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回到皇宮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早朝方罷,群臣自宮門而出,三三兩兩並在一起談論著各自的公務,與他擦身而過時,恭敬行禮後,談論的話題便不約而同地換成了今日早朝為何太子並未出現。
他昨晚與京兆府衙門的人在陸少淮失蹤的地方尋了一夜,最後隻在河流下遊打撈起一件被刀劍砍破的大氅,正是陸少淮駕馬車離開時穿走的那件。
再往下找,河水漸少,河麵結了薄薄的冰,須得乘船將冰破開才能打撈。
雖然還未曾找到陸少淮,但他也知道,陸少淮……大抵已沒了生還的希望。
他衣角沾水,被寒風一吹,凍成硬邦邦的一團,這是陸少淮換給他的衣服。
渾渾噩噩回到皇宮,打算調用自己暗中培養的勢力去徹查這件事,可還未至東宮,便被宮人請去禦書房,說是陛下要見他。
拖著沉重的步子去了那裡,才進去喚了一聲“父皇”,迎頭便見一方硯台淩空飛來,他奔走了一個晚上,委實疲憊不堪,反應遲鈍,隻微微避開了一點,那硯台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去,帶起的墨汁撒在了他的臉上,有一滴還入了他的眼睛裡……
“你還有臉回來?”對麵龍顏大怒,皇帝指著他罵,“你竟敢、竟敢帶著安康郡主去綏州見那個女人?這般羞辱人家,你就不怕得罪了靖南王?你這儲君的位子還想不想坐了?”
裴湛眨了一下眼睛,入眼的那滴墨水迅速化開,一隻眸子幾乎被染成了黑色,異物感讓眼睛迅速蓄起淚水,試圖衝刷掉這抹侵之物。
墨色的眼淚便緩緩流淌下來。
他啞著聲音,有氣無力道:“父皇,陸少淮沒了……”
“朕在和你說安康郡主的事情,你扯什麼……”皇帝正在氣頭上,待反應過來他的話,不由一愣,“你說什麼?陸少淮怎麼了?”
裴湛眼下一片烏青,體力已經有些支撐不住:“昨日回來的途中遇到了刺客,他穿著我的衣服引開了刺客,我帶人找了他一夜,隻在河裡撈到了他穿走的衣服,他人……沒了……”
“這……”皇帝對陸少淮自是印象極深,畢竟那個孩子假扮裴湛時,也曾喊了自己三年的父王,在皇帝心中,也曾經拿他當成半個兒子看的。
看裴湛那副頹唐的樣子,加之找尋一夜未有結果,那孩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為陸少淮感到惋惜的同時,難免遷怒裴湛:“昨日若不是你非要去綏州,給人可乘之機,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朕現在簡直後怕,若非安康郡主先你一步,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裴湛沉默不語。
皇帝見他這副模樣,也不想再苛責什麼:“陸少淮忠心護主,朕會補償陸家,但是你也該好好反思自己,為了一個女人,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值得嗎?”
裴湛悶聲道:“此事和阿瑤沒有關係……”
“朕一提她,你就跟朕犟嘴!”皇帝沒好氣道,“現在是犟嘴的時候麼?為了見她搭進去了一條人命
,如今你們之間如今橫著一條人命,你們若有良心,就不該再見麵……”
“陸少淮的事情,我會親自去陸家道歉和補償,”裴湛不想再與他爭執褚瑤的事情,他行禮後準備離開,“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絕不讓他枉死,也不會讓幕後之人逍遙法外。”
他回到東宮,奶娘正給鳴哥兒喂早飯,小人兒一夜未見到他,一臉低落的樣子,猛地瞧見他後,立即癟嘴哭了起來。
他走過去將兒子抱在懷裡,實在沒有力氣哄了,隻是靜靜地抱著。
鳴哥兒兀自哭了一會兒,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漸漸地不哭了,仰起小臉看他,甚至伸出小手給他擦臉:“爹爹……臟……”
他那半張臉上,還沾著父皇砸過來的墨汁。
裴湛由著那隻胖乎乎的小手蹭著自己的臉,看著兒子那張有幾分與褚瑤相似的臉,心中不由想到父皇和他說的話。
“為了見她搭進去了一條人命,如今你們之間如今橫著一條人命,你們若有良心,就不該再見麵……”
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如今陸少淮一死,確實成了橫亙在他和褚瑤之間的一堵牆。
死者為大,他要怎麼和褚瑤說,陸少淮為了救他而死?
褚瑤會不會也因此愧疚自責?
亦或是,她心中還有陸少淮,也會因為陸少淮的死而怨恨他?
他很累,身上累,心裡也累。
鳴哥兒已經不哭了,他將兒子交給奶娘,而後叫來隨行侍衛,繼續加大人手尋找陸少淮,另外安排人去查這次的刺殺事件……
交代好這些,無視宮女遞過來的擦臉的熱帕子,徑自回到寢殿,栽到床上便不省人事了。
*
綏州。
褚瑤這幾日心裡莫名有些發慌,總覺得做什麼事情都不能安心。
想來是因為腹中的孩子在一天一天的長大,而她卻還在為落胎一事苦惱。
那日她去醫館時,郎中說過給她三日的時間認真考慮這件事。