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陳先生要去你們隊裡再捐一批設備,辦個簡單的儀式,我也會一起過去。等你看到他後,我就打算告訴你這事。”
“陳先生”。
辛喬的心裡刺了一下。
這是這個稱呼第一次從周琨鈺嘴裡冒出來。
而“陳先生”去隊裡捐贈這事,是周琨鈺安排的麼?
周琨鈺到底是沒扛住家裡的壓力做出了妥協,還是一直就真當她倆隻是一場遊戲,辛喬心底最後的驕傲,讓她永遠不可能開口追問這樣的問題。
那麼,背後的真相她將永遠不得而知了。
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周琨鈺第一次開口跟她說了“陳先生”,也將第一次把“陳先生”帶到她麵前,讓她親眼看看,她曾想和周琨鈺到永遠的想法有多荒唐。
她笑了聲,有點像嗆出的咳嗽:“做這麼絕啊。”
“怕我糾纏你?”
周琨鈺把剛才的蓮子和米飯喂進嘴裡,腮幫子微動,琥珀色的眸子看著她。
辛喬吊著唇角:“放心,我怎麼可能。”
周琨鈺點了一下頭:“也是。”
“畢竟你還是你,那麼傲。”
辛喬放下筷子,周琨鈺問:“吃飽了?”
“嗯。”
周琨鈺叫服務員過來買單。
兩人一起走出餐廳,周琨鈺問:“你不跟我AA啊?”
辛喬:“不了。”
反正也是最後一頓飯了,周琨鈺總得還她點什麼。可周琨鈺欠她的,又是一頓飯錢能還清的麼?
不想算這些了。
辛喬昂著頭,迎著飄揚的柳絮,迎著朗朗的日光,向前走去。
周琨鈺站在原地看了會兒她的背影。
心裡想,要是她這時再喚一聲辛喬的名字,辛喬還會回頭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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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鈺回到家,刷指紋開鎖。
拚了大半的樂高還堆在茶幾上,這會兒看上去,又覺得跟上次辛木來拚的進度沒什麼差彆,她和辛喬一上午好像拚了個寂寞。
她把樂高搬回立櫃,關上櫃門。
走進臥室,打開遮光簾,床單上那一塊水漬就再無遮掩的暴露出來。
她把床單被套枕套都拆下來塞進洗衣機,甚至床褥也被微微濡濕。
周琨鈺想了想,拎了個吹風進來,坐在床邊一點點吹乾。
吹得久了,她伸手去摸乾了沒時風筒沒來得及撤開,燙得她手指一縮。
關了吹風,床褥在指尖下發燙,總算是差不多乾了。
她從衣櫃裡取出一套乾淨的床單被套,灰藍變成灰綠,撲得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的時候,方才那一場她完全放開了自己的交付,好像已了無痕跡。
她搬著筆記本電腦和醫學書到桌邊工作。
她覺得自己有項特異功能,越是有什麼事想忘的時候,越能集中注意力。從小到大,學習和工作是她躲避世事的“安全屋”,這大概是她成績一直這麼好的原因。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中午吃得太多,一點沒覺得餓,她走進廚房想喝杯東西,翻了翻,看到半包紅糖。
她沒來大姨媽,卻給自己衝了一杯,捧在手裡踱到露台。
紅糖真熱性,喝下去,發出一身汗。
她微微仰頭望著天,在想月亮什麼時候出來。
辛喬那樣的人,是屬於太陽的,屬於月亮的,無論晝夜,都是坦蕩行走在光裡的人。
周琨鈺心裡一動,捧著喝空的杯子進屋,放在茶幾上,拿起手機在淘寶上搜索。
現在的月亮燈做得好逼真,磁懸浮的放在床頭,真跟一顆月球似的。
周琨鈺下了一單,這時門鈴響。
誰啊?反正肯定不是辛喬。
周琨鈺過去開門,門外露出代瑉萱的一張臉:“我在附近有約,順路過來看看你。”
“跟我大哥有約麼?”周琨鈺看上去有些倦怠,自己往客廳裡走。
代瑉萱跟進去:“心情不好?”
