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陳紹抓到了韋居仁,他懇求饒命,說有重要之事要麵見駙馬。駙馬來了後,他便說……說……”
顧十二又吞吞吐吐,難以開口。
“到底說了甚!”絮雨薄怒,驀然提高聲量。
顧十二一凜,慌忙道:“他應當是說……陛下便是當年北淵之戰的始作俑者。他的父親當年便是柳策業派去給陛下送信的信使, 鐵證如山……”
他說完, 早已是一頭的冷汗,額頭頓地,不敢抬頭。
絮雨一時驚呆了。
先前一些原本有些無法續接的事,此刻因了顧十二的講述,忽然連通,她一下全都明白了過來。
記得和他商議如何設計才能引李延信他與皇帝決裂,繼而轉投過去之時,他向她保證,說他能讓李延信他,至少,會同意和他會麵。
當時她問他具體說辭到底如何,他卻避了過去,隻說他有定奪,叫她放心,不必過慮。
她信他,也沒多想。
此刻想來,必定是他半真半假,拿此事作了誘餌。
是的,還有什麼彆的理由,能比這個更加可以證明他痛恨皇帝,繼而叛出朝廷的決心?
她穩了穩神,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夜。西殿的壁畫遭到小柳氏的毀損,她日以繼夜修複完畢,那夜心力交瘁,人軟弱無比,在小閣裡死命糾纏他,和他歡愛過後,她睡去,他出去了,第二天回,便在她的阿耶麵前公然替承平擔了罪,不留半點餘地,繼而徹底開罪她的阿耶,令他二人之間好不容易才見和緩的關係,霎時再次尖銳對立。
她全都明白了!
原來在那個他口裡隻是尋常巡夜的下半夜,他竟還有如此一番經曆。
她曾經最為害怕,又固執的不肯相信的事,竟是真的。
她的阿耶,真的是昔年那一場戰事的罪魁,徹底的罪人……
她隻覺周身血液漸漸發冷,而耳道轟鳴,心臟狂跳。
難怪從那夜之後,她總感到一種莫名的微妙疏離之感。
並非是他對她不好。他對她依舊很好,有求必應,溫柔體貼。可是,此前那一種可以叫她全然沉溺其中的與他纏綿相交的感覺,在那一夜的最後一次親密過後,如抵達山巔,便然斷翼。
“公主?”
半晌不聞回應,顧十二終於鼓起勇氣喚了一聲。
絮雨驟然醒神。
她極力保持著自己平穩的神情,不願叫人看出半點她此刻內心正在翻掀的巨波。
“此事還有誰知?”
“據小人所知,這邊除了陳紹和小人,應再無人。”
“我知道了。”
絮雨閉了閉目。
“不要叫駙馬知道我曾找過你。”她吩咐了一聲,站起身說道。
深夜,裴蕭元來到了皇宮大門之外,下馬,叩動宮門。
從廢太子事件過後,宮中關於人員出入的規製,也變得愈發嚴格起來。從前隻要姓名是在宮內門籍上的,入宮便頗方便,更何況是裴蕭元這般身份的人物。但自從宮變之後,尤其夜間,沒有來自宮內的召命,他也不是今夜的宿衛之人,那剛被提拔起來的宮門衛官依然不敢立刻放他入內——宮規固然是一方麵,近來甚囂塵上的關於駙馬失寵的傳言,自然也是一個原因了,直到裴蕭元又出示駙馬魚符,那衛官終究是不敢得罪他過甚,這才放他一人進來。
起初他以為絮雨在她宮中的日常住處仙福殿裡,然而沒有。他再尋到附近的紫雲宮,門外宮衛也說,公主今夜不曾來過。他不由疑惑而心慌起來。
他知她必是回了宮的,然而卻不知她到底去了哪裡。他停在宮道旁的一根石燈幢前,冥思苦想她在宮中可能還有的彆的住處,忽然想到一個地方,急忙又轉了過去。
他來到崇天殿旁的羽雲樓。
這座本為皇帝萬壽而修的主殿附樓,是宮中最適合登高遠望的一處所在。立在其上,能將整個長安收入眼底。此刻,烏沉沉的夜空裡,在近旁那巍峨的崇天殿的烘襯下,羽雲樓的輪廓顯得愈發兀聳,飛簷翹角,淩空如飛。
今夜她果然獨自宿在了這裡。
裴蕭元在楊在恩的引領下入了樓,在自己所發的帶著震蕩回聲的道道靴步音裡,他疾步沿著層層盤旋的樓閣階梯,往上而去。
終於,他一口氣登到了羽雲樓的樓頂,在一間設為公主私閣的華閣裡,看到了那個他想要尋的人。
不顧喘息,他鬆了口氣,腳步也隨之一頓,停在了閣門之外。
那道身影立在一麵嵌著雲母的綺窗之後。窗扇開著,她麵向著窗外的夜空,仿佛沉浸在了屬於她的一個世界裡,渾然不覺他的到來。
裴蕭元一時竟不敢擾她。片刻後,見她身影輕輕動了一下,轉過臉來,目光投落在了他的臉上,卻沒有立刻說話。
一架鎏金枝燈之上燃了幾條巨燭,夜風不斷透窗湧入,吹得燭火曳閃,映得她投在閣牆上的身影亦是晃個不停。
她看起來像要預備就寢了,發間花簪儘去,身上隻著一襲寢衣。
閣中燃著暖爐,但這點衣裳,顯然太過單薄。
裴蕭元走了進去,伸手將窗關閉。
燭影一下凝定,閣中也隨之沉靜了下去,針落可聞。
“晚上我回家,他們說你回來過,怎的又走了?”
