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琨鈺說完後便不再理會辛喬,獨自上樓去了。
辛喬回到舊筒子樓。
這一晚她的情緒太跌宕,體能被起伏的心境耗費殆儘,以至於她推門進屋跟辛木打招呼時耷著肩。
本想直接回自己房裡去,辛木叫了她一聲:“辛喬。”
不是叫她“老姐”,而是叫她的名字。
又叫她:“你過來。”
辛喬始終垂著眼,居然很聽話的真就走到辛木麵前,像個失去自我意識的機器人。
辛木把椅子轉了一圈,麵向她,拍拍自己的膝頭:“你蹲下,趴這兒。”
辛喬直到這時才愣了下:“說什麼呢你?”
背著包又想往自己房裡去。
沒走兩步,頓住,肩仍耷著。
退回來,在辛木麵前蹲下,雙手交疊在辛木的膝頭,把自己的臉深深埋進去。
辛木看著她姐,肩輕輕顫著,拚命隱忍。
她姐從來都是這樣,連情緒的宣泄都怕給人增加負擔,隻有這種情形下,才敢悄悄的哭一哭。
辛木鼻子發酸,但她忍了,不說話,就靜靜陪著她姐。
直至辛喬雙肩的顫抖止息,站起來埋著頭,辛木瞧不清她的神情,隻聽她用很低的聲音說:“謝謝。”
“老姐。”
“嗯?”
辛木抓起桌上的筆,捏在自己指間轉一圈:“你知道我以後會當總裁的吧?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喔。”
辛喬笑著點點頭:“嗯。”
直到辛喬回房去了。
辛木轉回身,麵對桌麵英文卷子上“dream”那個單詞。
其實她哪裡不知道呢。
她姐從小到大,沒有想要過任何。
從她出生查出先心病,家裡的一切都是圍繞她轉的。
後來她們媽媽走了,她們爸爸去世,辛喬才十八,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卻一個人帶著她。
她記得特彆清楚,她姐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兩件衛衣穿了一個秋,卻給她買最貴的護眼燈,買其他同學都有的手表。
她姐明明沒想過為自己要任何。
隻這一次。
唯這一次。
她方才都瞧見了,她姐進屋的時候,手指凍得通紅,也不知在周琨鈺樓下等了多久。
是要多愛周琨鈺,一向什麼都忍著從來不要的她姐,才會那麼不像自己的,竟然想抓住不放呢。
可是她姐那麼愛的周琨鈺。
命運好似也並不垂憐的,終是失去了。
******
這天辛喬隊裡的任務,是在春節以前,將一批廢棄彈藥運往郊區集中銷毀。
這批彈藥年代久遠,有些發煙罐上已是鏽跡斑斑,並且成分十分複雜。
銷毀地點定在郊區一處廢棄采石場。
陳行遠再次提醒:“大家一定注意安全。”
運送彈藥的這一路,危險係數並不比排爆或引爆時低,必須要保持穩定。
排爆這行就是這樣,每一環節都是與死神掰腕子。危險像原始叢林裡雙目瑩綠的野獸,對著最脆弱的環節虎視眈眈。
?本作者顧徠一提醒您《好的壞的春天》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所以每一次排爆任務,需要保證專注力的時間被無限拉長,是對排爆手精神和體能的極限考驗。
車輛終於駛到了目標采石場,所有炸彈卸車完畢。
這一次的任務,主要由龔遠和另個小組協同處理。
龔遠是辛喬的警校同學,和辛喬同年被分到隊裡,現在也是經驗豐富的主排爆手。
其實辛喬真覺得,等著隊友執行任務的時候,比自己上還緊張。不過有龔遠在,她又安心些,她絕對相信龔遠。
正當他們日常演練了千萬遍的步驟有條不紊進行時。
龔遠:“快跑!”
那時根本還沒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隻有龔遠搶到隊友身邊,一邊奮力推開隊友,一邊去踢發煙罐。
根據現場的角度,唯他一人瞧見了——發煙罐鏽蝕得太厲害,發煙劑接觸到了空氣,開始自燃起火。
龔遠踢飛了發煙罐,這已是萬分緊急的情況下最妥善的處理,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旁邊的火炸藥發生自燃,儘管龔遠憑著日積月累訓練形成的肌肉記憶,幾乎本能地向一旁臥倒,一邊手臂還是被瞬間躥起的火球吞沒。
其實每每危險發生時,現場給人的感覺好似一部殘酷默片。
隻記得火光。
沉默。
嶙峋的碎石。蕭瑟的冬。
所有人搶上前去,有條不紊的救援。
這也是他們平時演練過無數次的流程,護送著龔遠,緊急趕往醫院。
******
慈睦的一位專家,是處理這類傷情的學科帶頭人。
周琨鈺查完房的時候,路過護士站,正聽護士們議論這事:“還好送來的及時。”
“也還好寧主任那麼有經驗。”
“真是太危險了。”
周琨鈺心想:又是排爆。
腦子裡湧現的第一個想法是:她跟辛喬分得真對。
明明都快要過春節了。
明明每天開車上下班時,能看到大街上張燈結彩,祥和一片。
明明她今天去查房時,一個小病患還給她講了個笑話。
為什麼她非得被摘除在這樣的安寧之外,去經曆根本不想承受的擔驚受怕。
她根本什麼都不問的路過護士站,往食堂方向走,穿越慈睦那片冬日也並不蕭索的花園。
冬青翠碧,萱草葳蕤。
當天是個好天氣,可冷白的陽光照到周琨鈺肩上,她不知怎的覺得一陣陣脊骨發寒。
她很沉默的轉身,複又往醫院大樓裡走去。
沒有跑,就是保持著平時的步調。
一路走到燒傷科,她對辛喬有感應這件事,
或許是真的。
她真的在等候椅上,看到了辛喬的一張臉。
那時她們有多久沒見過了呢?
