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 絮雨最後還是決定去慈恩……(2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1106 字 9個月前

他看著她背影。

絮雨理完,轉回來。

“世子,不早了,我也乏了,明日還要作畫,我去歇了,世子請自便。”

她行了一禮,待要離去,忽然聽他在後說道:“你和那姓裴的是何關係?”

絮雨腳步倏然停頓,回過頭,見他表情不複片刻前那般憤懣,轉成一副高深模樣,雙目緊緊盯著她。

“你何意?我和他能有什麼關係?”絮雨深心裡立刻豎起戒備,麵上若無其事地應。

宇文峙走向她。

“是嗎?難道你們不曾有過婚約,關係匪淺?”

他停在她的麵前,玩味般慢慢地道。

……

一個白天,承平都在左衛將府值事,傍晚才返進奏院。他下了馬,將韁繩丟給隨行,心事重重向裡走去。

婢女們守他許久,無不笑臉來迎。

將府供應的餐飯他是吃不慣的,此刻必定早已餓得前胸貼著後背。她們早命庖婦備了一頭他喜食的乳羔,此時正架在炭火上細細地烤炙著,皮脆裡嫩,金黃色的羊油滋滋往外冒,肉上插著一柄小銀刀。

平常這個時刻,他更衣後,坐在食案之前,用刀割下肉條,往一隻鎏金八瓣蓮紋碟裡蘸。那碟中盛著混合的豆豉、椒鹽、蔥白和醬芥,香氣撲鼻,肉裹沾滿汁料,連同一塊剛出爐的飽浸了羊油的熱軟餅,叫人不禁食指大動。在他飽啖美味的羊肉卷餅之後,也會有人捧出一盤昨夜起便盛在冰鑒裡的晶瑩櫻桃,讓他能用這清涼而甜軟的果子清口。吃飽之後,天也黑了,他將枕在一名最受他寵的麵目姣好的婢女的大腿股上,在她手中那熏滿沉香的羅扇搖出的陣陣香風中入眠,渡過一個逍遙的酣夢長夜。

但是此刻卻和往常不同。他趕走所有婢女,並不許來擾。躁鬱地扯下他其實從未戴習慣的聖朝男子的襆頭,解了腰帶,在她們不安的注目中徑直回往寢堂,躺了下去。在閉目片刻之後,他又睜眼,這一次,終於下定決心。

他大步走了出來,正要呼人為他更衣備馬,他要再次外出,頓住。

裴蕭元立在堂中,正與婢女們輕聲說著話,忽然看到他現身,望了過來,含笑點頭。

“阿狻兒,我想著你到底能生我幾日的氣。這回竟超過三天了。你既不來我那裡,那便我來找你。”他笑著說道,指了指帶來的兩甕酒。

“此為桂花醑,是你最喜的長安酒。正好方才她們說有烤乳羊,何不就酒,請我也飽餐一頓?”

承平愣怔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大步上前,咚的一聲,又一拳重重擊在裴蕭元的胸前。

“誰說我生氣!方才正想去你那裡!”他親手抱起酒,扭頭呼喝下人備席。

婢女們趕忙在後院碧池畔的一座露天水閣上架起火杖,鋪一領地簟,擺上食案,又將烤乳羊抬出,二人便脫靴,隨意席地盤膝而坐,就著流漿泛豔的桂花醑,一刀刀割食羊肉。

他二人飯量皆是不小,又都空腹,若風卷殘雲,將一頭乳羊一掃而空。洗手後,用一方素羅帕巾擦乾,婢女送上碟丁香浸的貢自嶺南的橄欖果。

裴蕭元拈起一枚含口,隨意搭起一臂,伸直雙腿,愜意半躺半靠在身後的一架憑幾上。

對麵承平此刻意猶未儘,仍在一杯杯地飲著酒。

“阿狻兒,那日是我不好,叫你——”裴蕭元望著他開口。

“你沒有不好!”承平打斷他話。

“是我不好!分明你叮囑了勿去擾她,我忍不住又回去找!險些給她惹禍。原本我該再等等,等她出宮。 ”

漸漸月上中天。

承平已是醉態可掬,卻仿佛還不儘興,將手中的葡萄紋銀酒杯拋開,抱起整隻酒甕,仰頭就著甕口,咕咚咕咚將剩的酒悉數喝下,猛地振臂,他手中的空甕便飛了出去,在夜空中幻出一道弧形的影,最後咚一聲,墜沉在了遠處那漂著芙蕖碧葉的池麵中央,近畔水下吐泡的幾隻肥頭錦鯉受驚,猛地弓身躍起,魚尾擊打水麵,發出啪啪的響亮之聲。

“痛快!好酒!許久沒如此暢快了!”

