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 83 章 裴蕭元負著皇……(2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1887 字 10個月前

“阿耶想到阿娘是自然的,為何又會想到裴公?”她順著皇帝的話,輕聲問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撫著她發頂的手掌也慢慢地停了下來。

“那日裴冀他侄兒背著阿耶下山,你知阿耶當時在想什麼嗎?”

絮雨的眼睫微微動了一下,悄然睜眼。

“阿耶你在想什麼?”

“你阿耶這一生,年輕的時候,在馬背上打仗,做了皇帝後,出入多為乘輦。阿耶也不瞞你,被他那樣背著行路,是阿耶從未有過的經曆。當時阿耶竟然在心裡生出一個念頭——”

皇帝頓了一下,仿佛有些難以啟齒。

絮雨未再發聲催促,隻靜靜地等著。

“阿耶竟然想,倘若此子是為朕之兒郎,該是如何的好。故方才阿耶想到裴冀,有些嫉妒,為他裴家能有如此一個兒郎子……”

“朕這輩子,終究是虧心過多了。上蒼叫你阿耶做了天子,大約便用儘你阿耶此生的全部運道了,所以彆的事,從來都不會叫你阿耶如意。”

絮雨聽到皇帝說到這裡,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語氣帶著自嘲之意。

阿娘的離去,父女多年的分離,還有太子和康王的相爭……

阿耶所指的,是這些嗎?

她的心中湧出深深的惆悵之感。

“阿耶不要這麼說。若真如此賞識他,也很簡單,等他這趟外麵回來,好好封賞他便是了!”

她閉上眼,用輕鬆的語氣說道。

從獵場回來後,四衛以及承平等人,皆因那夜的功勞受到嘉獎,但裴蕭元那裡卻沒有動靜,並且,在回來沒幾天後,他便被派了出去,肅清陳思達在外的餘黨,袁值和他同行,任監軍使。

他離開也差不多一個月了,順利的話,應當很快就能回來了。

皇帝聽了她的話,沉默著,什麼都沒應。就在絮雨以為他也因為倦乏而睡著了的時候,忽然,耳邊又傳來歎氣之聲。

“嫮兒,阿耶放心不下你啊!這賊老天!從阿耶碰到皇位後,就從沒善待過你阿耶了!阿耶有些害怕,怕老天會將對阿耶的懲罰施加到你的身上!”

皇帝的聲音突然變得飄忽起來,帶著恐懼。但很快,他突然抬起那隻原本撫著她發頂的手,重重地在床沿上拍了一下,語調也隨之轉變:“不不不!嫮兒你不用聽!方才阿耶是病糊塗了!阿耶是皇帝,天下萬民的皇帝!什麼老天,看不見,摸不著!阿耶做的事,也沒有錯!你貴為公主,又在外吃了那麼多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才回來,從今往後,阿耶絕不容許你再受半點委屈!更不用說,叫你受那裴家兒的委屈!他就是再好,不低頭,那也不行!”

絮雨再次睜眼,從榻上爬了起來,跪坐在皇帝身邊,見他雙目炯炯看著自己,神情顯得極是激動,伸手探了下他的額,感覺好像又燒了起來。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阿耶你快躺下!”絮雨哄他。

“阿耶沒糊塗!”

皇帝轉麵,避開她伸來的手。這時,隻見趙中芳輕步走了進來,朝裡張望了下,見皇帝和絮雨都還醒著,方開口道:“陛下,方得知一事,東都留守使裴冀到了!”

絮雨一愣,看向皇帝,見他定望著趙中芳,神色顯得極是詫異。

“誰?誰來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皇帝又問了一句。

“回稟陛下,是裴冀!他說獲悉獵場之事,又得知陛下近來龍體欠安,心牽掛陛下,加上他的身體也養好了,故趕了過來。”

“他人呢?”

“就在清榮宮外。方才和奴婢說了幾句話,聽到奴婢說陛下已經歇了,便說明日再來拜見陛下!”

“叫他馬上來!”

皇帝仿佛愣怔了片刻,突然,從榻上跳了起來,落地,隨即反手叉腰,連靴都沒穿,隻著襪,人在榻前來回不停地走了幾趟。

“站著做甚?還不快去!就說朕正好醒來,不妨這就見他一麵!”

“哎!老奴遵旨。”

趙中芳大約極少遇到皇帝露出如此激動乃至失控的神色,起初一時看呆,被皇帝催,趕忙應聲,自己一邊出去通傳,一邊喚人進來燃燈,為皇帝更衣。

絮雨此時也是反應了過來,抑製不住心中的歡喜之情,忙跟著趙中芳走了出來。剛出清榮宮的門,遠遠地,便看到宮階之下肅然立著一名清瘦老者,那人須發花白,神情凝肅,穿著官袍,風塵仆仆,正是年初在甘涼彆過的裴冀!

