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2)

好的壞的春天 顧徠一 17455 字 9個月前

這樣的天氣,房間裡悶得似讓人透不過氣。

周琨鈺拿了房卡,轉身下樓。

一個放學的孩子跑得急,一不留神撞她身上:“阿姨對不起!”

周琨鈺柔婉笑笑,搖搖頭。

這時孩子媽媽從後麵追上:“你亂跑什麼呢!”

孩子吐著舌頭跑回去。

周琨鈺遠遠望著媽媽搭在孩子肩頭的那隻手,心想,其實代瑉萱也不夠殘忍。

既然都已經帶她來了這裡,何妨把話挑明了說。

她們這些晚輩能聽聞的、能窺得的周素音的故事,是周承軒露在海麵上的冰山一角。

更令人懼怕的東西,藏在那黯藍的海麵之下,浩瀚無垠,像冰山盤根錯節的底座,你窺一窺它的陰影,足以引發深海恐懼的噩夢。

她繞進一間超市,站在櫃台前:“有煙麼?”報出辛喬常抽那一款的名字。

拿著煙出來,坐在路邊長椅。

點了夾在指間,沒抽,看煙嫋嫋繞繞。

摸出手機,翻出通訊錄裡辛喬的名字。

拇指在手機邊沿輕點了兩點。

******

此時,邶城舊筒子樓。

辛喬仰靠在床沿,對著手機發呆。

屏幕上,呈著周琨鈺的號碼。

辛喬意識到,她是肯定不會打出這個電話的。

她倒不是覺得周琨鈺跟代瑉萱在一起,就不會接她電話。

無論周琨鈺跟代瑉萱去了哪裡,如果她開口叫周琨鈺回來,她相信,周琨鈺會回來的。

可她丟開手機。

這時“啪”的一聲,屋裡的燈突然被撳亮,她下意識眯了一下眼。

然後才看清辛木一張臉:“你乾嘛呢?燈也不開。”

“玩手機。”

“手機呢?”

辛喬指指一邊:“玩遊戲總死,氣了。”

辛木有些懷疑,但沒多說什麼,隻問:“晚上吃紅燒牛肉還是酸蘿卜老鴨?”

“……還是方便麵調料包麼?”辛喬站起來:“還是我炒個蛋炒飯吧。”

“那可不行!”

辛喬拍拍她肩:“沒事的,你幫我把蛋打好,我都養這麼些天了,真沒那麼嬌弱。”

廚房裡,辛喬看著辛木打蛋。

“哎,蛋殼。”

辛木撈了半天沒撈起來:“算了吧,補鈣。”

辛喬:……

她臉上掛著笑意,腦子裡卻還在想方才。

她肯定不會給周琨鈺打這個電話是因為,如果她開口叫周琨鈺回來,那是她的選擇,而不是周琨鈺的選擇。

她發現自己到底傳承了辛雷的傲骨。

周琨鈺該像隻自由的鴿子,天地之大,她不願做束縛周琨鈺的籠子。

她要周琨鈺能自由的做一切選擇,然後,依然願意飛回她身邊。

******

另一邊,湖城。

周琨鈺收起手機,望著指間的煙燃儘。

她最終沒有給辛喬打出這個電話。

因為她覺得,如果在這最惶惑的時候,她打了,那她就像一個麵對深海恐懼溺水的人,把辛喬當作自救的繩索。

就像辛喬的執拗曾迫使她思考:她到底是真的愛辛喬?還是把辛喬當成逃離周家和代瑉萱的道具?

她不願做這樣的事。

她要自己對辛喬的愛,簡簡單單,純純粹粹。

等煙灰儘落,代瑉萱的一張臉出現在薄暮中。

她的確氣質卓然,穿著一件淺灰長款風衣站在路邊,衣襟微敞,配一頭微卷的短發和知性的臉,腹有詩書氣自華。

路過的很多人都在看她。

周琨鈺是理解她們的。

於她自己而言,她的初中時代,代瑉萱已是高中部的風雲人物,她也曾躲在升旗儀式的隊列中,悄悄仰望主席台上的代瑉萱。

這會兒代瑉萱站在她麵前,凝著眉:“你在抽煙?”

周琨鈺笑笑:“沒抽,點著玩。”

她鮮少有這樣的感受,按理說那樣柔婉的笑應該已形成她的肌肉記憶了,隻要牽牽嘴角就能做出來,然而此時卻覺得嘴角發沉,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在笑。

知道周素音的故事,和親眼見到周素音,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她在一片明晰的陽光裡,毫無遮掩的看到了老人頭上落得稀疏的慘白發絲、臉上溝壑的皺紋、枯樹皮一般的手上爆出的青筋。

而那些慘淡,那些信念的垮塌,都隻是引線。

是冰山尚且能露出黯藍海麵的那一角。

代瑉萱向她伸出一隻手,要拉她起來:“我先帶你去吃飯。”

周琨鈺沒握,自己站起來。

飯後,兩人走回酒店。

南方的秋風和北方那麼不同,吹著人思緒濕膩膩的化不開。

回了房間,代瑉萱看看她:“今天很累了,去洗澡吧?”

