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喬覺得她不是走進臥室裡去的,而是跌進了一個春天。
沒想到周琨鈺就倚在門側的牆上,一手將她拉進來,另一手春日藤蔓般環上她的腰:“辛隊,技術學好了麼?”
誰會告白的時候說要好好學技術啊,周琨鈺現在忖來還有些想笑。
此時喚她“辛隊”,又是另一重揶揄的意味了。
很繾綣,也很親昵。
辛喬沒答,隻是對著周琨鈺吻了過去。
其實從小她們家條件就不算太好,之前是她外婆一直病著,辛雷作為基層警員工資也不算特彆高,小時候舊街裡的小孩兒吃冰淇淋,辛喬總會選冰棍。
唯獨記得有一次她破解了辛雷同事自製的炸彈,辛雷特高興,說什麼也要給她買個冰淇淋。
冰淇淋真軟,直衝腦門的甜意好像要把人的兩片唇黏在一起。不敢用力,因為輕輕一抿就化了,甜味往上升湧,而涼絲絲的感覺往下沉,一直沁入人心裡。
周琨鈺的唇,就帶給人這樣的感覺。
她吻得很耐心。直到洗完手回來,這份耐心仍在延續。
“你問我有沒有學好技術是嗎?”她附在周琨鈺耳畔:“周老師,那我一步步說給你聽,你來告訴我,我學得怎麼樣。”
以前辛木住院時,就總聽人喚“周老師”。現在她也把這個稱呼喚出來,回敬周琨鈺方才叫她的那聲“辛隊”。
她果然一步步把自己的動作說出來,耐心的問周琨鈺:“這樣對嗎?”
溫柔向來是周琨鈺最得心應手的武器,那是周琨鈺第一次嘗到被溫柔反噬的滋味。縱然這高端公寓隔音很好,可她想著在客廳裡酣睡的辛木,根本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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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鈺軟軟的靠在床頭,辛喬坐在床邊,周琨鈺便把纖長的小腿放在她腿上。
“木木應該還沒醒,歇會兒再出去。”
臥室裡沒開燈,加之陰天的緣故,透著種曖昧的淺灰,周琨鈺的臉像是藏在一團霧裡,連五官都變得模糊起來。
辛喬忽地往她那邊坐了坐,摟住她的腰,把耳朵貼在她心口。
周琨鈺笑問:“你乾什麼?”
辛喬結論道:“跳得還挺有力的。”
“周琨鈺,有些時候我會覺得,你好像在這裡,又好像不在這裡,可你的心跳還挺有力的。”
她把周琨鈺的腰抱得更緊了點:“你是真的。”
周琨鈺怔了怔,伸手回抱住她,把臉貼在她頭上。
兩人就這樣纏綿了一會兒,這才各自整理衣衫,開門出去。
辛木果然還沒醒。
那天辛木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睜眼的時候,望見周琨鈺還像先前那樣坐在餐桌邊,正看一本醫學書,而她姐坐在周琨鈺對麵,不知從哪找了本來看,世界名著,《紅與黑》。
辛木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這兩人彆真是什麼純愛戰士轉世
吧?她睡了這麼久,這兩人就這麼坐著看書,什麼都沒乾啊?
她打了聲招呼表示自己醒了,坐回餐桌邊繼續刷卷子。
這時突然門鈴響。
周琨鈺覺得奇怪,她住這公寓的時間不多,不會有人到這裡來找她,更何況,她沒接到物業電話說有人來訪,這人怎麼上的樓?
或許是物業有什麼事上門?
她走過去開門,見到門前人的時候,一愣。
“阿姐。”她問:你怎麼來了??_[(”
代瑉萱有些局促的笑了下:“我在附近辦事,順便過來看看你。”
她知道這樣說會顯得很怪。畢竟從周琨鈺買下這房子、給了她門禁卡開始,她一次都沒來過。她根本不敢和周琨鈺獨處。
可人心是很奇怪的,溫水煮青蛙時,好像還能耐住。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反而起了掙紮的心。
她也沒想到自己今天陪周濟言應酬完,周濟言傳達周承軒的意思、說該把結婚提上日程後,她會莫名其妙跑到這裡來。
本來先是去了周家,周琨鈺不在。她便猜著,周琨鈺也許在公寓,並且也許,不是一個人。
此時周琨鈺抱著雙臂柔柔的倚著門框,好似印證了她的猜想。她開口問:“你家……有客人?”
周琨鈺點點頭:“嗯。”
就好像周琨鈺那次回答她,自己不是一個人過年一樣,很坦誠。
她細細打量著周琨鈺。
今日陰天,又近黃昏了,她不在窗口,卻感到外麵灰色的雲飄進來,又被風暈開一片,像幅潑墨的水墨畫,染到她身上。
若光線再亮一點的話,或許她會看到周琨鈺臉上暈開燕脂一般的緋色,眼底則沁出雨打竹簾一般的水光,那樣的情態極易讓人想到,春雨如綿的日子,一位清麗的仕女坐在銅鏡前細心描畫。
可這時,在春日到來前的一片黯淡裡,她隻能看到周琨鈺那張臉上微微的距離感,和拒絕她入內的身體姿態。
周琨鈺從未用這種態度對待過她。
這足以讓她落荒而逃:“那不打擾你,我先走了。”
周琨鈺望著她匆匆的背影,最終也沒叫她,關門回去了。
辛喬和辛木同時抬頭,周琨鈺解釋:“是我阿姐,在附近辦事,順便來看看。”
“那怎麼又沒進來呢?”
周琨鈺的笑容說不上來什麼味道:“可能覺得,沒什麼必要了吧。”
辛木問:“琨鈺姐姐,你跟你姐關係也很好麼?”