大半個月了吧。
她以為辛喬會變得陌生些,或許是,因為辛喬頭發長長了,瘦了好多,一張清雋的臉線條更分明,可周琨鈺走過來的時候,她不知為何正好抬眸,兩人對視之下,周琨鈺看向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依然那麼熟悉。
一向端雅的周小姐,在心裡狠狠罵了句臟話:
他媽的,為什麼還是那麼熟悉。
她走過去,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的站到辛喬麵前。
辛喬仰起臉來看她。
她揚起手,沒有收著任何力道的一巴掌狠狠打下去。
那時走廊裡沒有其他人,靜得好似能聽到回響。
辛喬半邊白皙的臉登時腫起,可她並沒抬手去捂自己的臉,也沒表現出任何錯愕。
她看著周琨鈺,說了方才周琨鈺自己心裡也想過的那句話:“周琨鈺。”
“你跟我分手,分得真對。”
******
周琨鈺問:“誰出事了?”
“龔遠。”
“手術做完了?”
“嗯。”
周琨鈺轉身就走。
今天下午會很忙,她不打算再去食堂了,準備去超市買蘇打餅乾。
正往超市走的時候,看見了熟悉的一張臉——龔遠的女朋友,陸晴。
倒不是真正見過的那種熟悉,而是有天周琨鈺在辛喬家的舊筒子樓,兩人纏綿完以後,她突發奇想,想看看辛喬高中時的模樣。
辛喬起先不肯:“你肯定要笑我,我那時候可愣了。”
周琨鈺去吻她耳朵:“辛喬。”
辛喬躲。
周琨鈺:“辛隊……”
尾音拖長,與在她耳旁嗬出的氣息配合天衣無縫。
辛喬總是拿周琨鈺沒有辦法,歎口氣,下床去取高中時的相冊來給她瞧。
她倚在辛喬的床頭,床單被褥都被辛喬仔細曬過,有種暖調的檸檬香,辛喬摟著她的腰倚在她肩頭,看她纖白的指尖一頁頁翻過相冊。
她先就笑了聲。
辛喬下巴蹭了蹭她的肩:“看吧,我就知道你肯定要笑我。”
她抬手撓撓辛喬的下巴:“我是笑你,怎麼從那時的表情就那麼倔啊。”
“好像柴犬。”
“說什麼呢!”
周琨鈺又一陣笑,翻過相冊一頁,看到辛喬高中旅行時的一張全班合影。
全班一起去景山,那時候辛雷還在,辛木的身體那段時間也不錯,辛喬難得站在一堆同學旁邊露出明朗的笑,一片紅葉的光影落在她臉上,眸子閃耀,倒像個十多歲女生的樣子了。
而人群最邊上站在一起的兩人,便是龔遠和陸晴,男生是內斂性子,女生在他後排比著剪刀手架在他肩頭,笑得燦爛。
周琨鈺:“這是龔遠,我認出來了。”
“嗯。”辛喬點點頭:“那是陸晴,現在是他女朋友,或者叫未婚妻更準確些,他們準備辦婚禮了。”
此時醫院裡,周琨鈺憑著從小養出的卓絕觀察力,認出正詢問旁人超市怎麼走的,便是陸晴。
是那種爽利的北方姑娘。
周琨鈺走過去:“我也要去超市,帶你過去吧。”
陸晴看她一眼,點頭:“謝謝你,周醫生。”
看來,龔遠也給陸晴看過周琨鈺的照片。
這倒令周琨鈺有些為難。
她也不知陸晴是否清楚龔遠的職業,不知情況該告知到哪一步。
陸晴卻主動對她說:“沒事,我知道遠子是排爆手,他跟我求婚時告訴我了,讓我自己考慮清楚。不過這職業畢竟特殊,雙方父母我們是瞞著的,怕老人跟著操心。”
周琨鈺點點頭,也沒什麼其他話好說,隻說:“你放心,寧主任的經驗特彆豐富,沒問題的。”
“嗯,謝謝。”
走回醫院大樓時,周琨鈺看到辛喬下樓來接陸晴,幫陸晴拎過在超市買的住院要用的那些東西。
周琨鈺沒走近,遠遠聽到陸晴在跟辛喬說,這下婚禮得延期了,她才不要龔遠纏著繃帶跟她走進結婚禮堂,一點都不帥。
下班後,周琨鈺開車去了趟許久沒去過的會所。
經理一見她愣了下:“三小姐,我沒收到您預約,還是底下的人報漏了?我立馬給您協調……”
“不用了。”周琨鈺淡道:“我沒預約,過來找人。”
“過來找周先生的吧?”經理陪笑:“您們一道過來的少,我還以為您是約了自己的局,您裡麵請。”
周琨鈺這才知道,周濟言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