周琨鈺點點頭。

走進浴室,她刻意把水溫調高,她皮膚薄,素來的白皙被衝刷出一層薄緋。

好像從小生長在周家,她掌握不了自己的前途,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唯一能掌握的,就是自己的身體。

這也是她一直習慣用那些小玩具的原因,除了這具身體,還有什麼是真正屬於她的呢。

她穿好睡衣,躺進被子,背對代瑉萱而眠。

浴室裡嘩嘩的水聲傳來,是代瑉萱去洗了。

接著連最後一盞夜燈也熄滅,房間裡陷入徹底的幽暗和靜謐。

周琨鈺有些睜不開眼,直到一個散發著清苦香氣的身影,靜靜站到她床邊。

周琨鈺這時才意識到——今晚她與代瑉萱是同住一個房間,而且,隻有她們兩人。

代瑉萱在一片黑暗裡輕喚她的名字:“阿鈺。”

此時,

邶城舊筒子樓裡,辛喬翻了個身。

她上床早,但並睡不著,就那麼仰躺著望向天花板。

其實沒開燈,一片幽暗,什麼都瞧不清。

辛喬隻是忍不住想:周琨鈺和代瑉萱在一起,現在,在乾嘛?

湖城酒店房間裡。

黑暗裡代瑉萱輕輕坐到周琨鈺的床畔,隔著被子,一手搭上她的肩。

周琨鈺的身形僵了下。

代瑉萱的聲音放得很輕:“為什麼一定要選一條難走的路呢?”

周琨鈺一直背對著代瑉萱。

聽她說完這句話,卻從一片黑暗裡坐起身來,轉身麵對著她,攏了攏肩頭披散的長發。

“阿姐,我能牽一牽你的手麼?”

代瑉萱一怔。

把自己蔥白的手指交過去。

黑暗是土壤,周琨鈺身上的菖蒲香和代瑉萱身上的白芷香,化作有形的藤蔓交疊在一起。

代瑉萱的聲音是藤蔓上的葉:“阿鈺。”

“周五我跟韻芝阿姨說要帶你出來,阿姨默許了。”

她的聲音很溫雅,但被夜色罩上一層蠱惑:“你懂不懂這意味著什麼?”

她握著周琨鈺的手:“你看,我們真的隻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就可以換來我們的自由。”

身邊的夜色化為更加濃稠的沼澤,她拉著周琨鈺身陷其中。事實上她們從小就是這樣過來的,彼此依托,彼此取暖。

代瑉萱身上的清香在不斷軟化人的意誌。

她為周琨鈺指引的,是一條最好走的路。

家在,家人在,甚至曾經悸動過的人也在。她看上去什麼也不會失去,除了自己的良心。

而良心是什麼?

是看不著摸不著的東西。

周琨鈺過往幾十年的人生都是這樣過來的。

而此時隻要她的手指輕輕往上攀援,代瑉萱像南方秋日的空氣一樣,做好了準備迎接她。

她為什麼一定要選一條更難的路?

她在掙紮什麼?

代瑉萱那眼頭微微下壓的一雙眼,蒙著水光,在一片黑暗裡,隻對她一人透出曖色。

周琨鈺忽地輕輕笑了一聲。

代瑉萱是從這時開始意識到,周琨鈺想要與她牽手的目的,可能與她所想象的不一樣。

她的指尖顫了顫,問周琨鈺:“你笑什麼?”

周琨鈺隻是在笑,她早就發現了,代瑉萱的眼睛和辛喬那麼不一樣。

辛喬的眼哪怕在夜色裡,在渴念中,也是清亮亮的,黑與白之間有著凜冽的界線。

“阿姐。”周琨鈺說:“我小時候難過了,你很多次這樣牽過我的手。”

在她第一次看到周承軒命人把過世的鴿子埋在竹林以下,嚇得整夜睡不著時。

在她想討要沈韻芝的一個擁抱,而被沈韻芝冷漠拒絕時。

在她拿不到好成績,周承軒阻

止了沈韻芝訓斥她,而把她關進黑暗的書房不許開燈時。

很多很多的時候⒛[]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是代瑉萱想方設法的悄悄出現,牽住了她的手。

那時候代瑉萱的手那樣暖,暖得像是那棟冰冷老宅裡的唯一慰藉。

後來她們長大了,在沈韻芝找她們談過一次話後,代瑉萱主動切斷了兩人間默默湧動的暗流。

但周琨鈺覺得,她其實從來沒有真正怪過代瑉萱。

她總記得代瑉萱小時候一次次牽住她的那雙手,是軟的,暖的。

代瑉萱是一個有溫度的人。

所以當後來,記者找到她們,把周承軒醫療過失的往事告訴她們。她也慌了,一次次私下裡跟代瑉萱談,這件事到底該怎麼處理。

她不是沒有膽怯,或許她隻是想要代瑉萱跟她站在一邊,跟她說一句:“阿鈺,你放心去做,我永遠做你的後盾。”

那明明是她從小信賴、從小仰望的阿姐啊。有那樣一雙溫暖的手的人,怎麼能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呢。

這是周琨鈺長大以後,第一次像小時候那樣,緊緊的、依戀的握住代瑉萱的手。

代瑉萱逐漸意識到——

這是一場告彆。

自幼長在幽暗大宅裡並蒂而生的植物,終究是長成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一朵向陰,一朵向陽。

周琨鈺輕輕放開了代瑉萱的手,她不是沒有留戀,就像她對過往三十年的人生,不是沒有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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