他停在了她的對麵,問道。
其實不止如此。賀氏說她回來過,入了寢堂,獨自坐了片刻之後,忽然開口,命人將那頂昨夜新掛的羅帳收了,隨後便又走了。
絮雨沒有回答,走到近旁一張鋪著錦褥的坐榻之上,坐了下去。
裴蕭元跟到她的身旁,俯身拿起搭在一旁的一件厚實些的薔薇粉色聯珠對鹿紋長帔,裹在了她的肩上。
“你怎麼了?怎的忽然一個人來這裡睡?”他低聲地問。
她沒有應他,眼眸垂落,長睫低覆。
“不早了,我先送你去睡吧——”他繼續耐心地勸。
“親我。”忽然,他聽到她如此應道,打斷他話。
這實是突兀。
裴蕭元一怔,望向她。她已抬目,和他四目交望。
裴蕭元終於確定,自己應當沒有聽錯。
“公主?”帶著幾分困惑,他試探地叫了她一聲。
“我叫你親我。”她靜靜地看著他,重複一遍。
裴蕭元慢慢地坐了下去。接著,他側身伸臂,將她摟入懷中,靠過來,輕輕吻了下她的額。
“不是這裡。”她說。
他的目光微爍了一下。
他低了頭,將自己的臉緩緩地靠向她,在他挺拔的鼻輕拂過她麵頰,和她肌膚相碰之時,他開始依她心意,親吻起她的唇。
她的唇瓣滑而涼,不帶半分熱氣。很快,她微微張口,一段柔軟而溫熱的舌伸來,輕輕舔了下他的唇,頂開了他本是閉合著的雙唇,將舌尖遞入了他的口裡。
也不知是他詫異於她少見的主動,或是彆的什麼緣故,在她親密地遞舌入他口中之時,他仿佛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
那段香舌隨之靜止。
接著,他仿佛又霎時醒神,含住了她的唇瓣,待要接住她遞來的那甜潤的舌,此時她已轉了臉,倏然又和他徹底分離開來。
這拒絕是如此的突然,便和方才她要他親吻她一樣,皆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一時定住。
“公主?”
帶著幾分困惑,他遲疑不決地看著她,低低喚了她一聲。
絮雨抬眼,凝望著他。
“裴二,你不是說,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便喜歡上我了嗎?你現在是不喜歡了嗎?”她輕聲問,語帶幾分淒聲。
裴蕭元一呆。
“昨夜你還問我,是否需要你侍寢。你當時是在想甚?”
不待他回答,她又繼續問道。
裴蕭元仿佛被什麼擊了一下。他心跳加快,後背隨之一陣微汗。
他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就在他茫然,不知該如何應答之時,隻見她的唇角微翹,又露出了一縷笑意。
“你是在履咱們新婚之夜說好的駙馬之責,是嗎?”
他仿佛被她的笑意刺了一下,突然整個人醒了神。
“該死!是我錯了,我錯了!你勿怪我。”
他的神情變得懊惱而鬱悶,低聲連連賠罪,將她抱住了,又低頭,去追她的唇,好繼續方才那個中斷了的親吻。
絮雨再次轉臉,將他輕輕推開,接著,她起了身,離開了他,走到閣門之後,為他開了門。
“我沒有怪你。不早了,你出宮回去休息吧,這裡不便留你。”
“還有,最近我事多,還要照顧我阿耶,往後不會經常回去了。你應當也忙,不必再像今夜這樣特意來找我了。”
頓了一下,她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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