周琨鈺靠在沙發上笑得慵懶:“我怎麼會心情不好?”
代瑉萱站在茶幾前:“跟我一起出去吧,今晚我不是跟你大哥見麵,是褚菲她們。現在她們先去酒吧了,我說來看看你在不在這邊。”
代瑉萱比周琨鈺年長三歲,但周琨鈺從小跟她待在一處,對她的朋友也很熟,橫豎也都是一個圈子裡的人。
代瑉萱過來拉她:“走吧,彆成天窩在這工作,你還能比我忙?人都憋傻了。”
周琨鈺笑著躲開:“我自己會走。”
她去酒吧從不刻意打扮,穿著如常的白襯衫和西褲,代瑉萱瞥她一眼:“氣色太差。”
從包裡掏出一支口紅,走到周琨鈺麵前旋開蓋子,伸手想托起周
琨鈺下巴的時候,蜷了一下手指。
她曾在周琨鈺黑暗的臥室裡觸碰過那柔軟的唇,可那時至少尚且有黑暗作為一切心思的遮掩。
而這時客廳的頂燈叫人指尖發顫,周琨鈺退開半步:“這顏色,不適合我今天的心情。”
代瑉萱看著周琨鈺,笑容那樣柔嫵真誠。
她是真覺得這顏色不適合,還是為了躲開自己?
代瑉萱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有些看不懂周琨鈺的笑容了。
周琨鈺自己轉回房間抹了點口紅,拎起包叫代瑉萱:“走吧。”
上了代瑉萱的車,香氛是她熟悉的生薑混著晚香玉,周琨鈺點開一張CD,一首英文老歌的旋律淡淡漾開:
“Away,I’drathersaiway,
Likeaswanthat’shereandgone……”
代瑉萱握著方向盤瞥一眼周琨鈺,見她半靠著車窗,眼神遊移在窗外,流光溢彩的街燈像故事一樣掠過她的臉,來了又去,並沒留下什麼痕跡。
周琨鈺蜷在座椅上像張晦澀的紙,叫人看不透也讀不懂。
代瑉萱問:“在想什麼?”
周琨鈺搖搖頭,並未多言。
到了酒吧,自然有人來泊車,代瑉萱把鑰匙交出去,帶著周琨鈺往裡走。
這間酒吧比盛寧兒她們常去的要低調得多,代瑉萱推開包間門,就聽有人問:“阿鈺來了沒?”
褚菲笑罵:“誰讓你跟著喊‘阿鈺’的,你又不是家裡人,找死啊?”
代瑉萱看著溫雅,其實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界限分明。
周琨鈺在代瑉萱身後露出臉來。
“嗬,大美女總算把小美女誆出來了。”褚菲笑著拍拍自己旁邊:“琨鈺,過來坐。”
周琨鈺坐過去,褚菲給她點了杯軟飲:“好久不見你了,忙什麼呢?”
“還不是醫院的那些事。”
“哪些事?”
周琨鈺作勢要掏手機:“要不要看我最近收藏的醫學圖片?”
褚菲連連擺手:“彆,免了。”又跟代瑉萱吐槽:“你這妹妹好嚇人!”