“裴公!”她叫了一聲。

裴冀早也看到她了,麵上露出笑容,邁步向她走來,快到她麵前時,口中喚著公主,恭敬行禮,就要下拜。絮雨怎容他向自己行如此大禮,急忙搶上前去,伸手將人托住:“我還是更希望裴公能像從前那樣叫我葉小娘子。裴公你叫我公主也就罷了,怎還行如此大禮?快起身,折煞我了!”

裴冀雖無法再行大禮,但依舊行完常禮,這才打量了眼絮雨,含笑道:“上月我在東都,聽到公主歸朝的消息,意外之餘,細思,頗覺天意使然,更是為公主感到高興。”

絮雨道謝,又問他身體,聽他說起初是因水土不服,病了些天,如今已是好了,道:“裴公來了就好,路上辛苦。我阿耶……”

她本想說“我阿耶方才聽到裴公來,也很是歡喜”,忽然想起皇帝特意吩咐趙中芳的那一句話。

顯然,在這個已多年不曾見麵的昔日老臣麵前,阿耶還是要保持幾分他人君的威嚴的。她頓了一頓,不戳破了,改而望向趙中芳。

趙中芳便滿麵笑容地接了上去,說皇帝方才醒來,聽到他到的消息,正好無事,可直接接見。

“裴公隨奴來。”趙中芳的語氣是畢恭畢敬的。

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臉麵,滿朝能讓他如此說話的,大約也就裴冀一個了。

裴冀向著趙中芳作了一揖,請絮雨先行,隨即自己邁步,跟著入了清榮宮。

皇帝並未叫他等多久,很快,更衣完畢,端坐於外殿,麵容威嚴地望著匆匆入內的裴冀。然而,當裴冀端正下拜,行完叩首之禮,聽到座上的皇帝說平身,慢慢抬起頭,這對闊彆多年的君臣再次麵對麵,看清彼此對方那似曾相識卻又轉為蒼老的麵顏,氣氛,便慢慢地轉為了沉默。

良久,皇帝忽然苦笑了起來,低聲道:“老了,都老了!朕看自己不覺,記得你當年出京,頭發還沒這麼白的。是甘涼那地太過苦寒了吧,如今你竟成這模樣。”

裴冀眼眶微微濕潤,道:“陛下這些年安好否?蒙陛下記得住臣,臣過得還算不錯。心安處,便是吾鄉。甘涼的風沙固然大了些,卻也叫臣偷到了十幾年從前不曾有過的安閒日子。臣本也以為可以告老了,不料陛下不棄,又將臣調到東都,委以重任。臣不才,隻能勉強繼續效力朝廷。上月又收到陛下傳召,本該早早到來,奈何確實身體不適,心有餘而力不足,錯失拜會陛下的良機,臣深覺遺憾。過後得知這邊發生了些意外,陛下龍體略有不寧,臣恰好也痊愈了,思慮過後,貿然大膽無召而來,還望陛下恕罪。”

他說完,朝著皇帝再次叩首。

皇帝沉默地望了他片刻,忽然,緩緩地道:“朕的胸襟,遠不如你。”

他說完這一句話,從座上起身,走到裴冀麵前,探手,親自要將他從地上扶起。

“你來了便好。朕還要在蒼山留一段時日,你也住下。朕記得你當年棋藝過人,無事之時,你我君臣尋個清淨地方,對弈下棋,也是很好。”

裴冀笑著道謝,卻不肯起身,繼續說道:“陛下,臣此次到來,另外還有一事,鬥膽想求陛下恩準。”

“何事?”

“是關於公主的事。”

皇帝的神色漸漸轉為凝重,慢慢坐回到自己的位上,看著裴冀,目光閃爍地道:“又關公主何事?”

“臣大膽問一聲陛下,年初之時,公主曾被接到甘涼,此事,陛下可否知道?”

皇帝淡淡唔了一聲,轉為冷淡,不置可否的樣子。

“那臣便當陛下都知曉了。聽聞公主歸朝不久,便有多家兒郎求娶。公主金玉之質,臣那侄兒蕭元,卻是愚鈍不堪,本是無論如何也配不上公主的,然而臣思及舊事,始終又覺他與公主緣分不淺,若就如此,陰差陽錯,錯過尚主機會,未免抱恨。”

“他自己不能貿然開口,雙親也都不在,臣想來想去,隻能由臣這個做長輩的來代他向陛下提請心願。”

“若蒙陛下不棄,允他尚主,公主下嫁,則是臣侄兒之幸,臣之幸,更是我裴家宗族之幸!”

“故臣鬥膽,今夜冒昧開口。若有不妥之處,萬望陛下恕罪!”

裴冀說完,向著皇帝再次鄭重叩首,隨即靜待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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