。”她站起來重說一遍:“我是困了。”
於是辛喬跟著站起,陪她一同走進帳篷。
暖風機已提前打開了,烘得小小一頂帳篷裡暖融融的。辛木直接在睡衣外穿的外套,這會兒外套脫了,身上還是暖的,趕緊著往被子裡鑽。
辛喬替她放好了外套,又過來替她掖好被角:“冷不冷?”
辛木縮在被子裡搖頭,小小聲叫她:“姐。”
“嗯?”
帳篷裡幽暗著,沒開燈,辛木長得更像她們媽媽,但一雙眼像辛雷,也和辛喬一樣,黑白分明的:“要是我們剛才看到的真是流星,就好了。”
辛喬笑笑,隻當她孩子心思,覺得流星新奇。聲音難得被夜色泡軟了些,又帶著篝火的暖意:“睡吧。”
“好。”辛木闔上眼,在心裡想:如果真的是流星,那她就可以許願了。
許願她姐也會遇到一個,在停電的黑夜裡給她姐唱歌的人。在辛木幼小的心中,那是人生不可替代的慰藉。
還有,希望那個人,一定要是今晚靜靜坐在篝火旁,什麼都不說,也能讓她姐對著篝火發笑的周醫生。
今日旅程勞頓,辛木真有些累了,想著這些,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
辛喬鑽出帳篷來的時候,周琨鈺正坐在篝火旁,纖長的頸項仰起,望著天幕上的星。
辛喬坐回她身邊,一起抬眸。
置身
山野的好處凸顯出來,在城市裡是決然看不到這麼亮的星的。辛雷喜歡星星,以前他喜歡帶著辛喬往野外跑,捉螢火蟲,看星星,他說人也該活成那樣,光雖然微弱,但不能滅。
後來辛雷去世,辛喬覺得他還舍不得變成天上的一顆星,他該還在人間盤桓,當一陣來來去去的風,或一場循環往複的雪,要等看著她快樂了,辛木幸福了,他才舍得揮一揮衣袖,去當天上的一顆星。
辛喬望著星空,便會想起辛雷。
其實她很久沒看過這樣的星空了。辛雷去世後,生活把她一腳踹翻在地,踩著她來回摩擦,她忙於掙紮,再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野外捉螢火蟲、看星星了。
她問周琨鈺:“你也喜歡星星?”
“為什麼這麼問?”
“你公寓裡有隻玻璃罐,裡麵裝著紙折的星星。”
周琨鈺在心底暗暗歎服辛喬的觀察力。或許排爆手就是這樣,無論去到哪裡,下意識便會觀察環境,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那是她們保命的本能。
周琨鈺:“那是跟我老師學的,就是給木木做手術的俞教授。”
“當心臟大血管外科的醫生,其實很難避免見證死亡。所以我們折一顆星星,放進罐子裡,合上蓋子,就忘記,下一次再堅定的拿起手術刀。”
周琨鈺說這話的時候,依然仰著纖頸。辛喬從側邊望著她,總覺得周琨鈺臉上的那層霧,是漫天星河也照不透的。
她頓了頓,輕聲問:“為什麼討厭自己?”
周琨鈺的眸光凝了下,睫羽垂下來。
複又抬眸望向辛喬的時候,端雅笑容裡已摻了一絲絲媚:“怎麼會這麼說?”
這樣的笑好似周琨鈺的一層保護色,就像淡漠的神情是辛喬的保護色。
辛喬轉眸去看篝火:“你對自己做那種事的時候,像是要……毀掉自己。”
周琨鈺的尾音似鉤子,曖昧橫生:“哪種事啊?”
以她對辛喬的了解,她越輕佻,辛喬越害羞。
辛喬肯定不好意思說出那兩個字。
可辛喬扭頭看向她眼底,無比清晰的、一字一頓的,把那兩個字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