周琨鈺告訴她:“不是我親姐姐,是我……未來大嫂。”
這時辛喬在一旁問辛木:“你這個‘也’字從哪來的?我們的關係很好麼?我看,你現在跟你琨鈺姐姐關係比較好。”
辛木心裡差點沒笑死,眉毛都飛起來:喲,是誰頂著一張淡漠的臉,其實小氣吧啦的這麼愛吃醋。
周琨鈺含笑看著她們互懟,幽遠的眼神好像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我和阿姐
……以前關係是很好的。現在也不是說不好,隻不過……”
她笑笑:我們都長大了,各有各的生活。?_[(”
代瑉萱匆匆走出樓棟,鑽進自己車裡,接到周濟言打來的電話:“今晚的應酬,我什麼時候派車來接你?”
“我今晚有事,就不去了。”
周濟言有些意外,但也沒多說什麼:“那好。”
代瑉萱在其他人眼中什麼模樣呢?代家二小姐,溫和儒雅,克己自持,從小的模範生,甚至沒有逃過一節課。
換言之,她的人生,從不行差踏錯一步。
掛了電話,代瑉萱歎出一口氣。
作為一個課都沒逃過的人,這幾乎可以算她三十多年人生裡最任性的一次行為了。
但她就是想看看,今天在周琨鈺家裡的到底是誰。
這挺荒唐的。
即便她坐在車裡,但從樓棟進出的也不止一人,她怎麼知道誰是從周琨鈺家出來的?
但她就是坐在這裡,一手摩挲著方向盤,想起了許多事。
想起小時候的周琨鈺特彆瘦,看著怯怯的,一雙眸子卻如未曾受過任何汙染的河,透著我自奔湧的倔。
想起小時候的周琨鈺不喜歡跟任何人說話,總是跟在她屁股後麵叫阿姐,她們兩家會互相留宿,雷雨夜的時候,周琨鈺會抱著枕頭爬上她的床。
想起後來周琨鈺長大了,變得越來越端麗,曾經瘦小的身體有了成熟的感覺,有次舉家去旅行,周琨鈺站在一片花海裡,清雅得連身旁嬌妍都失色。
想起周琨鈺剛剛考上大學,那段時間她們一起看了很多很多的電影、吃了很多很多的飯,回到周家老宅,待在一起的還是她倆。
想起再後來,沈韻芝找她倆談了一次話,很多事情就變了。
是她的錯。是她開始刻意疏遠周琨鈺。
代瑉萱默默坐在這裡,直到黃昏漸濃,所有路燈一瞬亮起的時候,她才恍然驚覺,時間竟就這樣過去了。
就像和周琨鈺疏遠後,她們所有的相處都在沈韻芝眼皮子底下,她不敢有任何想法了,把所有精力投入工作,成了院裡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
當然周琨鈺也不遑多讓,順利成為了主治醫師。
她又坐了一會兒,雙眼直直盯著公寓樓的門口。
心裡忽然一跳。
其實坐在這裡,每當有人從樓裡走出來她都會問自己:周琨鈺家的“客人”是這位麼?
有些像,有些不像。
直到現在,一個沉默間透出鋒利的年輕女人,帶著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走出來,她心裡立即清晰的浮出了兩個字——“是她”。
她當然能認出,那是曾把周琨鈺從會所救出來的排爆手。
但並非這個原因,即便她不知道這一前情,當她今天看到辛喬那張臉時,她還是能肯定——就是這個人。
不為什麼,就為她這麼多年仍悄悄把視線放在周琨鈺身上,她了解周琨鈺
。
辛喬帶著辛木離開後,代瑉萱立即下車,匆匆向公寓樓走了幾步,腳步卻又放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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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最終停下。
她這樣上去,能跟周琨鈺說些什麼呢?
周琨鈺一句“阿姐,這好像跟你沒什麼關係”不就把她打回來了麼?
她甚至忽而想到,等她和周濟言結婚以後,周琨鈺會改口管她叫“大嫂”麼?
代瑉萱立在路燈下,恰有一束燈光直直的打在她身上,似周琨鈺琥珀色的眼眸。
她轉身上車,開出了周琨鈺公寓的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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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辛木和同學有約,辛喬又考慮到周琨鈺這周工作辛苦,所以吃過晚飯,早早帶著辛木回去了。
偌大的公寓一時寂靜下來,周琨鈺坐到沙發邊,緩緩的開始沏茶。
她沒想到代瑉萱會來找她。
她當然知道緣由,因為周承軒在餐桌上提過,周濟言現在回國發展,是該把他與代瑉萱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代瑉萱早早的做出了妥協,安靜的接納本應屬於她們這類人的命運。
推己及人,那麼她呢?
她心裡有些煩,沏茶也寧不下神,於是繼續拿起白天看的那本書,給自己規定,看到235頁。
她們這樣的人向來目標明確,說235頁,就一頁都不會少,一直看到了,才抬起頭來,一手撫著發僵的後頸。
公寓裡靜得令人發慌,直到手機響起。
她一向是個沉穩的人,這時卻忙不迭接起:“喂。”
辛喬的聲音含著點笑意傳來:“喂。”
又有些懊惱:“本來沒想笑,想酷一點的。”
這次換周琨鈺笑:“木木睡了?”
“嗯,她之前學習太拚,熬不住了。”
“還是讓她彆太辛苦。”
“她哪兒肯聽。”辛喬道:“你知道今天在你家拚完樂高,她出來說什麼?她說,‘鬱溪都能造飛船了,我為什麼不能當總裁’?”
“嗬,看來鬱總工還是很勵誌的。”
一陣短暫沉默。
辛喬覺得總是這樣,她和周琨鈺能聊的話並不多,卻總是不想掛電話。
“今天哪個菜最好吃?”
“番茄炒蛋。”
“鹽有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