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李延哥哥想做的事,我也沒有資格阻止,但如果,他最後能夠成功,代價一定是再一次的無數人的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我從小流落在外,跟著阿公走過很多地方,即便是太平的天下,若遇歉收之年,我看到的人們,日子也很艱難,但我卻很少聽到他們抱怨,隻是期望朝廷能減免錢糧,助他們渡過難關,如此而已。許多年紀大的人,談及從前的變亂,更是沒有不心有餘悸的。對於這世上的很多人來說,能夠平安活著,或許就是一件最好的事。”
她走到方才坐的案前,在衛茵娘閃爍著隱隱淚意的目光中,打開了她帶來的一隻食盒。
盒中放的,是幾隻還帶著些熱氣的胡麻餅。
“阿姐,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從前你常給我帶胡麻餅?年初我來長安,為了找你,無意路過那間餅店,當年曾給我們做餅的娘子如今竟然還在。隻不過她的家人早已全部死了,剩她一人在戰亂後歸來。如今她也不是從前的模樣了,隻會絮絮叨叨地和我講一些她從前的悲慘遭遇。不過……”
絮雨捧起一隻餅。
“她的手藝還是和從前差不多。雖然她抱怨說,如今的長安人都去吃一個年輕漂亮的胡女的胡麻餅,除了老客,再沒有彆人肯來光顧她的店。這是我叫她現做的。可惜不是剛出爐,否則應該會更好吃。”
衛茵娘定定望著她手中捧著的餅,一時癡了。
絮雨小心地將餅遞到衛茵娘的麵前。
“阿姐,你嘗嘗?”
衛茵娘依然沒有接,也無半點反應。
絮雨等了片刻,伴著心中湧出的失落,慢慢地,將手中的餅放了回去。
“阿姐。”
她最後叫了一聲衛茵娘。
“我明白了。”
“這句話或許我不該說的。但是真的,在我的心裡,我還是希望能有一天,你能再帶我去吃胡麻餅,剛出爐的,你再叮囑那娘子,叫她給我多撒些胡麻……”
她忍著眼底湧出的潮意,戛然止話,麵上露出了笑容。
“我該走了。”
她朝衛茵娘點了點頭,轉身匆匆要去。這時,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等一下!”
絮雨轉過頭,看見衛茵娘看著自己,流下了眼淚。
“你猜得沒錯。”她低聲道。
“裴家郎君已去見過殿下了。殿下可能知道些當年北淵之戰的往事,據此認為操縱之人是陛下。他應是將自己的所知告訴了裴郎君……”
她閉目,淚不絕。
“我隻知道這些了。公主你去吧。”
絮雨凝視著她,一字一字地道:“阿姐,謝謝你。”
出來,回宮的路上,絮雨和趙中芳同坐一車。
她微微歪著頭,斜靠在老伴當的肩上,閉著眼,一動不動。
老伴當一句話也沒說,隻輕輕地拍著她的胳膊,便好似她仍是小時候的簪星小郡主,他們行在回定王府的路上,他在哄著玩累了的她睡覺。
在宮漏響過四更的時分,絮雨回到皇宮,來到紫雲宮的精舍外。
值夜的楊在恩說,皇帝今夜在躺下去後,或因咳嗽,睡不著,又起了身,批閱因出京在即,下麵為趕時間而一窩蜂遞交上來的許多奏折。
“小郎君去勸勸吧。陛下也就聽你的勸了。”楊在恩輕聲道。
伴著幾道咳聲,隱隱有燭照光從寢殿內門後透出。
“嫮兒嗎?”忽然,精舍內傳出皇帝的呼聲。
絮雨推門,走了進去,一直走到披衣靠坐在榻,正借著燭火在閱事的皇帝的身畔,停了步。
“怎麼還不去睡?阿耶方聽到四更鼓了。”
皇帝覷她一眼,問了一聲,隨即將手中的奏折靠向燭火,好看得更清楚些。
“阿耶,上回是不是說,隻要我想做回公主,任何時候都可以?”絮雨徑直開口道。
皇帝那一雙原本正眯起來在看奏章的眼驀地一定,隨即,慢慢轉臉,朝向她。
正站在精舍門口的楊在恩也聽到了,一時喜不自禁,忙看向身旁的老宮監,卻見他神色沉凝地望著前方的公主,似乎並不見多少喜色,不禁略覺不解。
“你想好了?”
片刻後,皇帝問,語調仿佛帶著幾分不敢置信的意味。
“是。我已想好。”
絮雨迎著皇帝的目光。
“我想做公主了。去蒼山後,陛下便叫我做回公主吧。”
她用平穩的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