承平哈哈大笑,從地簟上站了起來,身體又搖搖晃晃,再次趺坐到地。

“我告訴你,我回去找她,是想向她解釋清楚,那日在郡守府她聽到的自我口中出來的混話,全是我之過錯,和你無半分乾係。我卻沒想到宇文家的小畜生竟也跟來了。你知他開口第一句說的是甚話?”

他麵容通紅,此刻連坐也坐不住了,身軀歪向一側。

“他竟說孤男寡女!”

他打了個酒嗝。

裴蕭元目光微動,自憑幾上收臂,緩緩坐直了身體。

“應當是他偷聽到了我和她說的話,知道了她是女子的事!當時我便想殺了他,一時怒氣衝心,也就沒顧那麼多……你莫怪我……”

他的聲音漸漸含糊,一晃,人倒在地簟上,醉睡了過去。

“……裴二……我也知道……我們再不是昔日少年,當擔當承事……但我就這性子……誰對我好,我可以剝皮剔骨回報……誰是我仇敵,我必挖心摧肝,拿來佐酒……”

他閉著目,口中含含糊糊地念著,慢慢不動,徹底睡了過去。

裴蕭元凝望他片刻,招手召來遠處侍立著的婢女,命為承平蓋衾,隨即自地簟起身,穿靴離去。

這夜他騎馬回往住所,路上隻覺神思浮動,心緒不寧。

青頭送藥回來的當日便坦白了在她麵前曾說他如何苦尋她的事。這令他深心莫名倍感羞恥,當時便厲叱小廝,再不允他走動。中間也曾想尋她解釋一番,又始終下不了決心。

她腳傷好的次日便奉命去慈恩寺為西平郡王妃追福作畫,第一天他也知曉了,為作畫方便,她已連著數日寢在寺中。

對於宇文家的兒子指定要她作畫的舉動,他也覺蹊蹺,曾派親信過去察看,報說確實是在作畫,並無彆事,慢慢也就作罷了。

或許是那世子機緣巧合知她畫技出眾,點名要她做事,也未嘗可知。

但是今夜,自承平口中吐出的那一番話,令他陡然驚悚,如芒刺在背。再印證西山送水老翁也曾提過的話,她來長安第一天,在開遠門外險被人騎馬衝撞,那人正是這世子。

事情再不可能如此簡單。

他二人是舊日相識也就罷了。就怕那世子也知她是女子,心懷叵測,萬一對她不利。

思索間,不覺到了住處。

青頭這廝知自己那日逞一時口快觸怒了他,害怕會被送走,這些天畏畏縮縮,此刻還老老實實蹲在門口等著。忽然看到他騎馬歸來,急忙起身上去牽馬,安頓了馬,回來看見主人還站在院中,若懷有心事,討好地上去,問要不要洗漱休息。

確是不早了。難得今晚有空,他抽身就去看了承平,此刻回來,該去睡了。

他回神,繼續往裡去。

青頭亦步亦趨,嘴裡說著自己的好:“郎君,我近來學的胡人話越來越多,聽起來再不是嘰裡咕嚕了。日後說不定能幫上郎君的事……”

所以千萬不要將我送走。他在心裡念道。

他雖大字不識幾個,也懶怠去學,但於語言確實頗有天分。從前在甘涼時就學了些簡單的話,最近和家中胡婦早晚比劃雞同鴨講,進步飛速。

他自誇完,見主人還是沒半點表示,一邊覷他麵色,一邊又小心翼翼地道:“聽阿姆講,那日她回來,葉小郎君畫了兩幅畫,問郎君你幾時歸。知你回得晚,她看起來好像有些失望。”

裴蕭元停步,轉麵望向青頭。

“她可能找郎君有事說?”

青頭說出自己的推斷,緊接著飛快地擺了擺手,“隻是我自己胡亂猜想的!要是錯了,郎君你可彆再罵我。”

裴蕭元立著,片刻後,驀地轉身大步而去。

“郎君!不早了,你去哪裡?”

裴蕭元未應,自己牽馬出院,翻身登上馬背,足跟催馬,一頭便入了夜茫茫的長安大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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