也許是包間燈光迷離,在代瑉萱一貫矜持的眼底晃出幾分縱容,周琨鈺隻看一眼,移開眼。
代瑉萱的交友圈是跟她性格接近的人,不會像盛寧兒她們玩那麼開,包間裡很安靜,扯出一張投影幕布放著《卡薩布蘭卡》的老電影,幾人擒著酒杯,三三兩兩坐在一處,放鬆聊著些私房話。
周琨鈺沒參與她們談天,握著軟飲杯晃晃,時不時抿一口,望著幕布上的角色說出那句舉世聞名的經典台詞:“世上有那麼多的城鎮,城鎮有那麼多的酒館,而她卻走進了我的。”
包間裡到底悶出些熱氣,周琨鈺走進洗手間,一手撐在盥洗台上,另一手撫開襯衫最上的兩顆紐扣,又揉了下白皙的後頸。
真奇怪,辛喬今早的
吻,像還黏在她脖子上似的。
走出洗手間時,發現代瑉萱與人聊著天,目光無意識落在她喝過的酒杯上。
她坐回沙發,把方口杯轉了一圈,印上她口紅的那一麵轉而向裡,不再落入代瑉萱的視線範圍內了。
代瑉萱收回了眼神。
周琨鈺微吐一口氣,拿出手機,自拍了一張。
低頭編輯,發朋友圈,僅對辛喬可見。
過了一會兒再點進去看,沒有辛喬留下的任何痕跡。
但她就是知道,辛喬看到了。
邶城另一端,舊街口,辛喬的老習慣回來了,站在她最熟悉的那盞路燈下抽煙,寂寥淡黃的燈光下,隻剩她和她自己的影子。
她在盯著手機上周琨鈺那張自拍。
拍得很隨意,不像辛木要開很blingbling的卡通美顏濾鏡,就是前置攝像頭很隨意的一拍,酒吧光線不好,一點點顆粒磨砂的質感,顯得這時的周琨鈺不像幅水墨畫了,倒像油畫。
其實麵對麵的時候,辛喬是不好意思一直這麼盯著周琨鈺看的。
她知道周琨鈺長得漂亮,但那是一個模糊而籠統的概念。這會兒掰開了揉碎了一點點細看,發現周琨鈺的雙眸、鼻子、乃至纖薄的唇,無一不是長得精巧的。
各自清冷著,組合在一起,哪怕不笑,又有種十分隱約的媚態,像天際將明時藏得很深的星,但隻有十分相熟的人才能捕捉到。
辛喬曾當過那探訪秘密花園的人,而此時,她已經走得很遠了。
算起來,也不過從昨晚到現在,一天一夜的時間。
她覺得自己盯著周琨鈺自拍瞧的行為有點像刮骨療毒,橫生的英雄氣概足以讓人忍著不呼痛。
其實從聽到那段錄音開始她也的確沒怎麼覺得心疼,就是耳膜裡嗡嗡的,像一陣陣悶雷不停的震。
想再抽根煙,摸出煙盒才發現剛才是最後一根,又沒了。
她轉進身後的老式小賣部,煙不在開放式貨架,擺在老板身後的玻璃櫃裡。她站在需要微微側身的過道,指了指自己常抽的那一款:“拿一包。”
老板瞥她一眼:“阿喬,你抽煙又變多了。”
辛喬勾了勾唇角。
之前抽得少,隻不過因為,一度找到了慰藉她的“煙”而已。
她站回路燈下,低頭點了火,吐出一縷,煙夾在指間,掏出手機,把通訊錄裡名為“煙”的那一欄刪掉了。
路上沒什麼車,隻有三兩輛摩托車轟隆隆的開過,大半夜出來騎快車的。
辛喬皺了皺眉,按了下耳朵。
那轟隆隆的悶響好像應和了她耳朵裡的暗雷似的,震得人耳膜發痛。
又抽完了煙一回頭,發現小賣部老板盯著她背影瞧,一觸到她雙眼,又立即挪開。
像是好奇她今晚的狀態格外奇怪。
辛喬揉了揉自己的唇角:有嗎?她剛才買煙時明明還笑了下呢。
其實她知道周琨鈺發那張自拍什麼意思——
周琨鈺會好好的,生活在既定軌道上不受任何影響的往前行進。
那她又憑什麼不好好的。
周琨鈺就是這樣的人,決定分開的是她,勸人放下的是她。
殘忍是她,溫柔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